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会——顾几
时间:2020-03-20 08:10:35

  罗密欧余光瞥到,扯了扯嘴角。他手中白酒已揭盖,正要给赵慈行面前的白瓷酒盅倒上,一只男人的手压住了那酒盅。
  “我陪你喝。”艾登沉静说道,语气不容拒绝,“她喝不了。”
  赵慈行的确是没什么酒量的,她昔日跟梁曦明喝白酒,两个没酒量的都是二两即醉。只是看罗密欧这不醉不归的架势,她也担心艾登的酒量,尤其艾登还有枪伤,于是劝道:“大家都少喝些……”
  “相逢偶遇皆是难得,在火车上时没有尽兴,今夜定要尽兴。当然,若不能喝,早早说了,我绝不勉强。男人嘛,痛快些。”罗密欧凤眼还是着重在女人脸上,话却明显是说给艾登听的。
  艾登拿了自己的酒盅过来,看着罗密欧淡淡道:“那就尽兴。”他跟罗密欧说完,转头跟赵慈行温柔细致地叮嘱,“你不想喝就不要喝,你要想喝,随便喝些,不舒服便停下。”
  “嗯。”赵慈行应道,她还想说点什么,但看艾登和罗密欧的目光,不像是她能劝动的,也就闭了嘴。
  那头章嘉岩绕桌过来,拿过罗密欧手中的圣元春,豪气道:“哪能让罗公子亲自倒酒,我来。”他说着给艾登满上了,又给罗密欧满上了,再去到刘易斯那里,最后是他自己。
  玛丽点了根烟,看着赵慈行悠悠道:“你不用管他们,男人都这德行。”她抽了一口,看向章嘉蕊,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嘉蕊可千万记着,男人都一个德行。”
  刘易斯听了这话,驳了他姐姐,“嘉蕊别信我姐的话,要我说,这桌上四个男人,各不相同。”
  章嘉蕊两边讨好,“珉君姐姐和子然哥哥说的各有道理,我都记住了。”她眼波浮动,见罗亚哲身体姿势还是向着赵小姐那边,又跟赵慈行道:“赵姐觉得呢?Eden跟我哥,还有子然哥哥和亚哲哥哥一样吗?”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赵慈行轻轻笑着说,“就是我临摹同一幅画,都不可能一模一样。不过,肯定有相似的地方。”
  章嘉蕊偏头笑问:“为什么是树叶?”
  罗密欧答道:“赵姐引的是德国通才莱布尼茨的原话。其实,哲学观这个东西,因人而异……”他瞟了一眼章嘉蕊,他知道章家这位小姐虽也读书,但有些女人读书不过是为了嫁人罢了。或许不是章小姐的错,她哥哥就是个格局小的人。他怕章嘉蕊听不懂,便言简意赅道:“就是说你也可以不同意。有些很著名很伟大的人说的话,未必就一定是对的。”
  罗密欧这番话,倒让赵慈行有些另眼相看。西学东渐以来,诸多的东方精英知识分子唯西方制度思想言论马首是瞻,主张全然抛弃东方哲学的数不胜数。破除孔教带来的千百年的弊端虽有必要,但搬来另一个“孔教”供着,就实数可笑了。
  “我明白了。”章嘉蕊是个机灵的小姑娘,她马上道,“那亚哲哥哥是同意赵姐引的观点,还是不同意?”
  罗密欧余光扫过那红裙佳人,心道自然是同意的,嘴上却说:“我同意玛丽说的,男人都一个德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玛丽为这话叫了个好,拿起酒盅,说道:“你倒是实诚。来,大家一起喝一杯,为这难得相遇团聚的缘分,也为……”
  刘易斯大义凛然道:“也为早日赶走日本人。”
  玛丽瞪了弟弟一眼,但想及这是自己家,又关着门,说了便说了。“好,也为这个。”她家这宾馆在日本人掌权后,实际受了不少影响,处处需要周旋妥协。这次他们奉了父亲之命回来,正是想视察视察实际情况,回去汇报过后,魏家家长未必不会彻底转让出去。趁还能转让出去,兴许哪天就被彻底“征用”了。哈尔滨已经有不少民族实业落入日本人的囊中。
  众人一饮而尽。其后不久,各样菜式,一一上了来。
  席间觥筹交错,碗筷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赵慈行始终注意着艾登的脸色,他喝酒不上脸,话更是不多。她从来没问过他的酒量,就是他已经到量了,她也不知道。艾登见她再次看过来,满眼担忧,小脸又是红扑扑的,差点吻了上去。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没事。”
  赵慈行仍是担心,她凑近了,去到他耳畔,很轻地问:“他们是在灌你吗?”
