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十五岁了,正当是亭亭玉立的年纪,容色纤嫩动人,他很清楚,她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不自觉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可这傻丫头又分明偏偏纯稚娇憨,完全是不谙世事的心性。
薛慕淮不自觉勾出个笑来,待想起饭桌上,贺朝羽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时不时掠过薛慕仪时,他又忍不住蹙了蹙眉。
自家的傻妹妹还没开窍他是知道的,可若是贺朝羽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少年心性本就容易知好色,慕少艾。
想到这,他眉头皱得越发深,谁都可以喜欢睨睨,只有他不可以。
薛慕仪裙摆轻盈地略过低矮的草坪,她转身,举起了手中的蔷薇花,站在树影下,朝着薛慕淮笑吟吟道:“哥哥,好看吗?”
薛慕淮配合地点了点头,却问:“睨睨,你来这里是想和哥哥说什么吗?”
薛慕仪捧着蔷薇花走了过来,“嗯”了一声,忽然道:“哥哥,我不喜欢杜姨娘。”
“为什么?”
薛慕仪似乎有些为难,蹙了蹙眉,又问道:“哥哥,你知道一个脸上有伤疤的名字叫生哥的人吗?”
何磊生?
薛慕淮一顿,眉眼莫名有些冷,“听过,生哥原名何磊生,是清运帮的一把手,为人阴险又暴虐,背地里做了不少坏事,臭名昭著。这样的人,薛公馆一向敬而远之,睨睨,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
何磊生有清运帮庇护,在大上海到底是有几分脸面的人物,薛慕淮不会不知道他。
再说,他一直都不会忘记施慧如听到他的名字时流露出的恐惧,可是,睨睨怎么会也遇到他?
薛慕仪垂下了头,轻声道:“我今天去轮船厂看爸爸的时候,无意中却看到了杜姨娘悄悄上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车,我还听到,她称那个人为生哥。”
她故意略去了自己差点遭受那几个混混欺负的事。
说到这,她又皱了皱秀气的鼻子,不屑道:“哥哥,那个生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杜姨娘却和他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对劲。还有,我觉得爸爸肯定是在她教唆下才会撤了你管理轮船厂的权利。”
薛慕淮没说话,脑子里却在默默思考着什么。他知道,杜弈怜背后肯定教唆了薛定山什么。
不过,他并没有计较,左右杜弈怜不像能得到什么好处,薛定山又能有事可做,他便由着他们去了。
薛慕仪又道:“哥哥,你还记得前几次轮船厂有人闹事吗?你说,这会不会也和这个生哥有关?”
听到这,薛慕淮笑了笑,“睨睨,这些话,你都是哪里听来的?”
他的语气分明很意外,在他心里,睨睨一直都不像是有这么多心思的,况且,她说的猜测,很有可能真的。
而他记忆中的傻妹妹可不会关心这个。
薛慕仪不答,只闷闷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杜姨娘,觉得她肯定有问题。”
见她开始无理取闹一般撒娇,薛慕淮拍了拍她的头,顺毛一般道:“嗯,没事的,哥哥明白。”果然,这才是他的妹妹。
“那哥哥相信我说的了吗?”
薛慕淮点了点头,“其实之前轮船厂闹事,我便让阿力调查过,他说这些人很可能是道上的。
可是,我们薛家在大上海好歹也有些地位,一般的小喽啰自然不敢来惹我们。可如果是何磊生这种亡命之徒,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所以,睨睨你说的很可能是对的。”
听到这,薛慕仪露出个笑来,不愧是她的亲儿子,靠谱!
她又问:“那哥哥想怎么做?”
