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赵慈行认识艾登以来,也会想,她对他的好奇,同他在一起时的紧张,究竟是为什么?她十分不想得出一个她喜欢艾登的答案,喜欢上一个有家室的人既不道德也很痛苦。然而,矛盾的是,与之并行的是,她想知道艾登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你刚才叫我艾登。”艾登侧过脸,突然说道。
赵慈行被艾登这么一说,感到耳后热热的,明明这风吹的她耳朵生疼。“你上回不是说叫你名字就行了。”她镇定解释,理直气壮,“我们不是古人,我叫你名字,不是骂你。”
艾登抬了抬眉,看了赵慈行一眼,低声唤道,“慈行。”
赵慈行不知道是艾登声音的问题,还是他语气的问题,或者就是她自己的名字有问题。他叫起来,怪得很。她一时口干舌燥,连忙贞洁烈女似的说道,“你还是叫我赵小姐吧,艾先生。”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太熟……”
两人正看着对方,这时,梁曦明的声音一路而至,“慈行,慈行……”
赵慈行听着心想这才是正经叫法。她回头,梁曦明已经跑至她跟前,这大冬天的,额头都出汗了。
“总是我撵你,慈行,你就没听到我叫你吗?”梁曦明瞟了一眼艾登,有点没好气地说。但他好像又觉得这样有点失礼,便还是朝艾登点了个头,“艾先生。你们这是去哪?”
赵慈行也看向艾登,她还想问这个呢。
“我带赵小姐转转北平城。”艾登大言不惭。
赵慈行心说这人说胡话不眨眼的。
梁曦明心道我呸,嘴上道,“不若捎上我。”
艾登一口拒绝,“只怕不太方便,梁先生。”
梁曦明奇道:“怎么不方便?”
艾登指了指不远处的黑福特,“坐不下。”
赵慈行跟梁曦明一起望了过去,那明明是四人座。
梁曦明心有不甘,本想继续跟艾登玩文字游戏,但他想到了别的事。“艾先生还在开诺亚的车?”
艾登收起了先前有点顽皮的口吻。“约书亚的意思是,找到诺亚之前,车都给我用。”
涉及到林姣案,三人面色都不再轻松。尽管三人都不是林姣的亲人。就赵慈行和梁曦明而言,虽是师长,可平日也算不得亲密,如果硬要说悲痛到像失去至亲,那有些虚假,只不过人之常情,这种时候表现得置身事外,又太冷酷了。
梁曦明对艾登的疑虑一点也不比赵慈行少,怪就怪在这几次接触,纵是梁曦明心中对艾登有点妒忌,他依然觉得艾少爷是个有原则的人。梁曦明年少离家,十年来也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当中读书人居多,像是艾登这样的几乎没有。像是艾登这样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只此一人。这就让梁曦明很难真的讨厌艾登。他甚至想,赵先生若还在世,想必也不会讨厌艾登。这种想法一冒出来,梁曦明自己吓了一跳,都说长兄如父,他这到底是用什么眼光看艾先生啊。想及此,梁曦明冲艾登笑了笑,说道,“艾先生,我有几句话想跟慈行……”
“我去那边等你。”艾登跟赵慈行说罢朝梁曦明点了个头,往那辆黑福特走过去。
艾登靠着车门点了根烟。
梁曦明瞄了一眼,低声问赵慈行,“你这是做什么?艾先生有妻有子……”
“我只想知道他是谁。”赵慈行道,曦明严肃,她也严肃,“艾夫人答应了做我的模特,我答应了艾先生和艾夫人每个礼拜天下午过去当一下午的家庭教师。”
“可不能犯糊涂。”梁曦明仍是语气严厉,模样像训学生,“赵先生让你读了那么多书,还送你去国外留学,我想他不会想看到你去做有钱人家的姨太太。”
“曦明,我二十九了,不是十九岁。”赵慈行很是无奈,拖长了音。
梁曦明蓦地笑出来,“我看你三十九也会任意妄为。”他说完马上又板起脸,“去吧。让他把你毫发无损地送回来。别忘了打探打探林姣的事,他肯定也还在查。”
“你不去了?”
