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本就是人渣,人渣中最臭名昭著的渣滓,只怪她偏爱他的渣他的坏。
“人可以乱睡,话可不能乱说。”
魏邵天慢悠悠站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占边威士忌,“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有律师了,随时可以告你诽谤。”
“黑社会跟人讲法律,笑死人吗?”林晞语从包里翻出下午收到的律师函,摔在桌上,“你的律师动作倒够快!”
他笑,“我花大价钱请的,按点钟收费,这点效率都没有怎么行?”娴熟地倒上一浅杯酒,继而冠冕堂皇道,“夫妻一场,别说我没为你考虑。我人渣一个,早没什么名声可言,你就不同了。一块地皮,换林大小姐一个清白的好名声,这笔生意就算你老爸来谈,也照样会签字同意。”
两年来,他都好声好气对她,如今撕破了脸,他已不屑于再演好好先生,倒让她见识了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人。
“泰安账面上没钱了,要靠大哥卖身捞钱?钱不够直说,反正我一世都花不完,当养个小白脸,捎带入股——那块地值几个钱,值得你费力费神玩弄我感情?”
女人从愤怒到哽咽,也不过顷刻,心底残留的一丝期待令她失了智,“阿天,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你最初和我在一起,一点都不开心吗,难道只是为了分一笔身家?”
林晞语永远记得那一日,他蒙头垢面地出现在澳门,渔人码头边,海风吹散他的发。
他同她讲,他当上了坐馆,要她嫁给他。
起初她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当然是瞧不上一个落魄古惑仔,所以最早他蒙头追求她时,她只当他少年意气,心高气傲地抛下一句,你几时能当上坐馆,我几时跟你。
谁料不过三年时间,他便如约做到。这样的男人,不会穷追猛打,也不会附庸风雅制造些无用的浪漫,只知独行其是,用行动来证明爱意,谁又能做到不动心?而后她不顾家人反对,同他签下婚约,一时感性头脑一热也好,迷恋他身上的狠劲也罢,她到底是一心一意做了他两年的妻子。
眼前的男人依旧慢条斯理,风度翩翩,好似与两年前也无分别,只是连眼神都吝啬再给她。
“根本没感情,哪来玩弄一说?林家家大业大,讲究门当户对,反正也瞧不上我这种不入流的小瘪三,不如签字离婚,彼此都痛快。”
这下连看戏的齐宇都要感慨,好一个薄情寡义的段正淳。
听到这一番话,女人的执迷瞬间转变成了恨意,“你这样费尽心思,看来那块地里埋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怎么,怕人知道你杀人抛尸,要掘地三尺毁尸灭迹?”
一口酒未下肚,男人终于被激怒,扬手将玻璃杯摔在墙上,琥珀色的酒混着玻璃渣,溅了遍地。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进来,只见包房里一片狼藉,阿嫂靠墙角躲着,神情狼狈,早无半分优雅可言,显然被吓得不轻。
大哥和阿嫂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了,女人嘛,哄一哄,通常也都相安无事,没至于到要动手的地步。一是因为魏邵天虽不是个善类,但对女人脾气一贯好;二是也没人敢一哭二闹三上吊,真惹毛他。
偶有好奇心旺盛的,往里多探了一眼。哦,原来今天有人开了先例。
魏邵天抽出方巾,擦了擦微湿的手,“我忍足你两年,陪你做戏也做足了两年。我不打女人,趁我动手之前,滚。”
魏邵天做事的风格,从来说一不二。林晞语敢趾高气扬地找来算账,无非算准了他不敢动她。她有筹码在手,只要一日不离婚,就还顶着“阿嫂”的名号,而他拿不到那块地,等于前功尽弃。
她只漏估了一件事,便是这里终归是安城,是泰安的场子。管她是赌王还是船王的女儿,魏邵天一句话,就是今天要把她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他们也都得照办。
要说他曾对她存有耐心,两年也足以耗尽。魏邵天转过身,连眼皮也未抬一下,“没有律师在场的见面,不会再有下一次。”
齐宇最会见风转舵,赶紧拿起那只鳄鱼皮包,换了口风,“大小姐,醒了没啊?这里是安城,不是澳门,由你呼风唤雨。”
林晞语望住他漠然的背影,两年夫妻,他留给她最多的只有背影。她心中仍是忿,仍是恨,不甘大过悔意,“魏邵天,你够狠。我祝你垮台之日,横尸街头,被斩也无人收尸!”
