似乎是因为方才在水下的拉扯,衣领有些开了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隐约能瞧见里头婉转曲线。
陆时鄞眸光一颤,微微侧头避开了视线:“如今你可信了?”
“邱禄被抓与你不抓我是两回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信了。
“你追查之事并非是我所为。”
陆时鄞顿了顿:“至于真相,你等着看便是。”
沈初黛的心像是一只被猫弄乱的线团,理不清也解不开。
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古怪和神秘,一时间她竟不知晓该不该相信他。
陆时鄞如细瓷的肌肤镀了一层淡淡的光,仅有高挺鼻梁落下阴影,唇间泄露出一丝无奈的轻笑,“我的命就在你手中,你怕什么。”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一缕烟雾飘散在空中,被风一吹便消散殆尽。
沈初黛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陆时鄞转瞬间又恢复成雍容冷冽的模样:“明日你便知晓了,到时候结果你若不满意,大可以来取了我性命。”
沈初黛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却是见他的脸色愈加白了,就连唇也沾染上玉石的色彩。
她这才想起来,就在刚刚她刺了他一刀,他非但没有抓她,连责怪之言都无。
“叨扰了小侯爷,实为抱歉。”
话毕沈初黛便利落地爬上水池,只是她全身被水浸湿,粗布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出曼妙的曲线。
眼见着她正准备翻窗而去,陆时鄞突然出声:“等等。”
沈初黛顿了脚步,下一秒听见物体投掷而来的声音。
那是一件紫貂毛做的名贵大氅,顷刻间肌肤上的寒气顿消只余温暖。
她愣了下,低声说了句“多谢”,随即拢了拢大氅,这才翻窗离去。
陆时鄞坐在水里,瞧着她的背影氤氲进夜色里,过了良久才从池子里站起身来。
方才被她刺了一刀的地方被水泡的泛白,他随手包扎了一番,便披了外衣打开门走了出去。
倒不是伤口不疼,而是经历了更为惨痛的,又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伤口。
他吩咐道:“去济北王府上,把邱禄绑回来。”
——
邱禄五花大绑地跪在厅堂里,身上的青色衣衫换了没多久,如今撕扯间又成了破败不堪的模样。
灯烛间微微晃动,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内室走出来,他穿着华贵的玄色锦袍,步履优雅从容,再往上瞧便见到一双眸,盛满了阴鸷冷戾光芒。
他嗓音清淡:“是你说‘护城河孩童之案’是淮阴侯所为?”
邱禄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不、我……”
话语却是错乱的,实在不知晓要该从哪里辩起,世家养成的贵态又无法容他求饶,一时间就僵在原地。
知晓自己必死无意,他内心不禁染上一丝忧愤,他还有杀父之仇未报,又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邱禄扬起了脖颈,破釜沉舟道:“小侯爷,只要你留我一条性命,我什么都可以做……”
“留你一条性命?”陆时鄞的音调有些讽刺,“留着性命去杀皇帝吗?”
邱禄心头一惊,又见对方眸色沉沉,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薄唇间吐出几个字:“蠢笨如猪。”
一封信从他如玉瓷的指尖落下,侍卫将信捡起来撕开摆在邱禄的眼前。
邱禄一团雾水地看去,目光触及信上字迹之时,猛地一愣。
那竟是父亲的字迹。
邱禄目光扫下去,直到最后一行,已是全身颤抖满眼落泪。
他胸腔中发出一声悲鸣:“我竟是这般傻,做错了事,报错了仇。”
陆时鄞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如细瓷般的手轻轻掀开杯盏,微抿了口茶,静静等他哭完。
皇兄离去的突然,留给他的只有如烫山芋一般的皇位和纷乱的朝廷。在众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个好拿捏、只能依仗穆家的病弱皇帝而已。
事实也却是如此。
