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都估计已经被赶走了,荒芜之感绵延而来,一个小厮慌里慌张的朝人群中跑来:“四小姐!四小姐在祠堂之中!没了!”
他不愿意相信,等到找到了祠堂之中,他能见到的就是华容舟枯瘦的身子,身子早已僵硬,而她面上是斑驳的刀痕。
他颤着手不敢靠近,她小时最是爱美,又怎么会这般狼狈离去。
后来……
后来就没什么后来了……
他当日就已经近乎癫狂,守着华容舟的身子,他不懂为何为这般,万千惶恐化作无数利刃扎心而过。
同他一般的还有那个传说中的镇远侯,威慑边疆的大将军,破了门将华容舟的身躯从他怀中夺过。
一字一句,言若剜心。
他说:“你该死!”
他便是再也不见华容舟的消息,也该是没了消息的,因为他当日触碰到的便是干冷的死尸。
不止一次他走到镇远侯侯府想要求见,但是都被外头的小厮给轰了出来,最后顾罹尘还是见了他。
“本侯是想要她,但是哪怕本侯中了药也不愿意那般简单的要了容舟!你若是有个脑子多想些,容舟今日就不会这般后果……”
华容舟并非是那等和别人有染的人,吴玉是个女子,那夜同华容舟在一处的是镇远侯。
顾罹尘一番言论,杀人诛心。
后来平南王府四小姐没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华容琅每日浑浑噩噩的去朝中上朝时,太子殿下还在他耳边轻言安慰他,那个早就成为了太子妃的三妹更是温婉劝慰。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华容舟没那个福气,活着的人应当是珍惜才对。
他不知心间难受的情绪是来自何处,他什么都不愿意去做。
执念在心,破碎了虚空,顾罹尘的话语在耳边响彻开来,他在华璇清脸上好似看清了一张虚假的面孔。
人人都是假的,唯独华容舟是真实的。
但没有别人知道华容舟是什么样的人,哪怕他一直怨恨着的林夙,听到消息都撑着身子从京郊大营赶来将他打了一顿:“她怎么死了!死了啊!”
年轻的将领脸上还带着伤,却这么拎起他的衣领打着打着哭了,嘴上还在喃喃:“她怎么就死了……”
是啊,容舟死了。
可笑的是容舟死了以后他才发现华璇清的不对,自打平南王夫妇离世,华容舟在王府的日子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
华容瑨莫名其妙的排斥了华容舟,而他便也早就更亲昵宠爱华璇清,华容舟她死了,没多少人真心实意的悼念。
红枫山的山阴深处,他为华容舟立了一块坟墓。
古松之下,碑石突起。
但里面并无华容舟的尸骨,华容舟的尸身那日夜宴被顾罹尘带走了,便是他要,顾罹尘也一直未给。
每年他都会去容舟的碑前祭拜,有时会待上一整个上午,有时干脆一整日在那里,直到踏着月回来。
红枫山山道狭窄,草木繁杂,第六年他就已经快要寻不见华容舟的坟了。
而他不过花了六年的光阴,就爬上了尚书的位置,将林家踩在脚底下。
茫茫红枫叶的林子云雾缭绕,不知前路。
第七年,容舟的碑石被草木所掩盖,但是碑石旁边的褐色衣衫的男子面若寒冰,是他的大哥。
他大哥得知容舟丧命,最初比他还镇定。
但是现在碑前的华容瑨好似被狂风暴雨所裹挟,看着他眼中投出的哀伤让人难以招架,大哥的左眼已经好了,双目视物并没有让大哥多么高兴。
碑前华容瑨哑着嗓子,好似咀嚼了万般苦楚,大哥不太熟练的说着他和容舟从小到大的相处,说到他现在才查明当初苏家做的好事,才知道陛下给他们华捅了一刀。
更是才知晓容舟这么些年来受了多么难以接受的疼痛。
被退婚的难过,三秋碎的摧残,甘当药人的苦痛,还有……多年来长兄的忽视。
华容琅听在耳中,心里却含着酸味,反思自己,到现在他才知晓他原是羡慕华容瑨的。
羡慕大哥可以想这般肆意的表现自己的背痛。
现在大哥有多悔恨,当初的大哥就有多无情,疼爱华容舟疼爱到无人匹敌,可狠心时却能将他从前的疼爱全都收了回来。
华容瑨的氲毒是华容舟帮着缓解的,可是华容瑨却将华容舟踢出了平南王府。
而他的罪责也是不可饶恕。
他有罪,大哥有罪,他们一个罪在识人不清,一个罪在愚忠。
若是可以重回昔日,他必定会赶在华容瑨前头抱过踉踉跄跄学步而来的华容舟,必定会顺服着自己的心意去疼爱华容舟。
若是一开始他就纵容了自己的心,华容舟又何故会和他渐行渐远。
逝者安息。
兄弟二人立于华容舟的坟前静默,直至红枫叶落下,遮掩住二人的足尖。
……
再一睁眼,华容琅就真的重回昔日了。
华容瑨还未将容舟剔出族谱,容舟还未落得个惨死境遇。
竹叶在外头伴着秋风沙沙作响,华容琅一睁眼就是一片黑茫茫,背后一身冷汗,湿冷的近乎刺骨。
闭了眼满脑子都是容舟的身影在前头徘徊,一时之间他也是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回来晚了,这辈子他且已经做错了事,前世种种不可追,但这辈子万不能再让容舟再遭受之前的痛楚。
*
半个月后,醉仙居雅间之中。
华容琅薄唇轻抿茶汁,上佳的碧螺春入口,华容琅安静的看着一旁大哥不耐模样。
鹰眼无情,即便现在是对着自己的弟弟也是如此,华容瑨也是这般神色。
虎口一直摸索着弯刀的刀柄,华容瑨板着脸:“你带我来这处是为何?”
