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瑜念完后,将目光转投向对面的律师,“周律师也不是第一天做这一行。这件事,可以闹得很难看,也可以悄无声息的收场。林小姐是公众人物,与我当事人的结婚实情从始至终并未对媒体公开,也就是说,如果这次能够以不公开的方式协议离婚,对于林小姐的名声百益而无一害。”
长桌另一端的人听得直犯困,仰靠在椅子上,“婚前协议是你要签的,白纸黑字,别再赖我设计你。”
离大闹夜场不过三天,林晞语已改头换面,烫了个时下巴黎最流行的杏色卷发,上扬的眼线更显轻佻,唯一不变是浑身的珠光宝气。到底是名媛,走到哪里都有造型师鞍前马后,今天这种场合也不例外。
周律师频频给她递眼色,悄声细语讨论细节,她却好似毫不在意,只顾盯着自己老公和女律师有没有眉来眼去。
“忠诚协议?你这两年背着我玩了多少女人,你数得过来吗?”
屋里冷气再足,也降不下她的火气,“怎么,最近换口味了,这么快就找上个律政佳人?”
“上次我没动手,你很失望?”魏邵天懒洋洋地掏出烟,“齐宇,打电话给报社。”
自古做戏都要做全套,齐宇拿出他心爱的触屏手机,开始拨电话。
林晞语愤然,“别以为拿媒体吓唬我,我就会点头签字!”
“林小姐做我老婆也有两年了,怎么好像第一天认识我?我从不恐吓人的。”
魏邵天笑了笑,正准备点烟,偏头看见一双微皱的柳叶眉,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以为我就没有你的把柄?泰安仇家满天飞,我随便放点风出去,你都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这几年干得那些脏事,随便一件都够你把牢底坐穿!”
长桌那头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听得他越发头疼,“好啊,大不了鱼死网破,看谁死的难看。”
手中的烟被捏成两段,“爱谈不谈。”
周律师是一脸难堪,赶紧出来打圆场,“魏先生,其实我的当事人也不想把‘家丑’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只要魏先生能够签下保密协议,我们是愿意私下协议解决的……”
律师话未说完,林晞语已拍案而起,胸脯上下起伏,“不协议!不可能——告诉你,林家的东西你拿不走,我跟你没完!”
“很好。既然林小姐态度坚决,那么我的当事人会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并按照司法流程进行财产分割。”
反客为主,也不过顷刻间的事情,宋瑾瑜优雅起身,“周律师,林小姐,我们法院见。”
周律师连忙起身拦住她的去路,“宋律师留步,我们今天是诚心诚意来协商的,不如大家都冷静一下再谈。”
她目光灼灼的望过去,“魏先生觉得还有谈的必要吗?”
不过一个眼神,他已然心领神会,慵懒起身往门口走,“好久没吃澳门豆捞了。”
齐宇附和,“豆捞吃多了火气旺,还不如喝点老火靓汤。对了,宋律师你爱不爱喝汤?”
一路走出来,畅通无阻。会客厅里的女人仍在用高分贝的音调叫骂着,而那位周律师,显然是她老爸请来的人,一面又想极力挽留,一面又没有那个熊心豹子胆,真敢去拦魏邵天的路。
三人走进电梯,魏邵天靠墙站着,漫不经心道:“宋律师砍价一定很厉害。”
她莞尔:“谈判手段而已。”
只有齐宇还是一头雾水,“我们是不是真要去喝汤啊?”
魏邵天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宋律师大忙人,不一定肯赏脸。”
电梯到达,她先一步迈了出去,转身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齐宇赶紧道:“宋律师,要不要我送你?”
她摇头,“很近,我走路就好。”
魏邵天绕手靠着电梯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齐宇,“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
“我这叫绅士。”齐宇目送倩影渐远,“天哥,其实呢就我们两个去喝汤,挺没意思的,不如叫人买去公司喝?”
“还喝汤清心下火,见到你我就够寒心,汤都免了。”
正说话间,手机铃响,魏邵天看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迟疑半秒,摁了挂断。
半晌,齐宇看他脸色不对劲,“天哥,有事啊?”
