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边听边半侧身去观察林姣的颈脖。确如周教授所说。他这时打断了周教授,问道,“所以勒死她的是一块长软布?”
周教授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种东西,若是硬绳,勒沟会更明显,若是软绳,勒沟不会不规则。曹署长的推断跟我们一样。”
艾登抬了抬眸,周教授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了。
解剖室里继续响起周劲保的声音。
“此乃致命伤,按照勒沟在咽喉处的交叉痕迹,我们可以确定凶手是面对面勒死死者的。尚不能断定死者一定认识凶手,但可以推断凶手是一名男性……有如此蛮力的女性实在少见。”
艾登仔细看着那个交叉淡痕,问道,“周教授觉得凶手是在死者站着还是坐着,亦或是躺着的时候下的手?”
周教授微弱地笑了下,“艾先生问的好。”他说着戴上橡胶手套,稍稍翻动了一点林姣的一侧肩膀,“死者肩胛部位有淤伤,后脑勺处也有肿包,应都是挣扎所致。又因勒痕并未有明显上提,所以我认为死者大概率是在清醒躺着时被勒死的。噢对了,死者双足脚跟处都有类似的皮肤擦伤……”
“她死的很痛苦。”艾登如此说,但难以听出他的情绪。
“很痛苦,她拼命挣扎了很久。”周教授轻声附和道。“不仅如此……”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尸体的四肢,“艾先生想必也看到了,死者生前双足双手都被绳子紧绑过,身上有多处不致命的鞭伤、利刃伤,死者死前被监/禁虐待了一段时间,若是按照这批伤痕最早的伤口估算,差不多两个礼拜左右……”
“也就是说她失踪了多久就被关了多久。”艾登又问,“她是何时死的?”
“按照尸体的僵硬程度和胃中食物推断,是在发现她尸体前一天的晚上,晚饭后到午夜这段时间。”
周教授说完解剖室里安静了下来。周劲保猜不到艾登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也还未阐述完全,便继续了。“死者被关期间并未有明显挨饿迹象,胃里食物不多,主要为米饭、猪肉、青菜。死者血液里没有酒精,但是……”
艾登正盯着尸体的手臂,手臂上有针孔。“她被注射过海/洛/因。”
周教授肯定了艾登的说法,“右臂有两个针孔,皆是在被关期间留下的,只是不能确定是被迫还是主动。”周劲保有些犹豫接下来要说的话,“……死者并非处女。”
艾登听了毫不意外,他看向周教授,凝重地问:“是否有被强/奸痕迹?”
周劲保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能肯定,也尚未发现男子体/液。但是……”
艾登皱眉,目光跟着周劲保戴着手套的手移动着。
周劲保给林姣微微翻了个身,露出了她遍布伤口的后背,而在那些伤口之外,在她的背脊正中有个类似纹身的印子。朱红色的,半个烟盒大小,像是一个图腾。
“这个不是最近烙上去的,我估计得有一两年……”
周劲保话未说完,只见一向沉稳的艾登像是被鬼推了一把似的,往后猛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极度震惊之余似还有愤怒之状。
周教授连忙想去扶他,嘴里也关切地问,“艾先生,艾先生你没事吧……”
艾登半蹲着稳住了自己,他又朝周教授的方向伸出一只手,表示自己不碍事只是需要片刻。果然,他很快站直了。他扯了扯嘴角,恢复了少年老成的模样,“可能是晚餐吃的不太好,有点犯晕,让周教授见笑了。”
周教授心里很清楚艾先生这是找了个台阶下。林姣的尸体甚是可怖,有个警员见到当场就吐了。周劲保自己带过的学生里也有第一次见到尸体晕过去或是呕吐的,那些学生有些能适应习惯,有些就被淘汰了。他自然不会说破,只是关切道,“艾先生要不要坐下歇息一会儿,我给艾先生倒杯热水。”
艾登仿佛没听到,他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目光复杂。少倾,他看向了周劲保,说道,“该了解的我都了解了,如果还有疑惑我再来问周教授。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日多谢周教授。”
周劲保有些惭愧,摆着手笑言,“艾先生莫要这样说。……这原不合规矩,但我相信艾先生的为人。再说,我也欠艾先生一个人情,有机会还的话,哪怕损失一点原则……”
艾登已经戴上帽子,他冲周劲保点了个头,拉开了解剖室的门,还不等周劲保说出“我送送你”,他已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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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国立北平艺术学院女生宿舍的楼外摆满了鲜花香烛,鲜花香烛正中置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相框,相框内嵌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孩儿梳着黑短发,是最常见的女学生头,稀疏的刘海刚刚齐眉,眉下一双玲珑杏眼,薄唇巧鼻,瓜子脸。她身上穿的衣服正是学校的女生校服。她没有笑,看上去有点拘谨,那么年轻。
