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慈行却没直接过去,而是先走到了桌前, 看那样子又是找吃的去了。艾登想, 难怪沁东喊她赵姐姐。
赵慈行看到了护士小姐放在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 偷摸笑了笑。护士小姐说是被医生没收的, 那艾登若是学生应该是不太好管教的那种, 反正肯定没有沁东听话乖巧。她手指掠过各样中式糕点, 来到了西式,她拿了两块曲奇饼干, 倒了杯水, 然后端着水杯小口小口吃着饼干走到了病床前。
一坐下,赵慈行就问艾登, “曹署长对你还在查林姣案怎么看?”她问完又接着问, “你还提到了马尔科, 就是他朝你开枪的吗?他被抓起来了吧?那海/洛/因的事查的如何了?”她现在知道自己不是“正大光明”在这病房中,说话声音格外小。
“曹元荣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艾登说,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嘴唇,她正在喝水, 她总有法子让他口干舌燥,让他胡思乱想。
赵慈行看艾登这模样,就把水杯递了过去,马上又说, “要不我还是帮你另倒一杯。”
艾登看了她一眼,接过水杯,一口全喝了,喝完把水杯放到了床头柜。“海/洛/因的事,可能得换个方向,暂时还是没有太多线索。”他告诉她。
赵慈行边想边说道:“我在想凶手为什么要给林姣注射海/洛/因……”
“海/洛/因成瘾性很强,”艾登道,“这件事我的推测跟曹元荣差不多。他认为凶手可能原本想长期囚禁林姣,周劲保教授的解剖报告里就提到了林姣胃中的食物,猪肉青菜米饭,凶手可没让林姣挨饿……”
“凶手想用海/洛/因彻底控制林姣,但可能因为警署开始调查林姣失踪的事了,所以凶手选择了不冒险……也可能是别的缘由。”赵慈行顺着艾登的思路思考着,“你不觉得凶手好像有点想引人注意吗?他那么明目张胆的抛尸,又那么明目张胆的给警署和报社写信——当然这也是为了脱身,但这个方式本身就够冒险和引人注意的了。”
“没错。他是矛盾的。”艾登说着目光陡然犀利了些。
赵慈行忙问:“还有什么?”
“我刚才让你躲起来,你为什么有点不高兴?”
赵慈行刚想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她马上明白了艾登的意思,她拿着半块饼干指着艾登把脑中的想法整理着说了出来,“事情可能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凶手就是林姣背后的金主,那个租下四合院的年轻中国男子,而这个金主是有家室的,出于某种原因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林姣的存在。但诺亚和林姣产生感情甚至打算私奔以后被他发现,他绑了这二人……诺亚估计已经死了。……艾登?”
“嗯?”
“叶莲娜跟你说过任何关于那个……”赵慈行有点不知如何启齿。
“没有,她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但那不是真的……我唯一确定的是她的那个印章和林姣身上的那个印章一模一样。”
赵慈行看得出来提到此事艾登变得阴翳了一些。“你没事吧?”她轻声问。
艾登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她只想假装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想找到恶人,也不想报仇。谁能想到六年后,恶人又出来作恶了,这回是在北平。”他盯着赵慈行手上的半块饼干,缓缓道,“说起来瑞雪差不多就是五六年前在北平开了第一家店铺,我和叶莲娜也是五六年前来的北平,林姣同样如此。你说巧不巧?”
“嗯,所以说到我们回头得一起去瑞雪裁缝铺探探。真正的凶手可能就在那家裁缝铺里,或者跟那家裁缝铺有密切关系。”
“你别去了。”艾登断然否决了赵慈行的提议。
赵慈行正要吃那半块饼干,这会急了,一下全塞到了嘴里。她快速咀嚼着,手上还有些饼干碎屑来不及擦,好不容易咽了,她急忙说道:“我怎么能不去呢?我得去。你答应了让我帮忙的。还有,你受了伤,一时半会不得痊愈,万一有什么万一,我也能……”
“保护我?”艾登接道,他眉毛一挑,眼睛里的阴翳少了许多,他似乎觉得这件事甚是好笑。
外面走廊这时传来声响,二人都噤了声,彼此却瞪来瞪去。
过了会儿,外头似乎没动静了,赵慈行小声咕哝道,“你少看不起人。”她微微有些不悦,“我是不会舞刀弄枪,但好歹是个人,关键时候总能帮把手。”
艾登倒是没继续笑话她,却又严肃起来。“慈行,这不是小说里写的探案。”
“我知道。”赵慈行那两只有点油腻的手紧紧握住艾登的右手,她目光恳切,言辞恳切,“我不会乱来的,我保证,我真的想帮忙。”
艾登不为所动。
赵慈行观察着男人的神色表情,琢磨着这会儿撒娇不知合不合适,好使不好使。“艾登……”她突兀的娇滴滴的叫了一声,自己心里打了个寒颤。
艾登嘴角动了。
好像管用。
“艾先生,艾少爷,少爷,艾登弟弟……”
艾登嘴角抽动了。“你叫我什么?”艾登以为自己听错了。
“艾登弟弟。”赵慈行看艾登这反应,像是要从床上跳起来揍她,她心一横,为自己辩解道,“我确实虚长你几岁,比你多吃几年饭……”
艾登阴着脸看她,似是随时会把她一口吃了。
赵慈行心说不妙,这赵姐姐当不得,在沁东那乱了辈分,在艾登这则是惹了猛虎。她心再一横,起身去亲他的脸,求和示好。
这回,艾登没让她像刚才那样溜掉。吻的霸道干脆,且吻了又吻,吻完还放狠话威胁她,“还乱叫么?”
