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珉君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人,二人都尚未来得及脱掉身上厚重的大衣,但她看赵小姐露出的裙摆能看出来她今天穿了淡蓝雪纺镶银边细流苏的晚礼服,耳环也配了细长的银链,高跟鞋还是水晶银色的,皆是出自她的衣橱。若然是别个女子,魏珉君心中恐怕多少存了些不舒坦,就是前几天看赵小姐的装束她也难以全然欣赏,但现在,她是真心喜欢且自豪。好似是自己的亲姊妹,又或是自己的作品。
魏珉君便一边朝近处的仆从招手,一边说:“还不帮两位贵客把外衣收着,一会儿该捂出汗了。”待赵慈行脱了那大衣,她干脆走到赵慈行身边,挽住她的胳膊,亲热地说:“今晚我们两个肯定是最耀眼的。”她说着朝艾登眨了个眼,继续跟赵慈行说,“我那天看你穿红色觉得好看的不得了,所以今天也穿了红色,你觉得怎么样?”
赵慈行由衷赞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她这一赞,引得魏珉君笑得花枝乱颤了,魏珉君边笑边笑骂章嘉岩,“瞧瞧女人是怎么夸女人的?”又跟赵慈行和艾登道,“我刚才问他们三个混小子,除了罗密欧,嘉岩和刘易斯只会说美,就是罗密欧也只说了句,‘珉君姐姐向来绝色’。还是你最懂我。礼尚往来,这诗也送你。Eden觉得如何?”
章嘉岩刚散了烟,正在帮艾登点烟,只不过不像给罗密欧点烟时那样殷勤。艾登眉眼淡漠,不紧不慢抽了一口,看向了赵慈行。
“怎么夸你女人也不愿多说几句?”魏珉君见他不说话,笑着责怪道。
艾登盯着赵慈行的眼睛,想起在马车里她上一刻宁死不让他吻的倔强模样,下一刻又主动勾得他没了魂魄,想起她腰上的凹陷,也想起她觉得自己不正常,似是自嘲似是郑重地说道:“倾国倾城不假,但我很自私,她倾我一人即可。”
魏珉君与章嘉岩对视一眼,皆是笑了出来。
章嘉岩宏声附和:“Eden兄这话我认同,男人嘛,都想独占美人。”
魏珉君白了一眼章嘉岩,是那你还帮着罗密欧瞎胡闹的意思,她嘴里却是说,“这也没什么错,只是有些男人独占了十个八个。”
章嘉岩听了脸色一沉,赵慈行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章家公子目光里闪过杀气。转瞬之间,章嘉岩就跟魏大小姐讪讪一笑,“一夫一妻有一夫一妻的好,三妻四妾有三妻四妾的好。不争论这个,咱不争论这个,大小姐。”他说罢抽着烟,看着艾登道:“听闻你喜欢爱尔兰威士忌,今晚特意备了……”他正说着,就有仆从举着托盘到了他们面前。四人都拿了一杯酒精在手里。章嘉岩又说,“尽情喝,我家够大,今晚住下来也无妨。”
四人已经走入人群,刘易斯这时候也跟章嘉蕊过来了,六人又是聊了几句,期间还有别的公子小姐过来,寒暄玩笑话不断。
赵慈行手执一杯香槟,昂了昂头。章宅这宽阔的堂屋和两个大厅一共装了三个富丽堂皇的水晶大吊灯,除此之外,另有多种多样的小灯数十,有些桌台窗台还点着蜡烛,总之是把这偌大的宅邸照的金碧辉煌。西洋乐飘荡着,各样人声笑语点缀着,而这一夜才将将开始。当赵慈行望向二楼时,她看到了罗密欧。罗密欧那一身白,白的扎眼,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此刻他倚着二楼精致的雕红木扶栏,怀里搂着一丰腴西洋女子,那女子的金发高高挽起,露出的雪白脖颈引人遐想,她身上穿的却是正红绣蓝的长旗袍,看着着实别有风情。
罗密欧向下看时,碰到了赵慈行朝上的目光。他手里也拿着杯酒,他歪嘴笑着冲她举了举杯,她没有回应他的举杯,若无其事别开了眼。罗密欧也不惊讶,他泰然自若喝了口酒,搂紧了怀里的白俄姑娘,嘴唇去到了她的耳畔。他贴着白俄女人的耳朵嘟囔英文时忍不住垂了垂眼,赵慈行却没再看他,倒是Eden皱着眉望了他这处一眼。他顿时兴致全无了。
这时,有个仆从去到了章嘉岩身边,耳语了几句。章嘉岩立刻跟众人说失陪。随即章家公子走到了西洋乐队那里,他赶走了正在哼唱小曲的中国歌姬,抱着话筒道:“各位,感谢各位今晚前来……”这吸引了楼上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且都看向章嘉岩。章嘉岩继续道:“我们这就开席了,大家吃好喝好,想跳舞便跳舞,拍卖会九点开始。”
赵慈行看向人群后那暗红落地大座钟,这才七点钟不到。她连忙抓了艾登的手,艾登向她看来,她不说话,只往前走,艾登领会了她的意思,反握住她的手,二人低调穿过重新热闹喧哗起来的人群。
他们去到了人稍微少一些的楼梯侧后方,二楼在他们正上方,另一侧是后/庭院。赵慈行停了步,双手牵起艾登的手腕,在灯光下细致查看那个被她用烟头烫伤的地方,满眼心疼。