梁曦明望了靠车抽烟的男人一眼,长叹道,“坐不下啊。”
*
礼拜六下午,西便门跑马场外热闹非凡。这跑马场虽是洋人所建,也主要是各国使馆人员在北平的社交场所,但北平的马文化可不是只跟洋人有关。明清时期,北平养马就有盛名。到了清末,京郊赛马每年春秋两季开赛,每季三周。逢赛马时节,赛马场外都是人山人海。时局一直在变,但北平的跑马文化延续至今。
赵慈行小时候也来这里凑过热闹,只是赵德瑞主要是带她来看马的,看完马回去她还得画画。她那时年纪小,一想到看完热闹回家还有课业,凑热闹都不那么认真了。长大了再回忆这些事情,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可小丫头当时的苦恼也是真的苦恼。
这是阳历十二月,不是赛马季,赵慈行原是想不通艾登带她来这里做什么的。总不能也让她看了马,回去画马。再说也得有马可看。等到真到了,她更想不通了,怎么冬天也赛马?
“洋人冬天喜欢打马球和举行越野赛马,今天是圣诞杯最后的比赛日。”艾登一边给赵慈行打开车门一边解释道。
赵慈行下了车,她刚想说话,一抬头,周围很多人朝她看过来。那些人她都不认得,那他们看她的原因只能是因为他们认得艾登。
果不其然,马上就有一人过来,恭敬地叫,“艾少爷,怎么这时候才来?”来人操着地道的北平口音,高高瘦瘦,看样子像个管事的。
“这是赵小姐。”艾登点了根烟,也不看那人,“还是老位置。”
“得嘞。赵小姐,艾少爷,这边请。”
赵慈行心中疑惑更多,但她也知道这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她跟着艾登和那管事的进了赛马场,进去以后又换了个白俄侍从把他们带到了下方的看台上。他们座位左右上下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都是有钱有势的打扮。有的人会跟艾登打个招呼,艾登便会介绍她,有的根本不正眼看艾登,艾登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们看了一会儿,赵慈行没看出什么名堂。大抵是有一场马球赛中国人赢了,有一场赛马也是中国人赢了——但她听说只是骑师是中国人,马的主人好像并非中国人。她看不懂,也懒得问,主要是看艾登的样子实在不像想解释的样子。
又一场什么比赛要开始的时候,艾登跟赵慈行说,我们走吧。赵慈行点点头,还是什么都不问。
但艾登没有直接带赵慈行去福特车,而是在休息区要了点吃的喝的。赵慈行不喝酒,艾登自己可能是考虑开车,也没有要酒。二人于是只是喝了点橙汁吃了几个小三明治。这段时间里,有五个人过来找了艾登,两个中国人两个白俄人还有一个美国人,每个人都给了艾登一个信封,信封大小不一。艾登也不说谢谢,只是收到大衣内侧的口袋里。赵慈行觉得信封里面是钱,虽然他们言谈之中根本没谈到钱。
吃饱喝足,两人上了车。
艾登却没着急开车。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转过脸问,“看出什么了?”
赵慈行斩钉截铁,“你是赌马的。”
“错了。”艾登轻轻笑道,然后发动了车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先这样,明天继续,么么哒大家
(小说里的赛马事宜跟实际上的情况有出入,具体不啰嗦了,当架空看就好)感谢在2020-01-17 22:25:11~2020-01-18 22:4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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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难道那些信封里面不是钱?”
“是钱。”
“但不是赌马赢的钱?”
“不是我赌马赢的钱。”艾登拐了个弯, 瞥了瞥副驾驶, 她坚持要坐这个位置而非后排,他倒是无所谓,只要她认为舒适。“我不赌博, 我不喜欢不确定的事。”艾登说。
赵慈行皱起了眉, 她揣摩着问:“信封里面的钱现在属于你, 对吗?”
“嗯。”
“所以别人赌马赢了钱给你……难道你是放高利贷的?”赵慈行问出口也觉得不太可能。艾登若是放高利贷的, 身边怎么着也得有两个保镖式的人物, 不然做不了这种“生意”, 但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她当下摆摆头,边想边说, “不, 你不是。你也不是庄家,庄家需要合法经营执照, 组建公司, 开出合理的赔率……除非你是地下生意, 还是不对,这不是一个人的活儿……”
艾登驾着车, 这时转了转头,打断了赵慈行,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一个人?”
“你就是。”赵慈行笃定地说,“你行事风格不像喜欢与人长期合作的,你也不像喜欢被一堆人簇拥着,好让你呼风唤雨。”她说完去看艾登的侧脸, 她看到开车的男人嘴角微微翘了翘。她知道至少这件事她说对了。
说话间,艾登的车开上了平安街。看方向,艾登不是在送赵慈行回学校,而是往东边去。
赵慈行望着窗外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艾登不答她,而是问她,“这么快就放弃了?”
