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管家当即是点点头,就此华容瑨神色不明。
人人都怕他府上的孙曲安……
独独他的亲妹妹铁着头去主动探那毒医。
“宋叔先下去吧……”华容瑨收敛了面上的淡淡嘲讽,转身便是入了院子。
也不管宋管家会作何想法,华容瑨踏步而入。
他鲜少来了这处,上次还是陪着二弟来的。
现在看来,庭院之中已经荒芜起来,能带走的药草都被孙曲安收拾好了打包带走,独独留着常见的药材。
一一看在眼中。
他原先对孙曲安还怀着感念的心意,可现在只要一想起孙曲安是颢景帝的人,他就心间泛起了恶心。
孙曲安告诉他是华璇清献的血,这一瞒就是瞒了五年……
但再往前追溯看去,他的罪过最大。
如果没有五年前的那一场私奔,他们平南王府是不是就还能苟延残喘着,哪怕并不能如这五年一般在朝堂之上风名显赫,也能保住王府之中无人受着苦楚。
至少……
容舟也不会为了救他生生受了五年的苦。
五年的“三秋碎”蛊毒;五年间每月都要痛不欲生的放出自己的血;每月都有顺着尾椎一路直上的痛楚。
这些都不会背容舟给沾染上……
孙曲安制成的氲毒和三秋碎,害人又救人,确实不辜负江湖毒医的名号……
华容瑨对着庭院的残枝细细回忆,似乎每次见到容舟的场景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华璇清回门那回,容舟在桌前面色不佳,脸色都是惨白着的,最后还落荒而逃。而那时他以为是她是见不得华璇清的好,最后落荒而逃,现在再想来,则更是多了几分因为“三秋碎”的缘故。
忍着那番痛楚,容舟还要参加华璇清的回门宴。
容舟原本还是喜欢太子殿下的,可他们齐端端的将华璇清推到太子面前,却让容舟痛失所爱,还要她亲眼见证心爱男子同旁的女子相亲相爱。
华容瑨悔恨,但是为什么那般不清醒,若是他心思坚定些,不那么容易受了孙曲安的欺骗,又该是多好。
孙曲安还说过之前都是拿着容舟试药,当药人;他当时以为是华璇清,心间只是缭绕着淡淡的愧疚。
现在知晓一切,整个人都宛若浸入悔恨的深渊之中。
试药……孙曲安早些年给他用的药的药劲极大,服下后的痛楚不容小觑。
若是容舟试药,身子该是要遭受多么大的罪受。
刺眼的白光从外面射进昏暗的小屋,配合着屋子里淡淡的锈味,直把人带入回忆。
可是现在就算是哭着,闹着,自戳双目都回不到过去,想要弥补,可是容舟痛楚的全部过程都好似在他心间无限的放大。
华容瑨被自己气得险些站不稳。
孙神医的屋子里弥散着淡淡的一股铁锈味,这味道他在容舟后来住的地方也有闻见。
这是陈旧的血液长存之后的味道。
当初他坚定容舟是迫害王府的凶手,还多次将容舟拒之梦外。
多少次容舟趴在拱门旁用那大眼睛看他,他却好似看不见一般,他的愤恨来的无理取闹,可容舟还是生生的受了。
想来他后来甚至还禁止她出现在他的院子,自己还狠下心一别五年都没有去看过容舟一眼,他甚至还将私奔被泄密的罪责无限的放大,最后归咎于容舟身上……
可他最初明明是这个家中最宠爱容舟的啊!
容舟为他受的伤,他回报的却是反手一刀。
*
近来华容舟的九思学堂办的火热,好些别的地方的百姓都慕名而来,商量着可否也来九思学堂启蒙。
除了要将这些百姓的事妥善的安排好,华容舟还要应付着昔日的山岚书院都“同窗好友”。
这些日子以来,山岚书院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西区的贵门子女,打眼瞧着,这些人大多都是迫于父母之命来同她交好。
其中还有一道身影隐约其间,华容舟十分熟悉。
白衣偏偏,可不就是她二哥华容琅。
这段日子被接二连三的事快要冲昏了头脑,华容舟忙着九容书铺的事情,几乎都快忘了平南王府那一家子,只可惜这人非是要上赶着出现在她面前。
华容舟实在是不愿意见到她二哥。
无非是披着温柔公子哥的皮囊,将心比心,二哥却对她毫无真心。
华容舟立刻转身离开,还不忘吩咐吴玉:“吴玉,你去将我哥和那群人挡住,就说我不在学堂之中。”
吴玉看见华容琅一下子就明朗了:“县主,我现在就去!”