  艾登先前耳朵没红,这一下却是红了。她苏软的嘴唇碰到了他的耳廓,传来的温热香气像剧毒一样在他身体里蔓延开,可比酒精让人上头得多。他忍了一天不跟她亲近,压抑来压抑去,都快压成一个弹簧。弹簧压到最扁之时也是最恐怖之时。他转头看她,这一刻恨不得不管不顾直接把她抱回房间。
  赵慈行被艾登看得一热,偷咬下嘴唇,也不知是害羞多一些还是勾引多一些。
  艾登还是一动不动盯着女人的脸,直到罗密欧又过来倒酒。
  “赵姐,不如我们都换换座位。我们男人喝酒坐一起方便些,你们三个女孩子坐一起爱聊什么聊什么……”罗密欧装作没看到二人正在眉目传情,甚至他都不觉得自己是想要拆散二人。他不过是想喝酒。他就算管得了这饭桌上的座次,也管不得二人一会回房间后的事。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二人是住一间房。
  “我喜欢她坐我旁边。”艾登却道。“不耽误喝酒。”
  罗密欧耸肩,放下酒瓶,点了根烟,往会客厅那边去。会客厅那边有洗手间,男人喝了酒,跑洗手间就勤快了。章嘉岩跟着过去,手搭上了罗密欧的肩膀,半调笑半认真问:“车上说的不作数了吧?”
  罗密欧还没说话,刘易斯也跟了过来。罗密欧的另外一个肩膀也被人扒住。“赵姐姐是不俗气,这赵姐如何?”刘易斯乐道。
  “她俗不可耐。”罗密欧抖开二人,吸了口烟,呆呆说道,“不识好歹。”
  “那是,能被我们罗公子看上是她的荣幸。”章嘉岩愤恨的有模有样,“漂亮是漂亮,但不到那程度。我可没夸张啊,我在日本人和白俄人开的妓院里都见过……”他没再说下去,罗亚哲瞅过来那目光提醒他,他要么说过了,要么就是全然领会错了。
  “我没说不作数。”罗密欧掐了烟,去解裤子,“计划不变。”
  刘易斯没听懂,章嘉岩知道是什么意思。
  三人出来时,艾登过来了。
  章嘉岩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Eden,一表人才真真没错,话从来不多。未见之前他就听说是养马的。刚刚席间恰聊了几句养马赌马之事,这个Eden表现的的确很懂。章家以前就养马,说他祖父章陵顺是马背上起家的不算夸张。可惜到了他这一代,马厩里就几匹马而已,还是拿不上台面的普通品种。若不是Eden跟罗公子对上了,章嘉岩倒是不介意跟这个养马的做个朋友。谁知道章家以后会不会搬去北平呢。
  艾登也打量章嘉岩,且没掩饰。他不知是不是他喝多了些,他竟觉得章公子有些莫名眼熟。章公子个子出挑,模样实在不惊人,平庸相貌。或许是这个缘由。
  刚才慈行问他,他们是不是在灌他。一开始,章嘉岩似乎还真有那个意思,但罗密欧是个很傲气的人,拖着自家兄弟灌外人,以多欺少,不是罗公子的行事风格。现在这情况,更像是他跟罗密欧二人在拼酒。
  果然罗密欧跟艾登道:“Eden你怎么样?我这还没开始呢。”
  艾登咧嘴,“那就上伏特加吧。”说完进了洗手间。
  罗密欧在他背后道:“行。”
  刘易斯回了回头,他已是有些晕了,难免咂嘴,“你俩不要命了,搀着喝,最容易倒。”
  罗密欧自大地笑了笑,“你见我倒过?倒是他,得自求多福。”
  刘易斯摆摆头,罗密欧在美国时喝趴过爱尔兰人也喝趴过白俄人,而在金陵,他爹要是有重要酒局,必带这个儿子,只要罗密欧在,就没有谈不拢的事。Eden可不得自求多福。“这却是应了我姐的话,男人都他妈的一个德行,够蠢的。”
  “你才蠢。”罗密欧说着往酒桌走,“他和我心里都明白。”
  艾登再回到酒桌,他面前又多了个玻璃杯,里面正是伏特加。隔着慈行,罗密欧望了过来,一举杯,二话不说,一口干了。艾登也一样。
  赵慈行看看罗密欧,又看看艾登,心道这也太蠢了。“你们喝慢些,”她劝着,斟词酌句,“怡情便好,真喝多了,还不是你们自个儿的身体难受。”
  罗密欧又给艾登扔了根烟,还帮着点上了,坐回去时,他半眯着眼看红裙佳人,“赵姐心疼Eden了?可惜心疼我的人不在这桌上。”他自己也含了根香烟到唇上,点了,长长一口,脑子清明又糊涂。
  章嘉蕊刚要说话,玛丽率先接道:“等你回上海或者南京就有人心疼你了。还不止一个。”
  罗密欧弹着烟灰,落寞笑言,“那是。美国也有。”
  “不得了嘛。”玛丽目光去了章嘉蕊那边,给她提的醒,“还装可怜,你罗公子又不缺女朋友。”
  罗密欧没答话,目光往对面的章嘉岩去了去。
  章嘉岩没掺和拼酒,喝的还没昨晚多,他正等着罗密欧的眼色。暗号过来,赶忙说道:“对了,魏大小姐,我听亚哲说,你死活不信我说的那个鸽子血红宝石的故事。”
  赵慈行听到这话激动的差点碰洒了酒杯,幸好一旁的艾登连忙帮她稳住。倒像是她喝多了,他滴酒未沾。艾登捉了她的手放去了唇边。
  “罗密欧,这你也告密?”玛丽看向罗密欧佯怒道,目光没错过那腻歪的二人。
  罗密欧自顾自地又喝了一盅白酒,抽着烟,假意嬉笑道:“珉君姐姐别气,你听嘉岩说。”
  赵慈行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认真听章嘉岩说话。
  “这样,大小姐,如果我能证明我说的是实话,你得帮我妹妹谋个好人家。先说好了,亚哲这样的不行。”章嘉岩像是在开玩笑,又像不是。
  章嘉蕊赌气道:“哪有你这样的亲哥哥,把妹妹的婚事放在酒桌上打赌。”
  “行,包在我身上。”玛丽最禁不得别人激她,再加上这赌怎么打,她都不吃亏,哪有不应战的道理。如果刘易斯真看得上,章嘉蕊来她魏家,也未尝不可。
  “过两天,就年前吧,章家有个舞会,欢迎各位前来。”章嘉岩说着站了起来,正式发出邀请,“届时我将展出从前沙俄皇宫里出来的鸽子血红宝石,也算是个小型拍卖会,价高者得,如何?”
