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云生摇摇头:“澜若,这世上女子同男子结为姻缘,不是因为她们缺一个做家务的仆役。若是那样,何不招一个杂役回家,而要经过繁琐六礼,骑马抬轿相迎?”短暂停顿,他笑了下,如同烟花般璀璨,“她们需要的是一个相爱的郎君,一个细心体贴、关心呵护她们的家人。”
“家是靠家人一起来维护的,家务活,顾名思义,是每个家人都要参与的活动。这本该是所有人都学会的,只是有些人没这觉悟,认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义务。”
“当然,你娘亲并非没有觉悟,她不过是没这天赋。澜若,你若是能学会做家务,就能先在这一项上超越你的娘亲了。”
澜若被费云生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沉吟半天,一拍脑瓜:“阿爹,我要和哥哥一起学会做家务!”
费云生笑呵呵:“澜若真乖。”
澜若就这样和她兄长一同去市场挑菜了。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之后不知为何莫名拉下了小脸,任谁都看得出她心里明显的不痛快。
直至用午膳时,澜若彻底爆发了。
事情原本是这样的。
费云生先给楚阔夹了一箸翡翠芹香虾饺皇,夸这虾饺皇翠玉色泽晶莹剔透,入口鲜香爆汁,楚阔咬了一小口后抬头笑眯缝了眼,迎合一句果真好吃。
费云生这才又夹了一块桂花糖醋鱼,送入澜若的碟中。
一切都很正常,却不料澜若猛地打翻了碗碟,肉乎乎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泪水,抱着双臂,扭过头去,似受了莫大委屈:“我不吃了!”
“好,没胃口就先不要吃了。只是你无端打翻碗碟,好好的菜被你掀到了地上去,影响到了阿爹和你兄长正常用膳,澜若,你先将这残局收拾好,爹爹再同你说话。”费云生很是冷静。
又吩咐不知何故,两脸迷茫的朱雀白泽:“叫小厨房再做半份桌上的菜,端到楚阔的房间去。”
说完对着楚阔说:“阔儿,你先回房休息一会。”
听到这句话,澜若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好似兄长休息就碍着她了一般。
费云生不管她哭得厉害,冷面无私地守着她收拾完自己打翻的餐碟。澜若收拾到最后,哭得不停打嗝。
费云生在旁看着,并不安慰,也不多言。等澜若哭到停止,小脸脏成了花猫才开口问:“为什么哭?”
澜若不说话。费云生替她说:“因为我先给你哥哥夹了菜,没有先给你夹,对吗?”
这本是很小的一桩事,小得不能再小,完全无足挂齿的那种。可其中感觉,大抵唯有兄弟姊妹的人才能体会。父母先给哥哥夹了菜,而不是给她。
过了会,澜若哭得沙哑的童音发出声:“阿爹你偏心。”
“先给哥哥夹菜就是偏心了吗?那平日里有时我会先夹给你,对你哥哥而言,那时的阿爹是不是对你偏心?”
澜若又不说话了。
费云生说:“你和你兄长都是阿爹的孩子,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两个都离不开,两个爹都疼爱。爹以前偏心你,没管过你哥哥,现在对他好,也并非纵容,这些都是他该得的,也是我作为一个爹爹能给你们的。”
澜若的小脸没有那么气鼓鼓了,她吸了吸鼻子,鼻音有些闷闷的:“那你为什么只给哥哥偷偷多发零花钱?方才出门,我看见他掏出的钱袋子里有好多碎银呢。对了,他还偷偷买了纸鸢,只买了一个。那纸鸢可好看了,是只兔子。”
费云生:“……”
澜若道:“他还以为我没看见呢,偷藏进菜筐里了。其实我都看见了,就没说而已,我一点都不傻。”
费云生扶住自己额头:“那你这么聪明,你记不记得前几天出门你吵着闹着要买纸鸢,但爹爹没给你买的事?你上次要的兔子纸鸢,你哥哥刚刚回来就拿给我了,让我找个时机给你。”
澜若瞠目结舌,反应半天,心怀愧疚地低下了头,哼哼两声:“哥哥……为什么不自己给我啊?”