魏邵天看着酒柜玻璃门上倒映出的自己,不怒反笑,“借你吉言。”
难缠的女人走后,有人进来清场,又离开。好似每晚都是这样收场,有人不知死活来寻事,有人坏了规矩下跪认错,有人在这丢了性命,有人在这丢了尊严,他早已看到麻木。
泰安有泰安的规矩,这规矩从不是他定的。他也不过是守着规矩的一条狗而已。
重新坐回沙发上,灯红酒绿,四下狼藉,倒和他很般配,只除了一样。
魏邵天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寥寥几页公文纸,律师函被酒渍玷污,公章页的律师签名处,是黑色墨水的钢笔字。
宋瑾瑜。怀瑾握瑜,名字倒很有诗意。
这个念头不过停留两秒,他便将那律师函随手一扔,从裤兜摸出烟,半躺在沙发上吸着。
五分钟后,齐宇回来,“天哥,搞定了。”
“叫力坤过来看场,出了事我明天要他的命。”魏邵天拎起外套,把车钥匙扔给齐宇,“走。”
“去哪?”
“回家睡觉,烦得很。”
一路走出夜总会,齐宇坐进驾驶座,才敢抬眼从后视镜中观察他的脸色。
“天哥,你就不怕她手上还有牌?”
魏邵天不以为意,“这两年我什么都没让她碰。她看着精明,其实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大小姐。我心里都有数。”
那些所谓的“出轨”照片,不过是他找人设局拍的,谁心里都清楚,他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将一纸婚约斩得干干净净。
“天哥,你快教下我怎么对付女人,才能被骗财骗色了还这么死心塌地……”
齐宇正准备发动车子,后脑勺被狠拍一掌,“臭小子,别天天不学好。结婚要找个正经女人,成了家就出去行正道,离开安城越远越好,知道吗?”
齐宇龇牙,“我还要多跟你几年,多学点。”
“捞偏门还用学?”
魏邵天摸出烟,点火。车窗摇下,冷眼瞅着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
在安城,看见他的车牌行街,人人都要让道。人前有多敬畏他,人后就有多唾弃他,巴不得有朝一日世道太平,像古时那般将他枭首示众。
车子畅通无阻的绕过两个街口,只听齐宇问:“天哥,你就没有想过金盆洗手,走正道?”
他只当听了个笑话,“算命的说了,我命格带煞,只有一条道行到黑,不然活不长。”
黑色的奔驰车驶进地下车库,魏邵天拉开车门,一脚跨出去,又收了回来,“去我家喝一杯?”
齐宇诧异,“天哥,你不是从来都不让我们跟进去。”
“让你们围在客厅看黄片?”魏邵天嗤一声,长腿迈出轿车,利落地关上车门。
齐宇跟在后头走进电梯间,只见魏邵天按下了一层键。
“这栋楼有二十八层,你住一楼?”
“懂什么?楼太高,出了事不好逃命。”
齐宇想了想,确实很有道理。看来他要学的还很多。
走到门廊处,又听魏邵天说,“不用脱鞋了,有钟点工打扫。”
齐宇有点受宠若惊。跟在魏邵天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有个习惯,从来不带外人回家,就连挂了两年名的“阿嫂”也不例外,平时钟叔送他回家也只到地库而已。不少弟兄都暗地里猜,可能老大家里早有老婆孩子了,只不过藏着不见光而已。
进屋的门廊不大,但里面别有洞天。楼虽是一层,但是和二层打通了,是时下流行的复式设计,客厅中央一个大吊顶,挂着类似中古世纪的吊灯,照明作用微乎其微,只能发出昏黄的光。至于其他,清一色的冷调家具,装修也很简单,没什么人气,完完全全就是单身汉的家。不见光的老婆孩子,看来是莫无须有的。
齐宇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目光却还在四处打量着,“天哥,你书柜里放这么多英文书,都自己看吗?”
“我字母都认不全,摆着撑场面用的。”魏邵天径自走到冰箱前,拿了几罐啤酒出来,“之前房主是个大学教授,后来移民了,书都是他留下的,我捡了个现成。你喜欢就拿去看。”
齐宇笑着拉开啤酒罐的拉环,“离开学校,英文早忘光了,我也看不大懂。”
魏邵天敞开衬衣,饮一口冰啤酒,身子才舒爽了不少,“知道为什么底下那么些人,我看你最顺眼吗?”
“为什么?”
“因为你有文化。我喜欢读书人,明事理,见得了大世面。现在生意也不好做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
齐宇赶紧毛遂自荐,“人才,人才。”
“是这意思。”魏邵天拿了个靠枕垫在颈后,长腿交叉往茶几上一撂,“你好歹是个大学生,怎么就想不开要进社团?”
“我在学校跟人打架……为了一个女孩。本来没多大的事,就揍掉他两颗牙而已,那怂包记恨我,为这事找到了校长。他爸算是个人物,不知是塞了钱还是找了关系,给校长施压,逼得我退学。”
魏邵天切了一声,“什么人物啊?用不用我替你出面?”