  玛丽奇道:“不是被偷了吗?”
  章嘉岩笑道:“我就不能找回来了?”
  艾登第一时间瞥了一眼章嘉蕊和罗密欧,少女也是一脸惊诧,但罗密欧面色淡定。这事有蹊跷,章家人不知道,罗密欧却像是提前知道。艾登再看赵慈行,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二人交换眼色,未出声音。
  “赵姐、Eden,怎么样?去吗?”罗密欧像是随口问道。
  艾登看了看赵慈行,是问她的意思。赵慈行配合道:“我既喜欢跳舞,也喜欢红宝石,当然去了。”
  罗密欧难掩笑意,又给艾登倒了酒,倒好看向赵慈行,“那到时我若邀请赵姐跳支舞,还请赵姐不要拒绝,Eden不要介意。”
  赵慈行嗯了一声,想着到时再说。罗密欧如果不再越矩,她也没有理由拒绝一支舞。
  座钟报了九点的时,两个小时一晃而过。酒桌上七零八落,玛丽让经理把残羹冷炙都撤了,换了一批中西下酒小菜小食。此外,还上了水果和甜品。酒局尚没有散的迹象。
  席间七人,只有赵慈行和章嘉蕊是喝得最少的。魏家姐弟和章家公子都有些醉意了,而罗密欧和艾登则完全让人看不出来清醒程度——要知道这二人已经干掉了一瓶中国白酒,一瓶伏特加,还掺杂了少许香槟和红酒。说是没有半分醉意,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烟雾缭绕中,玛丽的红唇张着,忽而看向正在吃酸牛奶的赵慈行,“赵小姐,我听罗密欧说,你想要感谢我……”她这是醉话了,不过醉话总是带着三分真意,清醒时不好说来罢了,“是想怎么感谢?”她眼睛瞟了瞟艾登,醉话更是离谱,“想必不是借我Eden,就算是,Eden肯定不愿意,他眼睛里只有你……”
  这话有点荤意,席间章嘉岩笑得猥琐放肆,刘易斯在心里骂姐姐喝了酒就放浪但他是管不了的,而且玛丽的话,甭管醉话还是清醒话,总是不能完全当真。章嘉蕊年纪虽小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听了又是羞涩又是佩服,珉君姐姐真敢开玩笑。罗密欧则在给艾登倒酒,等着看好戏了。
  艾登面色不变,但见赵慈行拿起了红酒杯,“玛丽。”
  玛丽会意,也拿起红酒杯。
  “我家少爷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借的……”
  起了点笑声,玛丽也在笑,饶有兴致看着赵慈行。“不说是弟弟了?原来还有这等爱称。好吧,就知道你舍不得。”
  赵慈行也笑,“想感谢你倒是真的……”她略略思索,问道:“可有纸笔?”
  罗密欧便起了身,牡丹厅里有电话,他给总台拨去,吩咐两句,回头跟赵慈行道:“解决了。”
  不一会儿,经理就送来了纸笔,虽不是专业的画纸画笔,但不是不可一用。“你们继续,”赵慈行说,“玛丽别乱动就行。”
  大家都知道她要做什么,哪里还有心思吃吃喝喝,除了不能乱动的玛丽,都围了过来。
  唯独玛丽看不到进展,而除了艾登、罗密欧和画画的人,那三个人都是一会儿唏嘘一下,搞得玛丽心里很紧张。也不是没有人给她画过画,甚至不是没有男人用这一招追求过她,怎么这回一个女人给她画画她反倒不淡定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期间罗密欧又给艾登倒了两回伏特加,章嘉蕊吃了一块奶酪蛋糕,章嘉岩和刘易斯各去了一回洗手间。
  “好了没有呀?”玛丽点了第二根烟,心急催促道。又起了点坏心思,“赵小姐,你如果画得不好,还不如把你家少爷借我得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