女人有时候很懂男人,但有时候真的一点都不懂。艾登知她是心疼自责,但这个伤口对于他来说连蚂蚁叮一下都不算,她这般小心翼翼,倒好似他是个胆小怕事,受不得一点痛的男人。所以他一把扯回了自己的手,碰着她不解的目光,他也不废话,低头吻了上去。只是这场合,他不想让人看了想入非非,遂没有深入。但她被吻得娇羞起来,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欲拒还迎。有一刹那,艾登甚至萌生了反正这大宅子房间多,找一间也不是什么难事的想法。那样他就可以把她身上这件流苏长裙给撕碎了。
“你混蛋。”赵慈行搂着艾登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骂道。
艾登一手抱紧了她的腰,轻声哄着她,“我真不疼。”
“嗯。”赵慈行咬了下男人的耳沿,灵魂出窍似的轻盈地说,“艾登,我没有觉得你不正常。我也没有觉得叶莲娜不正常,我想叶莲娜同样没有觉得你不正常。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你都从来没想过真的要伤害我。对吗?不然你不会宁肯睡沙发了。我知道你总想着我的。”
艾登整个人一震,明明她完全落在他怀里,娇软地像没了骨头,说话也是虚虚弱弱的,但却又像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包裹住他。“……知道还咬还扭,还贴得这么紧?”艾登沉着嗓音干涩说道。
赵慈行蓦地笑了出来,连忙放开了他。她仍是害羞,给自己找了个怪诞蹩脚的借口,“是你说我是狐狸精的啊,今儿是蓝的……”她话未说完。
“入席了。”这声传来。是刚下楼的罗密欧。他一手踹在兜里,一手牵着那金发女人的手。他看着瘦,但个高,骨架也不小。倒是衬得他身边丰满的外国丽人娇小起来。而那外国女人本不是个个矮的,反正看着比赵慈行是要高个两英寸的。
“我们随后就到。”艾登跟罗密欧点了个头,多看了他的女伴一眼。
罗密欧的女伴明显听不懂中文,始终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几人。别人若看她,她就点个头。
罗密欧发现艾登似乎有些留意他的女伴,嘲讽看向了赵慈行,稀里糊涂问道:“要不要换?”他问完马上有点后悔,斟酌补充道,“这种事当然得先问女士的意见。这位小姐不懂中文,我一会儿问问她,赵慈行,你也认真考虑一下……我技巧不差的……”
罗密欧没能说完。艾登这回没有忍他,直接过去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是说跳舞,Eden。”罗密欧还是那样,看着不怂,脸上眼里毫无惧色,但说出来的话有点怂,“这是一个舞会。你既然不喜欢玩笑,我不开就是了。别冲动。”
赵慈行担心艾登真的一拳揍过去,刚要去扯他的衣角,艾登已经放开了罗密欧。她万万没想到,艾登轻松地说:“玩笑我是不喜欢。不过你说得对,一会儿我也许会请这位小姐跳个舞。”他说完冲那金发女人点了个头,金发女人则冲艾登灿烂一笑。
赵慈行愣了愣,随后皱了眉。她想的是,艾登这么做肯定有理由。又尽管,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好说好说。你英文那么流利,一会儿你自己问。我们应该是同桌的。”罗密欧笑得愈加嘲讽,凤眼再瞟向赵慈行时,多了几分真意,“请认真考虑我的提议,只是一支舞。”他说完拉着女伴转了身。
待他们走远了,艾登低声跟赵慈行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在叶莲娜所有的照片里,唯独没有她十八岁生日派对的照片,她离开哈尔滨之前全烧了。所以我才没见过那红宝石项链的照片。但叶莲娜的其他照片我都看过,刚才那个女人跟叶莲娜照片里的一个女同学长得很像。”
赵慈行吃惊地看向艾登,半晌才道,“……这太巧了。”
“不是巧,是有问题。”艾登道,他抬头看了看堂屋,几乎所有人都过去宴席那边了,“我们先过去。”这回,艾登记得拿了那手帕出来擦掉蹭的口红。
二人便往宴会厅走,他们果然坐的主桌。这一桌除了魏家姐弟、罗密欧和他的女伴、章家兄妹和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两个人。刚才已经介绍给赵慈行和艾登认识了,一位是张姓公子,另一位则是章家兄妹的母亲,也就是这座宅邸女主人。
那张姓公子是哈尔滨面粉大亨家的第一继承人,前些年在日本留过学的,叫做张文善。说是面粉大亨,实际当然不只是做面粉生意,旗下还有诸多实业。张家跟魏家在日本人掌权后面临类似的处境,即有被日本人“吞并”“蚕食”的危险——尽管这两个显赫家族是不愿对外承认的。
张文善年纪跟玛丽差不多,就刚刚赵慈行看到的,张公子似乎颇有追求之意。玛丽则是不拒绝亦不主动。双方好似在进行一场游戏。而这“游戏”必然耗费脑力,毕竟是涉及两大家族的联姻与未来。从女人的角度来说,赵慈行倒是理解了玛丽今晚为什么打扮得如此隆重,即便对她来说,也算隆重了。