薛慕淮叹了口气,“可其实我们一点证据都没有,何磊生这个人一向狡诈,又有清运帮这个庞大的背景,巡捕房也拿他没办法。不过,我会让人盯着他和杜弈怜的。”
听到这,薛慕仪忽然有些忐忑道:“哥哥,我有个想法,你看看可以吗?”薛慕淮挑了挑眉,望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薛慕仪继续道:“哥哥知道清运帮背后的老大是谁吗?正好,爸爸说我们薛公馆要办宴会,如果能请得动他,我想,怎么也能够震慑到那个生哥。”
她还记得,清运帮背后的主人叫叶钧舟。
这便是她的想法,既然没证据对付何磊生,那便利用他背后的清运帮来牵制他,在叶钧舟的敲打下,他怎么也得收敛一二。
听完薛慕仪的话,薛慕淮脑海中立刻浮现曾经见过的那个年过半百却依旧叱咤风云的叶钧舟。
他想,和他有个好的盟友关系,其实很划算。
薛慕淮不是个死板的人,他很清楚,大上海是个资本的世界,想在这里站稳跟脚将生意做大,虽然不至于杀人放火,可又有谁能保证永远清清白白的。
身后若是没有一点势力和人脉,只会吃亏。
清运帮正是合适的势力,在它的名声下,薛公馆便不会独木难支,况且,清运帮这些年来,面上已经干净了不少,想来叶钧舟已经有了洗白的意思。
他们也需要契机,薛公馆恰好也能提供这么一个契机。
他缓缓点了点头,“好。”
见薛慕淮答应了,薛慕仪忽然将手中的蔷薇花分了几朵给他,笑着讨好道:“谢谢哥哥,这是给你的,你拿去送给施姐姐,她肯定会喜欢的。”
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薛定山已经睡下了,杜弈怜静静听着他在睡梦中唤着“清清”,又忽然想起他沉溺在大烟时带给他的幻觉中那极乐的模样。
唇角不自觉掀出个冰冷的笑来,快了,她忽然俯身轻轻唤了一声“老爷”,薛定山额上冷汗涔涔,却被魇住了,没醒过来。
确定他听不见,杜弈怜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温柔又缓慢地抚上了薛定山的脸颊,轻笑起来,“您放心,很快您就能见到念念不忘的清清了……”
门被缓缓关上,她又踩着楼梯往贺朝羽房间而去。
站在阳台的贺朝羽听到门被敲响,迫不及待地默默站在了门把前,待手伸出去,又有些犹豫,是娇小姐么?
抱着这样的期待,他终于伸出手压下了门把,却见到一张妩媚成熟的脸。
不是娇小姐。
不过,她来这里干什么?
杜弈怜柔软的眼波定在少年阴郁漂亮的眉眼上,声音娇媚又动人,“姨娘可以进来么?”
贺朝羽冷冷望着她,“姨娘?”
“是啊,你是老爷的孩子,论辈分,也该唤我一声姨娘的。”说话间,却见到一只黑色的猫从贺朝羽身后钻了出来,朝着贺朝羽“喵”了几声。
杜弈怜看到它脸色一变,却强自压下内心的厌恶,露出个妩媚的笑来:“这是你养的猫么?看着真是乖巧讨喜。”
贺朝羽不理她,满脸不悦问道:“你有事么?”
“你这孩子……”杜弈怜似嗔非嗔,“姨娘就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老爷他其实……”
话音未落,塔塔却突然扑了过来,杜弈怜下意识退后了几步,“小畜生”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而塔塔便顺着楼梯飞快跑下去了。
回过神来,却见到少年冷冷地盯着她。
薛慕仪往楼梯上走去,塔塔突然窜了出来,朝着她一叠声地叫唤,还软绵绵地蹭着她的裙摆。
她“咦”了一声,弯下腰,腾出只手把塔塔抱在了怀里,另一只手上却还拿着几朵蔷薇花,塔塔立即亲昵地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薛慕仪的胳膊。
“塔塔,你怎么突然这么粘我了?”她唇角带笑,想着,果然这捉摸不透的臭脾气和主人一模一样,都是坏东西。
“小姐!”百灵在背后忽然唤了她句,大嗓门吓了薛慕仪一跳,薛慕仪回过头来,睨了她一眼,抱怨道:“被你吓死了。”
百灵笑嘻嘻问:“小姐,厨房煮了夜宵,你要来点吗?”薛慕仪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吃饱了。”
百灵本来期待地望着她,眼神却瞬间暗淡下来,“哦。”其实,主要是,她也很想吃夜宵来着。
似是知道她的心思,薛慕仪忽然伸手递了一朵蔷薇花给她,“好啦,你要吃的话,就和厨房说是我想吃吧,喏,这朵蔷薇送给你,很漂亮的。”
百灵果然欢天喜地接过来,又立刻咚咚咚往楼下跑去,“谢谢小姐。”
听到楼下的声音,贺朝羽自顾自掠过了杜弈怜,然后不疾不徐地踩着楼梯下去。
他刻意放缓了步子,可是慌乱的心跳却瞒不过自己,跳动得极快,他每一步都踩在了一个又痛快又沉闷的节奏上,忽高忽低,忽升忽降。
他在得与失之间走起了钢丝,所有的感官都悬于一线。
薛慕仪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仰起了头,问道:“你怎么下来啦?”