“你问你哥哥去吧。还有你现在住的那间厢房,够大吧,够敞亮吧,那间房原本你哥哥住得好好的。一听说你从江府搬过来要住几天,你哥哥马上腾空房间,搬去了隔壁,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你。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你也可以去问他。”
“还有你说的给你哥多发零花钱的事,那是他自己在咱们费记帮工,我给你哥哥付的佣金。钱是你哥哥自己挣来的,他用自己的钱给你买了纸鸢。”
澜若彻底懵圈了:“我……你……阿爹……哥哥他……”
费云生无奈,摊手:“爹也不知道,你问你哥哥去吧。”
小厨房新做好的菜送入楚阔的房间放下,澜若推门进去的时候,热腾腾的菜正在冒着白汽,楚阔还没动筷。
将近十二岁的少年身姿瘦长,来到费云生身边的这段时日将他的身体养得还不错,不再面黄肌瘦的江楚阔看起来已有了他阿爹当年的几分风姿。
看见刚哭得稀里哗啦的澜若,他先是诧异,继而有些局促,停顿了会儿,还是拿来自己的手帕打湿水,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和鼻涕。
“小妹,你……发生什么事了吗?”楚阔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妹妹一向与他不太亲近,他也不知如何与小妹相处是好,
“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买兔子纸鸢了?还塞给阿爹,不让我知道。”澜若说。
被揭穿秘密的少年瞬间变得不太好意思,不知小妹为何突然追究这事,不明所以的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个……那只纸鸢你是不喜欢了吗?”
怎么会不喜欢?她这几天做梦都在想念那只惊鸿一瞥的小兔子纸鸢呢,奈何因为刚进赌坊又进了大牢,小小年纪留下了案底,家里罚了她三个月的零花钱,她是想买也买不着。
“我现在住的那间屋子,从前是不是你住的?”
待在兄长如今的房间里,仔细一看,比她住的房间小一些,夏天不通风,朝向也有些背光。确实不如她所住的那间。
“是……那间屋子可有什么问题?你住得不太舒坦吗?”楚阔的眼神满是关怀。
能有什么问题,舒坦,简直太舒坦了。通风又敞亮,天知道她每天早上起床有多困难。
“还有一件事,之前……你在路上欲与我相认,被我推倒了,你有没有偷偷和阿爹告状?”她一直疑心,是兄长如她一般,常私底下同阿爹告她的状,才害得阿爹现今也变得对她严苛起来。
楚阔摸不着头脑,只摇头:“没有,我没同阿爹讲过此事。”
“那你当日摔得痛不痛啊?”
楚阔回忆了下后来身上的淤青,过了好一段时日才好,没太忍心让澜若知道:“也还好……哥哥皮糙肉厚,没什么大不了。”
“你骗人!我当时看你摔的样子都知道肯定可痛了。”
楚阔没了话讲。
澜若抬起眼睛,一双肖似她娘亲的凤眼泪汪汪的:“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啊?”
“因为……我是你哥哥啊。”楚阔怕她哭,声音放低了些,更加温柔。
“可是,我欺负你呢……”
“可我是哥哥啊。”楚阔给她递上另一张干净锦帕。
“我刚刚还因为阿爹先给你夹菜生气了,你和阿爹都没吃好饭。”
“没关系的,我是哥哥啊,小妹。”楚阔仍是笑着,眼神干净纯粹,如山间的清风拂过耳畔,他的声音那么温暖,沁人心脾。
澜若扎进楚阔的怀抱,蹭他个满怀。少年略怔了下,对妹妹突然的亲热不明所以,澜若只顾抱着他,用动作表示自己的亲近。
楚阔整个人手足无措了般,从脸颊红到了耳根,最后,手落下,轻轻拍在了妹妹的背上。
他在哄她:“小妹,乖。”
门口,一道细缝后,兄妹二人的爹笑得有些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按存稿箱进度后天完结这个世界,目前有五个小朋友留言想看反派养父这个题材啦,离目标人数还差四十五个。
第76章
澜若在费宅暂住了小半个月, 期间江晚仪派人过来催过几次,澜若磨磨蹭蹭借口东西没收拾好不肯离开。最后是江晚仪亲自过来带走她的, 走的时候澜若扒着兄长楚阔的裤腿,依依不舍。
她现在和兄长感情深厚,阿爹在她心中排第一,若论第二,就是哥哥了。
自从和兄长打开心结后, 澜若再也不因为“兄妹争宠”一事暗自怄气了。主要还是因为她发现有这种意识的只有她一人,兄长心中根本就没有任何想法。
而且兄长楚阔是个很温柔的人,他的好如细雨温润无声, 对人好从不声张, 受了委屈也是笑笑便算了。
面对这样的兄长,澜若不仅没法和他吵起来,甚至看见他那副温吞好欺负的模样就着急。
人善被人欺啊哥哥!不能对人太好的啊哥哥!
哎,算了,哥哥这副性子改过来也难, 还是由她罩着哥哥吧。
走之前澜若还撕心裂肺哭嚎:“哥哥, 以后没有我照顾你,你可不能偷偷哭鼻子啊!”