赵慈行跟系里和学校里的领导商量过后,一致认为不能从诺亚-利维给林姣拍的照片里选取遗照。主要原因自然是诺亚人虽未找到,但警署方面没有排除他的嫌疑。如果诺亚正是凶手,他们却选了诺亚给林姣拍的照片,不说荒天下之大唐,林姣定然死不瞑目。所以这照片是一年多前,林姣入校的时候,学校入档案时给学生们统一拍的。
自从上个礼拜日赵慈行和梁曦明在协和医学院与曹元荣署长一起确认了使馆区外旧运河河道中发现的裸/体女尸身份为本校美术系西洋画专业的二年级学生林姣之后,学校里的学生们发起了很多纪念林姣的小活动。女生宿舍外的鲜花香烛只是其中之一,尽管林姣根本不住校。到了礼拜二,警署方面在报纸上发布了林姣的死讯,但直到礼拜五都没有任何林姣的亲友来信。于是学校原本定在礼拜六上午的正式的林姣追思会出席的就只有林姣在学校的老师同学了。
已经有好几个学生上台回忆了林姣生前的音容笑貌。轮到赵慈行时,她站在礼堂中央,拿着手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再抬头,看到礼堂尽头站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脱了帽驻足在门边朝她点了点头,像他一贯那样。赵慈行抿了下嘴唇,把文稿放到了一边。
“刚才大家说了很多关于林姣的事,虽然她在每个人口中都不善言辞,但是我们好像又拼凑出了一个跟我们想象中有点不一样的女孩儿。我刚才也想起一件,是这个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有一天她下课后来问我考取法国时装学院难不难,我当时说了一句所有老师都喜欢说的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赵慈行说到这里,底下有学生发出了一点有节制的笑声。她自己也笑了笑,非常微弱,她看到前排有校领导皱眉,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个该开玩笑的场合,但她也看到曦明鼓励的目光还有远处艾登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也是鼓励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现在想起来心中有愧……我想说的是,林姣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当我问她具体的想法,她腼腆地摇头,说很想做一个服装设计师……她说那些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那是每个人谈到自己所憧憬的人与事时会有的模样。我真的很悲痛,也很愤怒,林姣那么年轻,二十三岁,被残忍杀害,我跟大家一样,希望警察早日找到凶手。”
*
追思会结束,赵慈行从小礼堂正门出来,艾登又不见踪影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姣的追思会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离开。曹元荣那日的话在她耳畔回响,她虽不觉得曹署长的说法影响了自己对人的判断,但她的确对艾登本人有很多疑虑。最重要的,他还在找诺亚-利维吗?
这一个礼拜以来,报纸上、传闻里,关于林姣的消息不断。目前看来,这是北平东南区警署的首要案子,但如果一直没有线索找不到真凶,案子就会被渐渐遗忘。再加上时局动荡,北平城里不安稳的事情太多了。警署也好,报纸也好,不会一直把注意力和资源投入在这件事上。
赵慈行听闻曹元荣派人彻底搜查了林姣的四合院,但并未发现太多线索。四合院是租的,房东原是北平的大户人家,十年前移居到了香港,空出了这个四合院。这都是不难查到的。帮房东管理这个四合院的是房东家以前的佣人,仍然住在北平内城的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姓陈,陈老太称两年前有个年轻男人一次性付了一大笔钱后租下了这个四合院,后来与陈老太打过几次交道的都是林姣本人。老太太记性不太好,描述的那个年轻男人的模样几回都不一样,一会儿说他戴金丝眼镜,一会儿说他不戴。警察连画个草图都画不出来。陈老太还说,她心里清楚一个年轻男人给一个年轻姑娘租了这么大一个四合院却不雇佣人,那必然是做“偷鸡摸狗”的事。所以陈老太说自己就没有多管闲事,只管收了钱,给了主家。警察没什么办法,只能放陈老太走,也不指望老太太能想起什么事情来。
这些赵慈行是听梁曦明说的。梁曦明则是前两天,警署派人来学校查林姣档案时听一个警察说的。那小警察大概觉得这不是特别紧要的信息,所以就说了。