贺朝羽避过她的眼神,指着她怀里,微微不自在道:“我来找塔塔。”
说完,便要接过她怀里的猫,薛慕仪忽然伸出了手,将那朵鲜妍的蔷薇花递到贺朝羽面前。
他顿时愣住了,只觉得,似乎有奶油的芬芳从她胳膊处蔓延而出。
然后听到,娇小姐对他道:“呐!送给你的。”
“咚咚咚”,他听到自己心脏复苏的声音,他指尖微颤,终于把蔷薇花接了过来,“谢谢。”
他听见自己说。
芬芳的奶油味从蔷薇中传递了过来,他觉得自己握住的不是蔷薇花,而是娇小姐纤细的指尖。
隐秘而轻飘飘的喜悦羽毛般降落在他心底。
这种喜悦一直持续到他回到自己房间。
杜弈怜不见了,塔塔也跟着他回了房间,这一切,可贺朝羽都不在意,他坐在床沿,握着娇小姐送给她的花朵,他忽然虔诚地亲吻了红艳艳的花瓣。
就像是吻上了一张触碰不到的唇。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唤了声:“睨睨。”
作者有话要说: 贺朝羽(×)
望妻石(√)
满心欢喜的小兔崽子发现蔷薇花不是送给他一个人的,他将会有怎样出人意料的表现呢?请看下回分解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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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果
蝉鸣嘶嘶,热暑的气息被隔绝在了小花亭外,绿荫投下斑斑光痕,落在薛慕仪头上的雪纱缎带上,一颤一颤的,好像蝴蝶张开了双翼。
今日又是法语课,薛慕仪正默默托着腮,认真听施慧如听课。
她今日梳了个马尾辫,鬓边只有两丝波浪纹的额发柔软地蜷曲着,额头光洁,睫毛纤翘,眼角优美的弧度却是完全显露,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妩媚。
薛慕仪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施慧如。
她的声音轻柔又舒缓,法语的腔调浪漫而古典,薛慕仪听得惬意,默默在心里夸了夸自己的宝贝女主好厉害。
眼角余光却又不经意睨到了贺朝羽,她立即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吧,小兔崽子又躲在暗处观察女主了。
不过,这次她却忽然对施慧如道:“施姐姐,我能叫贺朝羽过来一起听你讲课吗?”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算是摸索明白了,小兔崽子这种死性子,向来是宜疏不宜堵。
有时候,顺毛的效果反而会更好。
所以,薛慕仪才会这样做。
听到这话,施慧如拿着粉笔的手一顿,却还是缓缓点头,“可以。”
薛慕仪便起身朝着贺朝羽走去,笑吟吟对他道:“呐,贺朝羽,你过来和我一起听施姐姐讲课吧。”
树荫下,贺朝羽的眼神缓慢游移着,不自觉往薛慕仪露出的天鹅颈上钻,却不敢落到她脸上。
可他却知道,娇小姐今日绑了个马尾,称得她的容貌越发纤嫩娇媚。
心底不自觉变得一片柔软,他垂下了睫毛,乖顺地应了一声,“好。”
薛慕仪看着他的模样竟然看出了几分羞涩的意思,她对他的变化有些不明所以,随即又明白过来,是因为女主吧。
啧,小兔崽子还挺善变的。
看着贺朝羽跟着薛慕仪走进了小花亭,施慧如柔声唤了他句“阿羽”,贺朝羽点点头,也道了声“施姐姐”算作回应。
薛慕仪坐了下来,仰着脸朝着贺朝羽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的石凳上,贺朝羽乖乖照做了,坐下的时候,她顺势将自己的课本往他那边推了推。
“呐!你和我一起看吧。”
就是不知道小兔崽子看不看得懂,不过,总比干巴巴的光听好点吧,薛慕仪这样想着。
贺朝羽点了点头,心跳得极快,那种隐秘的欢喜又在他心底降落,他突然想到被他摆在玻璃瓶中的蔷薇花,应该依旧鲜妍。
毕竟,他早晚都在很用心地呵护着。
四周蝉鸣适时嘶越而起,奶油的芬芳再次将他包裹。他克制地动了动膝盖上的手指,心底却莫名有了种原始而陌生的冲动。
如果能够将那份芬芳彻底占有,让她永永远远只属于自己……他黑黢黢的眼中不自觉透露出几丝痴气。
可很快,他又回过神来,心跳慌乱,他自己也不能够明白,为什么他对娇小姐这种被压抑而反弹的感情会迸发出这么可怕的阴暗心思。
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陆芝芝的面孔,在她精神正常的时候,她会好心情地涂上最爱的口脂,并抱着他望向镜中,让他偎着自己,柔声道:“妈妈好看吗?”
等他点头,她便会笑眯眯地用玫瑰酥喂他。
她自然是美丽绝伦的,与林瑶清清冷矜贵的美不同,陆芝芝的美是秾丽多情的,一只口红都能让她艳光四射。
况且,对那个时候的贺朝羽而言,这世上不会有比温柔的陆芝芝更美的人了。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是被陆芝芝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