至于章母。
赵慈行这几天从艾登那里以及跟艾登一起听到了一些有趣之事。这也是为什么玛丽之前损了章嘉岩一句,章嘉岩的反应不太好。
章嘉岩的父亲,第二代章帅,章成威可不止有章母这一个妻子。反正民间的说法,他至少有过七个姨太太。有两个他都曾接到了府中。不过章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她一来是大家闺秀出身,娘家那边硬气,二来据传她性格泼辣,玩枪也是好手。夫妻俩究竟有过多少博弈,外人不得而知,最终的结果,赵慈行看到的是,那些个姨太太也好,姨太太生的子女也好,都没有出现在这座宅子里,至少今晚没有,而这已经可以窥见其中地位、手段了。再有一事就是,不知生死的章成威,今晚至今没有露面。
赵慈行的胳膊这时被人撞了下,她转过头,是坐她身边的罗密欧。罗密欧竟是递给她一支口红。见赵慈行一脸怀疑,满眼防备,罗密欧转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没带吧?我问珉君姐姐要的。你的全被人啃没了。”
赵慈行本想回,要你管,但转念接了那口红,想着一会儿去洗手间补一补。
又听罗密欧不知是生气还是酸涩地低声说:“你就那么离不了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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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是又如何?”赵慈行握着口红, 反问道。在火车上时她只觉得罗密欧见着靓丽的女人爱表现, 若是场合合适,还喜欢不太过分的调几句情。有些男人是这样的。尤其罗密欧从一开始就没掩饰自己是个花花公子。他言谈中很喜欢提他以前的女朋友,没有十分自得, 五分总是有的。赵慈行想着他模样身材生得不差, 看上去也挺爱打扮, 学的还是文学, 又是世家公子的身份, 一切倒都合情合理。之后罗密欧的言行虽是引得艾登又是差点发飙又是吃了几回醋, 但也得说那给她和艾登之间增添了不少情趣。一个优秀的爱慕者,可以是个不错的调剂品, 无论男女, 无论被爱慕的人单身与否。而一个疯狂的追求者,怕不是任何人都想要的, 无论男女, 更何况赵慈行现在不是单身女郎。
罗密欧凝神看着赵慈行的脸, 特别是她清亮的眸子,此刻夹带着挑衅和愠怒。他很清楚他能说一句话让她拍桌而起, 也能说一句话缓和紧张气氛。这是他从小到大的诸多的与女人相处的经验累积成的直觉,于他而言, 根本不用经过一个严密的思考过程。但他低估了弗洛伊德所谈论的潜意识,他说出口的是最俗气的一句话,“是你就不该来招惹我。”十个男人,八个求而不得, 最后都会在心底归罪是女人的过错,哪怕女人根本没做什么。罗密欧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肯定红了,不是害羞的,是起情绪了。他有心弥补,看着赵慈行,吊儿郎当坏笑出来,“亚哲胡说八道呢,你别放在心上。还有,口红不用谢我,是玛丽当你是好姊妹。”他说完不再看她,正逢坐在他另外一侧的女伴拿了根烟出来,他细心帮她点上,跟她说英文去了。
赵慈行才不觉得罗密欧是在胡说八道,他就是有些怪她。从她不让他叫“赵姐姐”开始。像是她在无意中打破了他的什么美好幻景。只不过她不是无意,而是故意。但她确实低估了罗密欧对幻景的执念。现在看,罗密欧在站台喊的那声“赵姐姐”和那句“我叫罗亚哲,亚洲的亚,哲学的哲”是真情实意的。他叫罗亚哲,金陵罗家的二公子。祖上的殷实和家族的庞大就不提了,他父亲罗先生是著名外交官,作风强硬,实力雄厚,哪一派系都喜欢。不怪人人都想“巴结”他,哪怕是魏家大小姐跟他对着干,那也不是真的对着干。说到底还是在护着他。赵慈行收起口红,又觉得荒唐可笑,谁要谢他了。没想到她真就笑了出来。
“他逗得你这么高兴?”
有个声音一阵热气在赵慈行耳边蔓延开来。她撇头看艾登,明明是吃醋了,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凌厉的目光配他那冷酷的下颌,每每叫她毫无办法。又或者,并非毫无办法,不过是她心之所向罢了。“刚才有句话我忘了跟你说。”她眼波荡漾,唇角泛起笑。他不为所动,仅是询问的哼了一声,她便去到他的耳畔,说了那句话来,“我没忘记我是谁的,我是少爷的。”他一下去抓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她任他抓着,继续在他耳边说道,“但你在马车里也说了伤我心的话。”他的手更是一紧,这回真真捏疼她了。赵慈行觉得手骨都要被他捏碎,他就是不知轻重的。还好他连忙松了手。她看到他整个耳朵全都红了,朝她看过来时,目光变得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