东区荒远,即便是醉仙居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入眼小轩窗之外也是树木丛生,不见贵气。
华容琅看着窗外不远的九思学堂,那处屋脊飞起,掩映在几棵硕大的苍翠劲松之中,临近午间,想也知晓学堂之间此刻多么热闹。
“带大哥来,是因为这处有容舟。”
华容琅面色薄凉,华容瑨抬眼看去,他这个二弟鲜少外露不虞,而现在,这份不满居然是对着他的?
“华容舟?”二弟提到华容舟,华容瑨的心情又是恶狠了些:“你不好好准备着春闱,现下还有工夫在外头闲逛,还逛到她这处来。 ”
春闱,春闱……
华容琅念叨着,他原来将春闱看作是最重要的事,读书数十载,只为一朝中举天下知。
可是现在这份激动昂扬已经渐渐的惨淡了下去,上辈子没有守住华容舟,这辈子该是要好好护着她的。
若是他知晓真相的时候更早一些该是多好,这般就能阻止大哥和平南王府一大家子的寒情。
“大哥!容舟说不准就在隔壁,也许还同着镇远侯一起,莫要传出声响让人看了笑话。”华容琅敛去心间起伏不定的怒潮,继续道“大哥,我若是不让华璇清依附平南王府,大哥会反对吗?”
轻轻的夹起一块甜梨酥,宽大的白袍被华容琅修长如玉的手微微挡住,露出男子白玉般的腕节:“我若是要华璇清孤身一人在太子东宫之中周旋,大哥可否忍心?”
“你平素不是最是宠爱璇清的……怎么现在?”
华容瑨看华容琅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华容琅说是要璇清在东宫之中独自周旋,那就是真的打算如此,甚至还有了完备的打算。
“以往算是我瞎了眼,大哥,此外我还想趁着容舟的及笄礼,让容舟搬回来住。”
华容瑨更是惊讶,看着华容琅如玉的面容皱眉道:“当初是你要华容舟走的,现在又要她搬回平南王府,你可知上京之中的人会怎么想你?”
“趋炎附势,亲妹妹身败名裂的时候就将她丢在一边,等到她走上锦绣大道再将她小心翼翼的迎回来……大哥,我说的可对?”
“你既然是知道,为何还要这般?你不是最爱你的名声?璇清在东宫过得安稳,我们平南王府也算是脸上有光,为何要同皇室一组不对盘?”
华容琅对华容瑨的问题避而不谈,不同以往的云雁细锦衣凸显他俊朗不凡,薄唇微抬,华容琅反倒是率先质问起华容瑨来:“当初大哥一个人从王府中站了出来,如今华璇清为何不可?。”
华容瑨目色不明,眉峰皱起死死的盯着他这二弟。
“大哥不愧是沿袭了父王爵位的世子,的确有担当,全上京都瞧不起咱们平南王府的时候大哥还能立得起来,得了陛下的眼;但是大哥在此前不是还闹了一出……我记得可是要与苏家小姐私奔了去?”
私奔一事是华容瑨心间的一颗毒瘤,时不时在他心头动弹:“你到底是要说什么?”
华容琅也觉好笑,手中的杯盏落地桌。
“砰!”的一声中,华容琅面色冷凝,看着大哥的眼神中也同样带着对他自己的摒弃。
这是一种自打恢复前世记忆起,就在心间生根缠绕的悔恨的怒意。
整整两世啊!