江晚仪:“……”
费云生:“……”
江楚阔点点头,又塞了一方锦帕给澜若擦眼泪, 低声哄她:“好,小妹说的是。”
见兄妹情深至此,江晚仪只觉自己这遭来做了个大恶人。
自费云生携子离府后,她已是许久不曾与其相见。今日来好生打量一番, 他又多几分成熟稳重,站一旁含笑看着儿女玩闹,他们三人才是一家,才有其乐融融的氛围。
只是,她不得不接走澜若……
按姬朝三十多年前改革过的教育制度,姬朝孩童自六周岁起正式入私塾进行启蒙教育,识字一二年,诵读又三四年,五六年的课程结束后,再通过考学的方式进行专才教育两三年,此后若有深造意愿可继续边参加科举边读书。
澜若四岁启蒙,在家塾上过两年学,才去的私塾。因念书早,比同窗们年纪都小,这三年多的课念下来,再过不久,夫子的课就要上完了。
澜若也到了考学的阶段。
江晚仪曾一举摘得殿试第一,至今也是姬朝最年轻的状元女郎,然而她的大女儿澜若……却实在不是块读书的料。
为了女儿顺利考学,江晚仪这才接澜若回府,辅导其功课。江府并非请不来好的先生,然则她才识心性已是姬朝第一,难道还能有比她更好的先生不成?于是江晚仪打算亲自教导女儿澜若。
江晚仪自认是个耐心的人,为官这些年,别的没长,心性长了不少。然而监督辅导澜若不过两日,她叹气的次数比以往一年更多。
曾做过太傅,将女皇从皇女辅佐至明君的江晚仪,最终发现自己对女儿的课业,实在是,束手无策。
罢了罢了,看来想让澜若从文这条路是走不大通了。江晚仪见澜若在江府成日念七八个时辰的书,也没背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把这孩子逼得脸色惨白惨白的,眼窝青黑青黑的。
江晚仪揉了揉太阳穴,把澜若送回了她阿爹身边。离考学还剩半个月的光景,左右她学不进去什么,不如将她放回爹兄身边快乐一些。
澜若回到费宅后,由费云生请来的女先生监督她每日诵读几遍诗书,一日时光便这么倏忽过去了。澜若这日好不容易在先生的看管下背完一篇古文,翻开新的一章,女先生守在一旁,教她念了一遍课文。
女先生名为张怀瑾,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前些年中过探花,也曾入过翰林院。只是比起官场,张怀瑾更爱学术,加上官途不顺,早早辞了官,做了个普通先生。她教出的学生大多优秀,由此张怀瑾渐渐有了个名师的好名声。
但费云生费尽心力为澜若请来张怀瑾并非只因为她的名气,而是更看重她的才德兼备和诲人不倦。
就比如,张怀瑾是第一个能接受澜若花费三天时间还是背不下一篇《蒹葭》的先生。
费云生一直有个自家孩子能当状元的心愿,虽然他家澜若的资质不如何,连考学也甚是艰难……但,多努努力也好,起码不能这么轻易放弃吧。
费宅的院落搭起棚架,上面藤蔓环绕,夏日待在此处很是凉爽。因而澜若在这背书,而楚阔在附近廊下锻炼身体,因他自幼营养不足,较别的男子更清瘦羸弱一些,故而近来正强加锻炼。
澜若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扶着书,摇头晃脑将正看的这篇古文念了一遍,念第二遍的时候卡了壳。咦,这个字怎么读的?那个字又念什么呀?先生教她读过一遍,可这篇太难啦,她再看的时候连怎么读都忘了。
院里清亮的读书声停了下来,唯有夏日悠长的蝉鸣声知了叫个不停,澜若的小脸皱成一团。
廊下的楚阔接过一旁侍从的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带着笑意看过来:“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
“小妹可是记住了?”
澜若的下巴磕在了书上,她揉了揉下巴,快速地坐起来,又看了遍书,茅塞顿开:“啊,记住了记住了!”
楚阔点点头,记住便好,他身上沁出黏糊糊的汗,很不爽快,得赶快回去洗洗才行。
途中经过澜若身边,她读到后面几句,再次磕磕绊绊,楚阔顺口点拨了她一二。
澜若在他的帮助下读完全文,喜悦之色跳上眉梢,她转过头看着先生:“先生先生,澜若会了,澜若再读一遍给你听听。”
说罢先晃了一圈脑袋,起了个范。
“等一等!”张怀瑾抬手压住她的小脑袋,声腔里带了几分焦急与惊奇。澜若满头雾水,怎、怎么了吗?她没有读错哇。
“江少爷,烦请等一等,可问你几句话否?”张怀瑾急急叫住江楚阔。
竟是在叫他。
江楚阔亦是茫然,老实停下脚步,回到院中桌旁:“自然可以,只是不知先生有何事相问。若是学业上的问题,楚阔前些时日才开始认字写字,学识浅薄,怕是不能回答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