邱御史在朝堂上当众参摄政王之时,他不过是刚登基了几日的新帝,皇兄忍辱负重、蛰伏数年都未绊倒的大树,又怎么是他几日便能解决的。
他只能选择严惩邱御史、献媚穆家,让穆家相信,自己不过是一个软弱可欺、好拿捏的皇帝。
随后暗地里,用死囚将邱御史换出来,派他前去穆家封地寻找更多罪证,以待有能力之时一举将穆家绊倒。
与沈初黛在护城河岸偶遇那日,便是去为邱御史送行的,那麻布上的血迹也是邱御史的。
加之邱禄的口供,没成想竟是误打误撞闹下了如此误会。
想起方才那事,陆时鄞长睫微垂,心头没有半分恼意,更多的是欢欣鼓舞。
一想到她能出现在选秀大典上,他便只觉得期待不已。
邱禄终于停下了啼哭之声。
陆时鄞望过去,暗沉眸底重新被墨色浸染,声音冷冷地不带任何温度:“你按照我说的做,仇我替你报。”
第11章 第十一回
第二日晚间沈初黛接到了父兄传回的消息,说是朝中有事便不在家用晚膳,细问才得知今日早朝出了件事。
邱御史独子邱禄被淮阴侯引荐入宫,当着全朝臣的面,拿出证据揭露了济北王的罪行。
济北王本还想甩锅抵赖,平南王却是不慌不忙送上最后一击,让人将被绑的赵侧妃带上了朝,让她一五一十说出济北王妃如何唆使她对付小世子之事。
如祝止译昨日承诺那般,真相果真在今日揭露。
想起昨日她那般莽撞,沈初黛有些愧疚,忙是将盯守在淮阴侯府的人都收了回来,又派人传了消息给魏思双,让她安心。
涉及皇亲国戚,皇室血脉又如此稀薄,重臣们商议一夜终于得出最后结果,削了济北王官位与兵权,强制赶去封地,无旨不得离开。
至于邱禄,犯下欺君之罪又为虎作伥,但看在他揭露济北王罪行又有功的情况,便留他一命,发配去了更清苦的岭南。
进宫前一日晚上,沈初菱突然来了。
她是带着食盒来的,笑吟吟将藕粉拿了出来:“阿姐,明日你便要进宫了,今日我特地为你煮了一碗藕粉,你尝尝。”
沈初黛眸光落在桌上的藕粉,前几世三妹妹可从未送过藕粉来。
上一世买通车夫偷偷入宫选秀,好在被她及时逮了回来,又罚她在祠堂里跪了几日,方才没出事。
没成想这一回,她做的更为猖狂了。
前几世都借故推脱了平南王妃寿宴的行程,只有这一世因着各种缘由才去。
想是这一次她听穆宜萱说了些什么,竟是生出了歪念。
见着她沉默,沈初菱有些心虚了:“阿姐,怎么不说话?”
“三妹妹第一次煮东西给我,我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沈初黛轻轻挖了一勺藕粉递过去:“不如我们就共享这碗藕粉吧。”
沈初菱忙是推辞:“这是我给姐姐煮的,我喝了算怎么回事?”
“怎么,你不敢喝?”沈初黛笑吟吟地道。
沈初菱心头一惊,脸色白了白,勉强笑道:“怎么会呢。”
她凑过头去就上那勺子,余光却是往桌上的碗瞥去,她悄悄伸出了肘弯便准备将碗推到地上。
就在碗从边角掉落的时候,沈初菱刚要松一口气,然而下一秒歌七敏捷地将碗接住,一番为她着想的模样:“真是好险,要是摔在了地上三小姐的心意便是浪费了!”
沈初黛没了耐心,将勺子扔在了一边:“既然三妹妹不想我喂,歌七你来伺候三妹妹喝下吧。”
沈初菱脸全白了,她试图挣扎,可哪里是歌七的对手。
就这样硬生生地塞了一碗藕粉下肚,刚一被松开她便试图吐出来,却是听阿姐幽幽地道:“三妹妹,你若是敢吐出来,今日的事便过不去了,明日我便此事禀报给父亲,我们沈家容不下这样的人。”
沈初菱吓得顿时不敢再吐,委屈巴巴地道:“阿姐,我好心好意前来送藕粉给你,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呢?”
沈初黛淡淡看了她一眼,将藕粉的碗拿了起来:“这里头还剩那么点藕粉,既然三妹妹不想承认自己做的事,不如我们将大夫叫来问问,再顺便将父亲兄长喊过来,查查到底是我多疑了还是三妹妹真当不怀好意。”
沈初菱唇瓣微颤着,抬起头却是迎上沈初黛的凌厉眸光,她一个哆嗦便跪在地上求饶道:“阿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这都是被人挑唆,是穆宜萱是她……都是她叫我这么做的。”
沈初黛心中轻叹一声,三妹妹从小便是这样,做错了事永远不是她自己的错,不是旁人唆使便是他人逼迫,总归她是世上最无辜的。
她嗓音清淡:“将咱们最无辜的三小姐请出去吧,我这小院可供不起她。”
沈初菱落魄地被赶出了院子,她脸色十分难看,推开了婢女要扶自己的手,踉跄地扶着墙面将指头伸进喉咙想要将那碗藕粉吐出来。
可方才临走前歌七防止她吐出来,还故意喂了她两碗水,她干呕了半天却是只能吐出一些清水。
沈初菱最后一点内疚烟消云散,她满心怨毒地回头瞪了眼沈初黛的院子,若不是阿姐早对她心有提防,又怎么会发现她做的小动作?
是阿姐不当她这个二房庶出妹妹为亲妹妹,她往后也不必再将这个阿姐放在心上了!
