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事房悠闲日常——沈青鲤
时间:2020-03-18 09:12:02

  “哼。”赵斐冷冷道,“难不成我的长禧宫还容不下她么?”
  “盼夏到长禧宫是做司寝的,她如今人废了,司寝的差使没法再做,六爷放心,敬事房很快会再派司寝过来。”
  王德全口口声声说盼夏不是敬事房的人了,其实盼夏还是敬事房的人,等到赵斐大婚,他开口留人了,那盼夏才真是长禧宫的人。
  “太医怎么说的。”
  “若是明后日能醒,性命无忧,只是腿肯定是废了。”
  “那她还能回敬事房?”
  废了腿的人,别说是敬事房了,整个皇宫都容不下。
  “等她醒了,掖庭局那边会有安排。”
  依照宫中惯例,伤残的宫人能领一笔归家的银子,然后出宫。
  “我会让陈锦给她补些银钱。”
  陆湘听着他渐次柔下来的语气,低下头,轻声道:“六爷知道,沐贵妃为何要重罚盼夏吗?”
  赵斐的神色微微有变,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知。”
  “真不知?”
  “你以为呢?”
  “盼夏一向规矩本分,进退有度,沐贵妃不是疯子,就算兰喜冲撞了她,她掌嘴了,为何赐盼夏庭杖?先前我还没想起什么,这会儿见到六爷,倒是想起了盼夏唯一做过的一件出格事。”
  “什么事?”
  “她身为宫女,却对六爷生出了不该有的仰慕之心。”陆湘道。
  “哦?”赵斐的反应仍是淡淡的。
  “六爷,这是她的祸根吗?”
  赵斐听出了陆湘言语中的责问,转过头看向陆湘:“赐她庭杖的人不是我。”
  陆湘缓缓一笑,“盼夏的事六爷不想听,那我问一件跟六爷有关的事。”
  “你问。”
  “那天晚上在承岚亭,亭子里的人是沐青青吗?”
  陆湘之前并没有在意,只是今日在浮碧亭里沐贵妃走出来时,身上穿着一袭紫裙,陆湘忽然想起,沐贵妃喜紫,陈设、衣饰多用紫色。
  那晚在承岚亭里的人正是穿着紫色披风。
  也是在那一瞬间,陆湘将盼夏和沐贵妃联系在一起。
  盼夏虽是宫女,却是赵斐的司寝,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沐贵妃若是心悦赵斐,则有了嫉恨盼夏的理由。
  赵斐沉默。
  陆湘却不因他的沉默而噤声。
  “沐青青,她嫉恨给你做司寝的盼夏,今日逮住机会,把盼夏往死里打。对不对?”
  “你问我,我也不知。”
  “不知?”陆湘觉得好笑,好一个一问三不知。
  “你打算向沐青青复仇?”
  “你这是承认了?”陆湘也不回答他的话。
  赵斐的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其实,沐青青会对盼夏的杀心,是那一天起的罢。
  那天在雁池边,他答应盼夏让她一直留在长禧宫,他记得,当时盼夏笑得很甜,很开心。
  沐青青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雁池边的。
  盼夏笑得毫无掩饰,沐青青当然会看见。
  “你怎么了?”赵斐忽然留意到身边的人有了动静,一扭头,才发现陆湘的眼睛氤氲了一点水汽,他硬着心肠冷冷道,“陆湘,你在宫里也呆了十几年了,如今见人打个板子也要哭?那你一天,从早哭到晚,也未必哭得完。”
  陆湘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泪意。
  可能是为他凉薄的话,可能是为盼夏错付的心。
  也可能都不是。
  她心里隐隐约约是有一点感觉的。
  听着赵斐这些话,她既不伤心,也不难过,而是有一点失望。
  她说不清楚自己对赵斐到底抱了什么样的期望,今日既说到这了,索性不再掩饰。
  “在宫里呆得久了,人会怎么样?”陆湘问。
  “你呆的比我久,应当比我更清楚。”
  陆湘吸了口气,认真地想了起来,“宫里规矩多,规矩也大,动辄要人命,在宫里呆得久的人,自是如履薄冰规行矩步。要想活得久,就得明哲保身,少管闲事。”
  赵斐轻笑了一声:“所以呢?”
  “绝大多数人是这样的,但也有的人不是这样。”
  “你在自夸?”