容舟该是受了多少苦,这些罪孽饶是他们兄弟俩死多少遍都不能消除去。
在华容瑨的肃严目光之下,华容琅看着大哥好似刀削的脸庞一字一顿。
“大哥白瞎了容舟为了救你献出的血!若不是因为大哥带着苏清澜私奔失败还惹了一身氲毒,容舟也不会受这么多苦楚!”
华容瑨忽然眉峰紧聚,似是看痴傻儿一般看着华容琅,冷哼一声:“你在说笑。”
华容琅赌气一般不再言语,这般话语出口,绕是他也是在自己的心间扎了好几刀。
外头玉观伶的花枝开得茂盛,青细的花瓣细密的落下,像似水头极好的玉器削刻而出,又似寒冬湖面薄冰,晚秋之前送来最后的亮丽。
华容琅看着他大哥不相信的模样,一股淡淡的快意生于心间。
等大哥知晓了所有的真相,可还会这般淡然。
总归不能是只有他一个人受着这苦楚,前世伤了容舟的人,他都不会去放过。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PS:
辣鸡作者……已经……尽量……加快……进度……啦
现在的……二哥……已经……黑化……啦
第47章 晋江首发(47)
外头马车“咕噜噜”的车轱辘压大路的声音响起,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外来客带着满车的货物赶往上京。
在东区这处, 自由,肆意,就连能看到的风景也比西区多了些。
抬眼再看向自家大哥, 华容琅险些想要一弯刀砍向他大哥的臂膀, 对视着华容瑨无甚神采的左眼, 华容琅抹去指上并不存在的血痕:“是容舟……容舟服了三秋碎, 而且每月要放血。”
“不可能!不会是她!她心中就丝毫平南王府的位置……”华容瑨立刻辩驳:“每月供血的是华璇清, 怎么会是她。”
“那大哥受了伤, 容舟最初是否是来看了几次,而华璇清是不是并未曾露面?容舟每日都来, 但是大哥每次都将她轰出了院子里, 大哥的性子那般倔强,就连容舟都不得靠近几分, 华璇清那胆子又怎敢每月给大哥供血?”
华容琅说的是有道理的, 但是华容瑨心间还是潜意识的不肯相信。
华容瑨又是想起之前华容舟窝在草丛之中嘲笑的表情, 心里恶意寒生。
华容琅看着自家华容瑨的面色变来变去,那弯刀的刀柄都快被他这双大手摩挲断开来:“大哥若是不信, 我再告诉大哥一个秘密……”
秋日都带不来温暖,让红木桌子上原本滚烫的汤水以及凉了个透, 天边大雁行行的结群飞离,淡淡的伤秋之意肆荡在上京城中。
“什么秘密?”
“大哥,我其实不是华容琅……”
“你魔怔了!”华容瑨全然不信。
“这辈子的华容琅早在上辈子的华容琅到来之际就已经死了……”
华容琅衣衫微微斜搭在栏杆之上,外头百姓往来翕忽, 忙碌极了,他这话说得轻松极了,好似就是在和华容瑨开玩笑一般。
“大哥可知原先的华容琅他是怎么死的么?大哥肯定是不知道,是因为原来的华容琅恢复了上辈子记忆,活活的气死了。”
这世界信徒颇多,六道轮回,业障功过都有算术。
但华容瑨向来不信,若是真的有,那他手中沾染的血早就将他拖到阴曹地府狠狠的惩戒。
“你酒喝多了……我们该是回去了!”
都是一派胡言。
华容瑨只当华容琅今日都是在说胡话,看着二弟面前已经空空如也的杯盏,华容琅起身打算搀扶起他,但却被华容琅一胳膊给挥挡开来。
“ 锵!”的一声,华容瑨身侧的弯刀出鞘。
华容琅面容冷凝,那双琉璃目清醒的看着华容瑨,而他拔出的弯刀阻隔在大哥同他的身前,好似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大哥,我没醉,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清醒,清醒到恨不得立刻抽刀自刎。”
刀柄都已经被华容瑨摩挲到失去了原本的纹路,上头的雕纹也是浅淡几分。
华容瑨紧着目光看着华容琅,突然的拔刀相向让他心里有些紧张:“你这是要做什么,拔刀对着自己兄长??”
今日的二弟陌生到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华容琅依旧握着刀,无甚力气的笑道:“我不做什么,大哥和我打一场吧,若是我赢了,答应我一个要求。”
“那必是不可能!”华容瑨当即拒绝,“刀剑等武器怎么能对着自己的同胞,父王生前所教授的那些你都忘了个干净了么!”
华容琅顾若惘闻,弯刀在手他一介书生也是多了些凌然之气:“父王教导我们刀剑不可指向自己人,可父王也教导我们要一辈子关心爱护容舟,大哥扪心自问,做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