沈初菱当晚便发了一脸的痘,生怕被父亲兄长查出端倪,还不敢请大夫前来查看,只能躲在院子里头不敢出门,连早膳也缺了席。
沈初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用完早膳便被家人簇拥着上了马车,送进宫中。
选秀流程左不过那些,初选是由太监嬷嬷“验身”,因着今年适龄的秀女并不多,初选仅仅一天便结束,当天沈初黛便瞧见不少秀女拿着丝帕掖着眼角由着太监送出宫外。
第二日便是采选,采选之后便是殿选选后。
沈初黛早已习以为常,艳光逼人的脸上尽是优雅从容,在一群忐忑不安的秀女们衬托下更是显得气态不俗。
首位新帝的位置空着,左边的位置坐得是穆太后,她虽是当了两朝太后,却是保养得极好,身穿云纹蜀纱锦衣,乌发用着九尾金凤步摇定着,整个人端庄又威严。
靠右坐着的则是先皇后穆宜沅,她虽是盛装打扮却是掩盖不了眼底的病气。
纵使病恹恹地,却是掩饰不了天生丽质,依旧能从她脸上看出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的影子。
据说先帝和先皇后伉俪情深,先帝刚逝去穆宜沅便生了病,直到近些日子方才好转。
秀女们排着队列在大殿外头等了良久,方才等到姗姗来迟的新帝陆时鄞,他整个身子被狐裘大氅笼罩,却是掩饰不了的病气恹恹,这病气里头却是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他没什么表情,一双眸却是阴郁沉沉,仿佛氤氲浓稠的墨渍沉淀在里头。
新帝下了龙辇又坐上轮椅,被太监赵西推着进入大殿,坐在了为首的位置。
秀女们不敢抬头,只能听见轮椅的滚动声。
不由有些担忧,新帝竟是病弱到需要用轮椅代步的程度。
选秀很快正式开始。
穆宜萱第一个出列,上头一个是她姑母另一个是她长姐,她没有任何怯场的必要,得意满满地恨不得将所有才华都表露出来。
她本就是皇后热门人选,不出意料地被留了牌子。
穆宜萱并没有在意,只是将目光落在了一旁沈初黛身上。
她作为穆家嫡女,从小被姑母穆太后收养在身旁,才华名满京城,更是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她原以为这世间除了长姐,便再无与她媲美的女子。
直到沈初黛两年前从边境回来,偶然一次出游面纱掉落被大才子柳让瞧了一眼,柳让当时便觉惊艳万分,回去不吃不眠为她写了诗数首。
这些诗传满了坊间,人人皆是好奇沈初黛究竟美到了什么程度,就连忠国公府门口一度都被那些书生围得满满,皆以窥得她真容为傲。
后来沈初黛的艳名更是越来越甚,竟是将她的名头给盖了过去。
这些传言她本是不当一回事的,边境回来的哪有娇养在京城里的闺秀精贵,直到去年春日宴沈初黛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不光是人长得美,就连仪态也端庄文雅。
就是那时候,穆宜萱便将她放在心底,当成了暗暗较劲的对手。
穆太后照例先是问了沈初黛自身与家里的情况,随后又问到了平日里可有看什么书,平日喜欢做些什么。
穆宜萱心中憋着一口气,不由有些期待她的回答。
却听她道:“回太后的话,只识得一些字,读过《女则》与《女戒》,平日喜欢下棋打发时间。”
穆宜萱一愣,随即眸光不由有些鄙夷起来,深觉得将其当成竞争对手实在不堪,对方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美人罢了。
然而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通文识字,不自炫其才,能明大义,为贤德也。”
穆宜萱有些错愕,新帝这是在褒扬沈初黛贤德,可她方才那般炫才,落入他眼中不就成了不贤德?
她精致妆点的脸庞顿时白了白,有些难堪起来。
如前几次一般,沈初黛也顺利被留了牌子,重新回到队列中,他却是有些心神恍惚起来。
今日的回答与前几次一模一样,为何这一次新帝出人意料地褒扬了她。
难道是因为救了小世子的事,新帝因着对忠国公青睐有加,她不过是沾光了忠国公府的光?
沈初黛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一时间绷紧的神经也轻松下来。
松瓤鹅油卷已命人重新做,魏思双也偷偷跟着流放的邱禄跑了,这一次应是不会有任何意外了。
沈初黛静静等待着,直到太监叫到魏思梧的名字。
魏思梧是魏思双的继妹,魏思双跑了,魏家迫不得已只能临时将魏思梧替了上来。
沈初黛不由抬头瞧了她一眼,然而就是这一言让她心头一咯噔。
只见魏思梧步履僵直,眸子呆滞无光,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机械无自主意识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