“不是还有第二站?等过了第二站我掌握的线索更多了,我再猜。”
“慈行……”
赵慈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屏住了呼吸,但艾登却没继续往下说。她憋着气,红着脸,朝男人看去。
艾登正好看过来,他匆匆一瞥,马上把目光放到前方大路上了。“我叫你名字,也不是骂你。”艾登缓缓说道,“你最好快点习惯,慈行,我想我们会慢慢熟悉起来的。”
赵慈行不动声色地呼出了气,又来回呼吸了几次,才道,“你有什么线索吗,艾登?关于林姣的案子,还有诺亚……”
“这是梁先生同意你跟我走的原因吗?”
“什么?”
“他本来看上去很不放心,后来却没执意要跟来。”
赵慈行一瞬间有点生气。“我想去哪不需要曦明的同意,他不是我什么人。”她快速说道,“我是想从你这里打探案子的进展,但如果你不方便说,或者不知道,我也不会觉得我浪费了一个下午。……至少我希望如此。”
艾登侧了侧脸,像是安抚,又像是真心实意。“你不会觉得浪费了一个下午的。”他说着腾出一只手,伸到了赵慈行面前,掌心朝她,无名指上并没有婚戒,另外那只扶着方向盘的手上同样没有。赵慈行很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她不确定那代表什么,如果她没记错,叶莲娜的两只手上也没有。
“我保证。”艾登说,他直视前方,依然没有收回手去。
赵慈行迟疑了下,拍了下艾登的掌心,他是这个意思对吧,击掌为盟。
艾登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而且,开始说话。
“梅兰妮跟法国领事的夫人关系不错,缘由跟你和叶莲娜差不多,钟爱泰勒面包房的甜点。这个法国领事夫人原本不喜欢北平,领事为讨她欢心,也是为了让她安心待在北平,几年间给她买了好几匹马,因着这几匹爱马,领事夫人今年圣诞节都不想回法国了。”
“让我猜猜,今天中国骑师骑的那匹就是那领事夫人的爱马之一?”
“没错。”艾登赞赏地看了一眼赵慈行,但似乎并不意外她能猜到。
“而你恰好知道这匹马今天状态不会差?”
“你已经离答案很近了。”艾登停了车,偏过头,声音轻柔,“慈行……”
赵慈行听他唤道,自然而然转过脸,正对着他那双黑眼睛。
“我们到了。”艾登接着说。
赵慈行应了一声,赶忙去开车门。但艾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不要下去。”他陡然声色俱厉。赵慈行着实有点吓到。
那是一瞬间的反应,艾登很快恢复了平常说话的模样,“这里不安全,我们就坐在车里。”他说完松开了赵慈行,看她不说话,又轻声问道,“捏疼你了?”
是有点疼,手劲太大。赵慈行心里点评了一番,面上摇摇头,“没事。”她想了想,补充道,“你刚才有点吓人。”
“这就吓到你了?”艾登笑了下,“看来赵小姐没有遇到过坏人。”
“艾先生是觉得可惜吗?”赵慈行反唇相讥。
艾登看着她有点生气的模样,别开了眼,又转回来。他指着窗外一幢两层的破旧洋楼问道,“知道这里么?”
赵慈行仔细看向窗外。来时聊天,她没多想,这时看街景,她知道他们到了哪里了。艾登沿着平安街一直开,经过了哈德门大街。他们现在离东便门不远。这里可能是整个北平最让警察头疼的地方。哈德门大街往东直到内城东城墙的区域,正是曦明一直想来写生但又疑虑安全问题的地儿。
赵慈行自小到大,跑遍了内城外城,就这个地方几乎没来过。而这里,就像传闻中的那样,全是洋妓院、廉价酒吧和旅馆。因着还是下午,这块儿的居民可能还没有开始工作,所以赵慈行目光所及之处,暂时没有看到太多的洋/妓/女和洋/毒/贩。难怪艾登不让她下车。
“别担心,我既然带你来这里,肯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赵慈行听到艾登说。她点了点头,她相信他。她又问:“我们在这里做什么?那幢楼又是什么?是妓/院还是旅馆?”
艾登扯了下嘴角,“都是。我们等着。”
赵慈行自然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艾登的嘴巴又像被封住了一样。车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外面偶有路过的行人、洋车会看他们一眼,但也不接近他们。过了一会儿,有个白俄模样的年轻男人朝他们的车走过来,赵慈行心里一阵紧张,但那白俄男人还没走近,似乎是看清了车里的人,连忙转了个方向往别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