华容舟回了里屋,还顺当掩住了房门,绒团在她面前抱着桃木牌子舔舐,也不知这猫儿是不是嗜酒,每回闹腾起来华容舟只消拿出这块桃木牌子,绒团就安稳下来。
静静在屋子里等着,等了许久吴玉也没回来。
一刻钟后脚步声起,吴玉苦着脸回来:“县主,二公子说一直等着你,他现在还在同朱老先生下棋,说要一直等着县主。”
“和朱老先生下棋?算了……”华容舟心里泛起了波澜,知晓是躲不过了,便抱着绒团踏步出了里间。
嵩菊开得正旺盛,淡薄的苦涩味道溢满了这个屋子,案头焚香还在微微荡起。
她二哥此刻确实在朱老先生休息的里间里头。
此刻看着案几两端正在博弈的人,一老一少聊起天,朱老先生难得兴致这么高。
华容舟在外头看着心间直叹气。
等她收拾好了心情敲门进去的时候,朱老先生正在和华容琅厮杀第二局,棋面上看来华容琅的赢面占了六成,朱老先生见她来,立刻抹着胡子笑道:“县主来的刚巧,这盘局不若县主替我解了。”
谦逊还胆子大,上京多少男儿都没有这番心胸。
朱九思现在看华容舟甚是顺眼,一个姑娘家不过十六就能敢做这般的大事。
开了一家学堂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学堂也会有账目产生,他就看着她磕磕绊绊的一路快速学着,茶馆的那个掌柜的多教了她些,有时候他闲来无事也会替她看看。
华容舟看着这棋面,只当是朱老先生不愿意自己输了这盘棋,索性站在一旁执起白子落下。
她下的随意,反正怎么落子,最后她都会输给她二哥。
但慢慢打,二人你来我往,华容舟由漫不经心,渐渐又多了几分认真。
盘上的棋子被华容琅放了水,看这局面,她居然就在她二哥面前有了赢的可能。
素手执棋,她微微抬眼看着对面的华容琅,不料对面的人也正在看她,和她颇为相似的桃花目看过来,华容舟不太舒服的别过眼神。
华容琅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奇怪了,他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她。
热烈,珍视,还有些说不出的浓烈情感。
似乎是有许多的话想要对她说,却无得开口。
秋风拂过,焚香随之而来。
再抬头看去,她二哥还是那般热切的目光,华容舟自觉后颈的汗毛都快倒立起来。
眼瞅着她落子就要出了问题,朱老先生戒尺“啪”的一声,一下子拍在她手背上:“博弈时怎的走神?快给我凝神!”
朱老先生不自觉拿对启蒙孩童的态度对上了华容舟,华容舟受了这么一戒尺,恍然回神,故作呜咽着,又立刻将刚刚落下的白子取回。
企料朱老先生更是气得吹了胡子:“怎的还能悔棋?此非君子所为。”
朱老先生这样子实在是太像她父王训诫她时的模样了,华容舟被他一惊一乍,立刻软了语气小声辩驳:“我又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小姑娘。”
一句话打破了华容琅今日的所有准备,原本就定在华容舟身上的目光更是扫过华容舟的全身。
“我只是个小姑娘。”
这话她小时候就爱说。
过往每回父王板着脸凶她的时候,她都这般,然后说完这话就躲在大哥身后寻求庇护。
时隔这么多年,容舟似乎还是原来的容舟,但其实已经不一样了。
华容琅手持黑子迟迟不落下,明明是看着棋局,但眼前都是容舟现在的模样。
华容舟比前世更高了一些,应当是离了平南王府胃口更好了一些;这张脸还如玉色般白润,脸颊氤氲的两面海棠红更是显得她娇艳美丽。
这是个同前世不一样的华容舟,更是他鼓起所有勇气才敢来寻的心尖肉。
前世自打他守着她的孤墓,看着孤墓年年败落,最后掩埋在山洪溜坡的谷底,这份感念和痛楚在他心间生长起一个全新的心脉。
心外头是没了华容舟的上京美景繁华;而心里头,则是空洞的悔恨和愧责。
这可是他的嫡亲妹妹啊!