赵慈行站直了,红着脸有些接不上气道:“那你答应我。”她手指触了触唇,心若擂鼓。
艾登看她这样,实在没法,松了口,“行吧。”
赵慈行刚要笑,艾登又道,“你得听我的。”语气很严厉。
“听!”赵慈行果断应了下来。
然后,艾登往床另外一边去了一些。“过来。”他把书放到了床头柜上,转头跟她说,就像让她去拿个橙子一样。
赵慈行看着那一半的床,心道这是要睡一个被窝了啊。她摆摆手,十分客气道:“你是病人,我怎么能跟你挤一张床呢?你好好睡,我趴着眯会儿,天一亮我就走。”
“不行。”
“我在这睡本来就不方便……”赵慈行嘀咕,“只是确实太晚了。你睡你的,别管我……”
“我不碰你。”艾登说得云淡风轻,“我左肩伤着呢,如果我不老实,你摁我伤口。”
赵慈行看向他的左肩,想笑又有点心疼。他口口声声不想当英雄,却还是做了以身涉险的事。她那日知晓了他随身带着枪,有些故意冷待他,实是不应该。
艾登看她仍是不动弹,若有所思,抑扬顿挫说道:“除非,你怕你忍不住。”他说完还低沉嗓音轻佻的叫了声,“赵姐姐。”
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叫得姐姐,还叫得让人脸红心跳的,她却喊不得弟弟。赵慈行哼了一声,稍微扬起了点音调,又立即降了下去。“你不许胡说八道。”她也知道她今晚别无选择了。于是脱了鞋,慢慢吞吞上了床。
“你穿这么多睡?”
“你还没刷牙洗脸呢!你别管我。你睡你的。”赵慈行想了想,下床去卫浴间拿了自己的那件大衣,横在了两人之间。
艾登居然没反对。他在那边关了灯。
病房里安静了,渐渐,走廊里也彻底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慈行低低的尝试唤了一声艾登的名字。他没反应,她正以为他睡着了,他的右手好像抬了抬。赵慈行没犹豫,去了他怀里,躺在了他的臂弯,隔着她的大衣。他的嘴唇很轻很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他的胡子有点扎人,他的气息不是很平稳,他的病服很柔软,他闻上去是艾登。所有一切,让赵慈行既感到忐忑又感到安心。如此一来,横在他们之间的那件大衣就显得太虚伪了。但也可能是必要的。赵慈行闭上眼,以为自己不会轻易睡着,不多久竟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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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二天早上, 赵慈行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她就是这么醒来的,动静似乎不小,她连忙趴在床沿不动了。外面微光, 她估摸着也就七点钟。过了会儿, 她慢慢扭头瞄了过去。艾登侧身睡着, 脸朝她, 像是自昨夜就没挪动过。他眼睛紧闭, 薄唇紧闭, 睫毛长长,呼吸均匀, 看上去睡得正香。赵慈行深怕吵着他, 一寸一寸下了床。她蹲着穿好鞋,抬头, 那人没醒, 姿势都没换。她便轻轻掀起被子, 又一寸一寸把自己的大衣给拽了出来。他仍是没醒,她吁了口气, 抱着大衣,轻手轻脚出了病房。
赵慈行掩上门, 左右四顾,走廊没人,只有穿堂风惊到了她。她连忙穿好大衣,裹紧了, 匆匆往外走去。她得先回趟学校,下午再过来,只是再过来她实在不想骑车了。不想,她走到医院门口正碰到从洋车上下来的叶莲娜。
叶莲娜就像赵慈行第一回见到她那样,打扮得光彩照人。叶莲娜转头也看到了赵慈行,她眼里闪过惊讶,马上冲赵慈行热情地挥了挥手,走了过去。
“早安,叶莲娜。”赵慈行也朝叶莲娜走,她看到她手上拿着两个小牛皮纸袋,想着定是带给艾登的早饭。
“早安,赵小姐……”叶莲娜的笑容很是戏弄,“你在医院过夜的吗?”