“不用不用……”齐宇提起这事儿,倒也没多大情绪,灌了口啤酒道:“也就有点儿臭钱,说好听了叫什么企业家。前两天在城南我还撞见那怂包了,补了两颗金牙,还跟个傻缺似的。”
“他害得你退学,你怎么没揍他一顿?”
“揍他多没意思,要有一日我挣够了钱,拿钱来侮辱他才有意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嘛。”
魏邵天“哟呵”一声,没想到这小崽子还挺上道。
“那女孩儿呢?后来怎么样了。”
“听说保送出国了。我退学之后就再没去找过她,我不配去找她,也不敢去找她。”
见底的易拉罐被捏成了扭曲的形状。齐宇收回神,又开了一罐啤酒,“不聊我了,天哥,你是怎么进的泰安?”
魏邵天轻描淡写道:“犯了事,后来遇到契爷,入的行。”
提到契爷,齐宇憋了一肚子疑问,“我进泰安也有三年,从未见过契爷露面,听说十年前——”
魏邵天变了脸色,狠踹了他一脚,“叫你上来是喝酒的,不该说的话少说。”
“天哥,我也就是气不过,契爷明明让你当家,又纵容雄哥放火打劫……最近雄帮端了我们好几个场子,不提防不行。泰安大把生意,他偏要跟咱们对着干。忍一次两次是大度,再忍下去,底下的兄弟也坐不住……”
“你懂什么?魏邵雄比我跟着契爷的时间长,他先进的门,论辈分,我都得喊他一声‘雄哥’。”
这前半句,自然是台面话。魏邵天的眸光渐暗,又说了下半句,“不过,辈分是辈分,规矩是规矩。再有人上门找不痛快,我得亲自去办一个,杀鸡儆猴。”
两人又聊了几句,魏邵天有些困,点了根烟醒神,边抽着,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哮喘的人,是不是不能吸烟?”
“不清楚,我上网查查?”
他兀自摇了摇头,“算了,不用。”
齐宇不知死活的说了句,“这么晚了,你也不赶我走。天哥,看来你也没有什么夜生活。”
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看过来,“滚,立马滚。”
第3章 谈判
林晞语冷眼打量对面桌的女律师。一身米色职业套装,腿长腰细,长发过肩,坐下来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她不知道这女律师什么来路,但魏邵天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情场好手,浪里白条,平白无故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律师帮他打官司,安得能是什么心?
他肯找律师这件事,已足够让她奇怪。趁人还未到,林晞语便先声制人,“你跟他很熟?让我猜猜,是新欢还是旧爱?”
长桌对面的宋瑾瑜低头整理着文件,淡淡道:“不熟。”
林晞语拨了拨肩上的卷发,冷嘲热讽,“不熟?安城就你一个律师能打离婚官司,他偏要找你?”
宋瑾瑜抬头微笑,“我不是唯一一个能打这个官司的律师,但我是最好的。”
话音方落,大门推开,魏邵天带着齐宇进来,哈欠连连的在对桌坐下,“要谈就快点。”
一落座,齐宇的目光便落在屋里的两个女人身上。一人张扬奢华,另一人朴素到底,像景泰蓝遇上青花瓷,各有各的味道。
跟着魏邵天久了,女人自然见得不少。景泰蓝这一款的见得多,底子自然极佳,但也少不了浓妆艳抹,名牌傍身,恐怕连蕾丝底裤都要四位数,性感尤物不假,可惜发起疯来跟八婆没分别,没几个男人消受得起。
想起那晚大闹夜场的情形,齐宇在心里摇了摇头,默默又看向另一款。可能荤的见的多了,反倒是素的看着舒坦。这一款嘛……底釉细润如玉,胎质细腻洁白,发色淡雅脱俗。从上看到下,齐宇终于确认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女。
而他的真命天女,此刻正在职业的照本宣科。
“……根据婚姻法第四章 第三十九条,离婚时,夫妻的共同财产由双方协议处理;协议不成时,由法院根据财产的具体情况,照顾子女和女方权益的原则判决。鉴于我的当事人和林小姐并未孕育子女,且签有具法律效应的婚前协议在先,在婚姻法律关系中,协议约定优先于法律规定,所以我的当事人要求遵循婚前协议的原则进行财产分割。在婚前协议中,有明确的忠诚协议,即约束双方婚后一方出轨的行为。夫妻双方如若一方在婚后有出轨行为,那么在离婚财产分割时,该方将无法分得任何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根据我的当事人所提供的物证,可以充分证明林小姐在与我的当事人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有婚外出轨的行为,违背了婚前协议中的忠诚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