活生生的,会哭会闹还会说歪理的亲妹妹。
如今他终于能再见到了,上辈子和这辈子终于结合为一点,一滴泪悄然落在了棋盘之上。
他……
真的是太高兴了……
华容舟本在和朱老先生辩驳,可这头见她二哥突然就湿了眼眶,玉色面容干净无暇,可偏生红了眼眶,身子都在打颤。
再看这黑白棋子遍布的棋盘上的那滴泪水,浸润着黑色的棋子,还在闪着光。
华容舟持着棋子的手一僵:啊?
朱老先生握着戒尺的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神奇……我写出来个……哭包二哥……
谢谢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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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晋江首发(50)
朱老先生也顾不上和华容舟多说些文中圣典, 只用戒尺敲着华容琅的臂弯:“男儿有泪不轻弹, 哭什么。”
他还真是从未见过这般的男子,看上去芝兰玉树,怎么心思就和小姑娘一般脆弱。
云岚县主被他戒尺打了这么多下, 都不见哭。
“我刚刚打了县主那么多下戒尺也不见人家小姑娘哭, 我还没训诫你博弈时故意放水, 你还现在红了眼?”
华容舟看着自己被拍红了手掌心, 憋回去汪在眼眶只能给的泪水。
秋日的暖光斜射到棋盘之上, 黑白夹杂的棋盘也透着一股暖意。
华容琅紧着手一直不做言语, 华容舟看她二哥不对劲的样子也不主动触霉头。
算了……哭就哭,和她有什么关系。
朱老先生打量着这二人颇为相似的面庞, 想起什么一般, 突然就支起了木头拐子准备离去:“你们小年轻的事情,我个老头子实在是看不明朗了, 老朽今日就先回去了, 县主和公子勿送。”
华容舟和华容琅立刻起身相送, 却被朱老先生一拐子给拦了下来:“说好了不用送,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把案上未解的棋局给解了。”
老先生骂骂咧咧的离开。
里间里只剩下华容舟主仆还有华容琅三人,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凝滞。
吴玉看着自家县主颇为苦恼的模样,刚想要扯个由子将华容舟给带出来, 但是华容琅那头更快一筹。
“容舟,你的及笄礼快到了,你想好有什么安排吗?”华容琅眼角还是湿红的,这会儿试探着开口, 将今日准备好的托词说了出来。
其实准备及笄礼是假,想要来看容舟是真。
两辈子积攒的思念终于在今日得到了满足,鲜活的华容舟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之际,他近乎满足到不能呼吸。
华容舟眉头微蹙,她没注意到华容琅的面色,若是看到准是会感到惊讶。
“及笄礼也要在平南王府操办?”
她现在已经是崇朝国的云岚县主了,及笄礼就不能不由王府操办。
但是华容舟想想也知道,自己这话是失了礼数的,再怎么算她现在还是平南王府的人,她的名字还挂在平南王府的宗谱之上。
本以为会惹来华容琅的一顿训斥,但是华容舟久久等来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抬眼看去,她二哥此刻还眸中含笑的看着她。
华容舟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华容琅刚刚湿红了眼眶,现在又是这样笑着看着她。
一股子荒谬之感顺着她的尾骨往其他骸骨泛滥。
华容舟只觉这般的二哥,甚至比她之前所中三秋碎的蛊毒还要来的危险。
华容琅却没有责备她,只是细细的解释道:“这不合礼数,但若是你日后出嫁了,这般节礼就无须由王府出面。”
“哦……”华容舟应声。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她未嫁人之前,她还是华家女。
至于嫁人之后了……就是别家女。
华容舟脑子里快速的思考着,她就快要接了宫里的赐婚圣旨,华容琅就这般赶来寻她。
及笄礼她本就无所谓,办得好亦或是办的不好都不能实质性的伤害了她什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现在应对着宴会节礼都还心有余悸,就怕一不小心着了道。
上回能够在华璇清手中逃过一劫,不过是因为她知晓华璇清必将会来这么一出,若是她前头接二连三还有招数在等着她,时间久了,她也会应对不暇。
二人就这么僵持不下。
华容琅却是万分怀念着和华容舟相处的每一时刻,只盼着时间能过的慢一些。
只是华容舟却并不见自家二哥的神色,思来想去,最终拍板,板着一张脸和她二哥严肃说道:“那这及笄礼就由我自己的人操办,但是我还是会去平南王府。”
华容琅不解:“办一场及笄礼不算简单,你现在又如何能操持的来……不若我搬出来帮你……赶巧我现在再东区也刚刚购了一出宅子。”
他本是好意,华容舟却不领情,华容琅这般模样肯定是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她:“我又不是华璇清,无需那般讲究,再说王府的情我可承受不来。而且二哥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帮出来住算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