问题也在这里,警署都查了四合院的来龙去脉了,但就是没找到能证明林姣身份户籍的任何东西。
赵慈行和梁曦明私下里推断该是凶手拿走了,就是不愿意让他们找到。因着这事,一向不阴谋论的二人,甚至都有些怀疑林姣是不是真的有“特殊身份”,参与了什么机要之事。
另还有一个缘由,坊间流传,林姣尸体背部有奇怪的印章……
不过这事完全有可能是洋车夫们茶余饭后编造出来的。反正赵慈行和梁曦明都是将信将疑。
“慈行,慈行。”
赵慈行还在找寻艾登的身影,迎面走来汪宿琴亲热地唤她。
经历了前阵子读书会的事,两人最近见面都不说话,这会儿赵慈行也没给汪宿琴好脸色,只是一副有什么事赶紧说的模样。
汪宿琴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但她仍是装着无事似的套近乎,“慈行刚才说的真好,林姣很幸运有你这样的老师。”
“不敢当。我觉得林姣是全天下最不幸运的人了,至少是之一。”赵慈行说罢就往自己画室的方向走。
汪宿琴连忙跟了上去。两人并行,谁也不说话。快走到画室门口时,两人一起停了下来。艾登就站在画室门口。
汪宿琴拽了拽赵慈行的袖子,小声问,“这是那艾少爷?”
赵慈行没吭声。
汪宿琴来回看了看二人,深知也不能太不识趣。她临走温柔细细地跟赵慈行说,“上回的事是我的过错,求慈行一定原谅我。我们回头再聊。”
赵慈行不知道汪宿琴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跟她道歉。她转念一想,或许是发生了悲剧,人的良知会突然觉醒。她没再继续想这个事,只朝艾登走过去。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那边人多,想着在这等你。”
赵慈行听了一笑。“那我要是不来这边呢。”
艾登只是说,“你刚才在礼堂说得很好。”
赵慈行默默看向这人,他也看着她,两人目光碰到,又都转开了。
“谢谢。”赵慈行说,“艾先生,你有什么事?要进去说吗?诺亚依然失踪呢?”她最后一个问题问的就有点讥讽了。
艾登看着她,淡淡说道,“我来是想确定赵小姐明天过去与否。”
“为什么?”
“发生了那种事,我担心赵小姐改了心意。”
赵慈行再次直视艾登的眼睛,“……你到底是谁?你是做什么的?”她问完又连连摆头,“艾登,如果你要我当你妻儿的老师,我必须知道我的雇主……”
艾登朝赵慈行伸手过去。
赵慈行不明所以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抬头问道,“什么意思?”
“你今天有空吗?”
赵慈行犹豫着点了头。
“跟我走,我告诉你我是谁,我是做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V了
这个故事不长显然不是本格但也不是欧亨利,其实也没有故弄玄虚,看完你会同意我的感谢在2020-01-16 23:01:49~2020-01-17 22:2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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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他不会真的指望我拉着他的手从学校里走出去吧。赵慈行与艾登一起往东门走的时候, 还在琢磨这个事情。
要说赵慈行的年纪, 早已过了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年纪,但她活了二十九年,还真没谈过恋爱。早些年, 就像她跟梁曦明说的那样, 一心崇拜养父, 那会子同龄的男孩儿在她眼里她都是视而不见的。她再长大一些, 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业上, 身边除了梁曦明好像也没有特别亲密的男性朋友。赵德瑞还问过她有没有心仪的男孩儿, 她一律回答没有。她后知后觉才晓得那时候有心追求她的男同学都以为她跟曦明是一对,所以早早退出了“竞争”, 如今那些男同学都有妻孩了。她在巴黎的时候, 倒也有追求者,中国的、外国的, 但她对他们都没有特殊的感觉。而且, 似乎那些男人想从她这里获得的更多的是一时欢愉, 而非一生一世。赵慈行思想上虽不抗拒那些,甚至欣赏那些摒弃传统束缚、大胆及时行乐的新新女郎, 但真到了她自己这里,她好像并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也许, 她不是真的不清楚,她至少知道自己不想要没有爱情的婚姻。为此,她不介意别人称她是个老姑娘,比如比她小几岁的汪宿琴有一回就这么暗示过。赵慈行自觉不是个多大度的人, 只是有时候懒得跟汪宿琴计较。反正,大几岁小几岁,嫁不嫁人,都是要变老的。而人活着,又不是除了结婚就没有别的追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