  “我不是说我自己。”陆湘盯着赵斐,认真道,“我见过这样的人,就在宫里,有这样的人。”
  “那他,一定死得很惨。”
 
 
第53章 
  陆湘闻言,心中猛然一窒,怔怔看着赵斐。
  赵斐一向目光凌厉,今日却不知如何,只与陆湘的目光碰了一下就迅速别开。
  也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看陆湘的眼神。
  见他闪躲,陆湘冷冷笑了下:“他死得并不惨,很安详,也很满足。”
  他拥有了想要的一切,国泰民安,百姓敬仰,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海清河晏的大煜。
  “你说的到底是谁?”
  陆湘不肯回答他的问题,却像陷入了回忆一般,自言自语道:“他就是那样的人,在所有人都在拼命向上爬向前看的时候,他会停下来看看身后。即便身居高位,即便身居权力漩涡,也能对旁的人怀着一颗悲悯之心。”
  即便……他知道有长生的可能,也不会剥夺他人的性命。
  “天真。”
  听到赵斐这句话,陆湘不怒反笑。
  赵斐,不是她的同路人。
  而他,说过自己跟陆湘一样都是天真的人。
  “宫里坏人和好人本来就是一半一半的,有时候坏人太聪明了,好人里头就会有很多人明哲保身。好人要是想叫宫里一直好,就得比坏人更聪明更厉害。”
  “你觉得你比坏人更聪明更厉害?”
  陆湘摇头:“我既不是好人,也不厉害。只是凭着自己的一点心意,胡乱做事。”
  “虽然天真,却有自知之明。的确是胡乱做事。”赵斐淡淡道。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周遭静谧了下来。
  雁池上泛起的涟漪,拂过柳树的微风,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一会儿,还是赵斐先开口:“盼夏的事,你想让我怎么样?”
  怎么样?
  陆湘也不知道自己想让赵斐怎么样?
  如此想着,也就笑了。
  “一个奴婢而已,哪里让主子如何的道理?只是我凭白感慨一下罢了。说了那么多胡言乱语,还请六爷恕罪。”陆湘说完,起身朝赵斐福了一福,“奴婢还得向九爷回禀此事,这就告退了。”
  也不等他发话,陆湘径直就出了凉亭。
  “站住。”赵斐道。
  “六爷还有什么吩咐?”
  赵斐听着她这般态度,并未发火,只是道:“我哪里敢吩咐姑姑?只是请姑姑心怀悲天悯人之心,帮我把那轮椅推到大路上去。”
  这座凉亭离湖面太近,兼之十分狭小,因此没有铺大路过来,只在草地上铺了十来块青石板通往这里。方才赵斐是被小太监推过来的,只是这会儿小太监不知去了哪儿,他是可以从凉亭走回大路上,但要推那轮椅,力气就不够了。
  这人怎么那么讨厌,要自己做事也就罢,偏偏还拿陆湘说的话来刺她。
  “奴婢正好要去长禧宫拿遗落的书稿,到了长禧宫叫他们立即来人伺候六爷。”
  陆湘才不想帮他的忙。
  赵斐见陆湘这般坚决,也不多说什么,自己就晃晃悠悠地从石凳上站起来,扶着亭柱子缓缓走出凉亭。陆湘站在凉亭边,就这么看着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沿着石板路往大路上走。
  他又瘦又高,因着两边没有可以扶手的东西,走起来晃晃悠悠的,好像一棵孤零零随风摇摆的竹子。
  陆湘已经在心底拿定了主意不再理他,偏偏……
  罢了,只是帮他推一下轮椅,举手之劳,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摔在这里。
  只帮他把轮椅推到大路,就桥归桥路归路,绝不再管他。
  她回她的敬事房,他回他的长禧宫。
  陆湘狠狠跺了一下脚,走到旁边推着轮椅,几步追上了赵斐。
  “上来。”陆湘道。
  赵斐宛若没听到一般,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
  陆湘心中的火气又上来了,她上前一步,扯住了赵斐的袖子。
  “放肆!”赵斐狠狠道。
  “想叫我别放肆,就别让我给你推车。”陆湘狠狠道。
  “你想怎样?”
  “坐下。”
  赵斐整个人轻飘飘的,没多少分量,陆湘用力一扯,他便往后一倒,跌坐在轮椅上。
  “六爷当心。”
  陆湘说着,吃力地推着轮椅往大路边走。
  可惜这条路的石板不是连在一起的,每一块石板之间隔着一点距离,方才赵斐没坐在上头,略一用力倒是能把轮椅往前推,这会儿赵斐坐在上头,轮椅的轮子卡在两块石头之间,根本推不动。
  “姑姑怎么不走了?”赵斐冷笑道。
  陆湘只好认输:“请六爷起身,先让我把轮椅推回大路上。”
  “你把我扯回来,现在又要我自己站起来?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陆湘无奈,只好绕到轮椅前头朝他伸出手。
  赵斐横了她一眼,却不动弹。
  这人!