赵慈行不便承认更不好撒谎,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叶莲娜又眨着眼机智说道:“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你们肯定都睡得不好。”
这倒是真的。赵慈行想。
“噢……你在害羞。”叶莲娜比赵慈行高一些,这会儿低头捉弄地盯着她的脸看。
赵慈行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害羞。“他还在睡。……我得走了,我得骑自行车回学校,还有工作要做。”
叶莲娜点着头,“当然。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别人说的。”赵慈行说,带着一点忧郁的微笑,“我真遗憾,我想你当时一定吓坏了。”
“是的,如果他有什么意外,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赵慈行听了有点恍惚,没有很明显。叶莲娜说的只是事实罢了,她的英语表达也越来越好了。
叶莲娜很快又道:“请别误会,赵小姐。只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赵慈行明白叶莲娜的意思,宽慰一笑,“别担心。”
“他一定没有告诉你吧……”
“什么?”
“他那天没有带枪,他总是带着枪,他总是带着,但他那天没有,他那天原本是打算去找你的。”
赵慈行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有点想哭还是有点想笑。她认识艾登和叶莲娜以来情绪起伏比以前大很多。她算不上一个轻易流泪的人,更不是一个有很多小情绪的人。“谢谢你,叶莲娜,我知道了。”她说。心中仍是起起伏伏。她想跑回病房跟那个傻子说很多话,可也不知道究竟要说什么。最后她只是跟叶莲娜道别,走向自己的自行车。也许等到下午她再见到他,她会骂一句,艾登你混蛋。
*
一个礼拜后。国立北平艺术学院大礼堂。
正是中午时分,礼堂内人不多。学院一年一度的新春义展于昨日开幕,会持续好几周,直到新学期开学。所有展品分为两类,一类为只展览不义卖,一类为展览并义卖。义展不设门票,但礼堂的四处都有捐赠箱,前来观展的人可按照自己的能力进行随意捐赠,加上义卖品所得,学院会在义展结束后把所有款项用于慈善。
此时,在礼堂的左侧展区,西洋画展区,站着一个戴着深灰呢帽的年轻男人。他正对着一幅油画。那幅油画画的是一座天主教堂和一个男人的背影。画中的男人戴着跟他头上一模一样的帽子,只除了画上的帽子颜色是深黑。
“你说他是正走向教堂,还是刚从教堂出来?画者似乎故意模糊了这一点。”
艾登身后传来声音,那声音渐近,最后落在了他身侧。艾登没做声,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画作。
梁曦明心中并无芥蒂,依旧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幅画,算是慈行画得快的,我估摸也就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她挑出来展览,却不卖,想必对她很重要了。其实我对西洋画研究不多,勉强看得出来这是浪漫主义画派,其中情绪的表达非常强烈,但也非常私人。”
艾登垂了垂眼,接了话,“梁先生确定慈行的这幅画不卖吗?”
梁曦明指了指油画下面贴的四方纸,那纸上除了写清楚了画者名字赵慈行和画作名字《Him》,同样标注了“不参加义卖”。然后,梁曦明又笑道:“我英文学得不好,昨天听几个学生谈及此画才恍然大悟,《Him》是双关,既指代上帝,也指代画中男子……也就是艾先生了……”
艾登转过头,梁曦明正看他。二人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赵慈行的声音从侧后方过来,“你怎么来了?曦明,你也在啊。”
梁曦明听前半句觉得陌生,颇有些小女儿姿态,像极了汪宿琴跟自己说话,后半句则是慈行跟他说话一贯的语气了。他倒也算不得多惊讶,面前这幅画足以说明一切,再加上艾先生刚才对慈行的称呼。梁曦明心中叹了口气,他千叮咛万嘱咐,慈行还是一意孤行。
艾登一看到赵慈行,眉目都柔和了。他好几天前就出了院,那天慈行也在。这几天,慈行说太忙,不见踪影,于是他今日去协和医院换完药就来她学校找她了。来了学校以后,艾登本想直奔她画室,若不在画室总在教职工宿舍,但一路被指示牌引到了礼堂,他是很想看看她画的画的。除了她画叶莲娜的,他还没看过别的。他没想到,她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