  难道就不怕自己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么?
  反正她又不是长禧宫的人。
  “六爷还想回宫吗?若是不想,奴婢告退了。”
  陆湘说着就要转身,赵斐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赵斐的手指十分修长,手掌温度如他凉薄的性格一般冰冷。
  不过这样炎热的夏天,被这样一只冷冰冰的手抓着,倒是挺清凉的。
  陆湘忍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就着他抓着自己的力将他从轮椅上扶起来。
  “六爷请吧。”陆湘扶着他,慢慢往大路上走。
  也不知怎么地,总觉得自己被赵斐抓着的手腕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还没走到大路上,就被赵斐察觉了。
  “你发烧了?”
  “没有。”陆湘狠狠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匆匆转过身去石板路上推他的轮椅。
  赵斐站在路边,瞧着她跑得飞快。
  陆湘推来了轮椅,因还生着他的气,便道:“六爷自己回去吧。”
  “你呢?”
  “我还要回敬事房办差。”
  “你刚才不还说要去长禧宫拿你的书稿吗?”
  “改日……这几日敬事房差事多,改日我叫玉漱来拿。”
  赵斐知道她在生气,也不是开口求人的性子,只闷声不说话。
  陆湘扔下他便走了。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陆湘不过走出二十几丈的距离,头顶上就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团乌云,轰隆几声响雷过后,哗啦哗啦地就下起雨来。
  正所谓春雨贵如油,夏雨满地流。
  只是这一瞬间,天上的雨水便如神仙泼水一般,哗啦一声洒得满地都是。
  陆湘正想往最近的宫室避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赵斐。
  赵斐自己推着轮椅,比人走路慢多了,以他的速度,这会儿只怕还在方才那地方打转。
  他那副身子本就弱不禁风,若是淋雨……
  陆湘暗道一声不妙,飞快地往雁池折返回去。
  雨势突然间变大,仿佛在天地间忽然洒下了一道白茫茫的雨幕。
  陆湘顷刻间便浑身湿透,跑了一会儿,果然望见赵斐在大雨中艰难地扶着轮椅站着。
  雨太大,赵斐好像一只被雨打折翅膀的小鸟,在原地打转。
  “六爷!”陆湘喊了一声,雨哗啦哗啦地跟泼水一般,赵斐明明不算远,却压根听不见她的声音。
  陆湘冲到他跟前,见素日如谪仙一般的他被淋成了落汤鸡,只觉得又可怜又好笑。
  赵斐见是陆湘过来了,动了动嘴,却因为雨声、雷声太大,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听不见。”陆湘冲他摇头。
  赵斐的表情像是极其无奈。
  “六爷,我扶着你去避雨吧。”
  陆湘话刚说完,赵斐忽然抬手捏住了陆湘的下巴,同时俯身过来,在陆湘的耳边道:“轮椅下头有伞。”
  他几乎是贴着陆湘的耳朵说的。
  雨水从他的唇边滑到陆湘的耳朵里。
  陆湘的脑子突然就懵了一下,恍惚一下之后方才缓过劲儿来,赶紧转到轮椅后头。
  这轮椅做得十分精巧,座椅下头是一个精巧的匣子,陆湘打开,便见里头有伞、点心匣子、水壶等物。
  她拿出伞,迅速撑开。
  这伞因是方才轮椅后头应急用的,伞盖着实有些小,即便两人贴身站着,也只能勉强遮住头顶。
  “走吧。”
  赵斐长得高,自然而然从陆湘手上接过了伞,另一只手碰了碰陆湘的肩膀。
  “这么走?”陆湘有点不自在。
  她觉得自己离赵斐太近了。
  胳膊紧紧贴着胳膊就不必说了。因为赵斐是侧头对她说话的,她回答时,连头都不敢动,一动就可能碰到赵斐的下巴。
  “不然呢?”
  “六爷,你自己撑伞吧。”陆湘宁可淋雨,也不想离他这么近。
  “你今日跟我说了那么多悲天悯人的道理,我要是不让你撑伞,你心里岂不是骂我不落教?”
  “我又不是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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