“没事,要债的。”魏邵天将手机揣回口袋,翻出烟盒,空的。
“妈的。”
“抽我的吧。”齐宇掏出包玉溪,魏邵天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才想起来,刚才最后一根烟在谈判桌上被他给折了。
他怎么想也没想,就把烟给折了呢?难道就因为那女人皱了眉?
怜香惜玉,不是他的风格啊。
她望向他的那一瞬间,像是一种本能行为,他很快捕获并破解了她的讯息。甚至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这叫什么,心灵感应?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哪来的心灵感应?
一根烟抽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根烟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看来是无解了。
魏邵天踩灭烟头。总归跟女人有关的事,都不是好事,想多了净他妈的头疼。
“走。去西市,办正事。”
车子绕过商业区,开到老城西街夜市,这里白天收摊歇业,晚上熙来攘往。看似平淡无奇的大排档可能是外围赌场,彩票店的后门可能通向地下钱庄,开发廊的风韵少妇可能是到点准时接客的妈妈桑。
在这条街,可以血腥暴力,也可以歌舞升平,前提是挂着泰安的牌匾。
力坤已带齐了人蹲守,车子减速开进旧巷,魏邵天摇下车窗。
“天哥,这条街好几个月都没钱收,雄帮的人每次都快我们一步。今天是收数的日子,一定有人会来踩点。”
魏邵天挠了挠眉骨上的陈年旧疤,“一会儿把人困住。”
力坤点头,“放心,天哥。”
等到晚饭点,几辆桑塔纳嚣张的停在西市入口,下来七八号人,打头的是个寸头,短小精悍,一条猛龙过江纹在脖子上,恶龙青眼红目,凶相毕露。
后巷的车里,齐宇吐一口烟,摩拳擦掌,“大龙凤,有戏看了。”
守株待兔多时的力坤带人迎面打招呼,“伟强,大白天带人游街,不怕走错路踩过界?”
“天热,带兄弟几个来吃碗凉粉。西市的凉粉西施出了名的,不是这都算过界吧?”
“出门没看日历?今天十五。凉粉日日都开张,就今日关张。”
伟强拉过一条塑料凳坐下,嘴里嚼着槟榔,一脸无赖相,“凉粉西施就住这上头,哪有什么开张关张?我今天吃不上,还真走不动路。”
后头几个兄弟跟着淫.笑,力坤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暗中使力,“伟强,天哥有交代,别让我难做。”
“你们听到没,天哥喔!泰安天哥不是从来只坐在办公室数钱,做他的大老板,什么时候正眼瞧过下面的弟兄?搞笑啊?”伟强推开他的手,吐了口痰,“坤仔,想拿钱去你大佬面前邀功?今天恐怕没戏唱,识相的话就快滚。”
伟强仗着人多又揣着家伙,气焰嚣张,说话当然有底气。力坤隐忍不发,反倒是后头的小弟先坐不住了,抄起长棍道:“喂,挑事啊?”
“怕你吗,死衰仔!”
“我叼——”
伟强抓着那人的领子,将他甩出半米开外,正摔在一双干净的黑皮鞋前。
两拨人动手推搡,眼见就要开片,那人爬起来,喊了一声“天哥”,原本互揪领子的众人纷纷看过来。
魏邵天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点了根烟,“继续啊,怎么不打了?”
他一开声,众人皆停手收拳。雄帮天帮虽然吃的是一家饭,其实早已水火不容,剑拔弩张。
伟强平日跟在魏邵雄身边耍泼横行惯了,料定魏邵天不敢动他。这种时候,更是输人不能输阵,于是奚落了一句,“公司最近这么闲吗,大佬亲自上门收数?”
魏邵天瞅了眼矮他半截身的寸头痞子,“你是个什么东西?”
力坤在旁提醒了句,“老大,他是雄哥的人。”
“你当我不知道?雄哥的马仔伟强嘛,出名的。”魏邵天反手抓住力坤的领口,“你放这狗杂种进来的?”
力坤醒定答,“……雄哥的人,我不敢拦。”
这戏当然是做给伟强看的,魏邵天把烟头往地上一摔,骂道:“废物,一条狗都拦不住?用不用明天西市门匾挂块牌,写上‘畜生勿入’?”
齐宇在一旁揶揄,“天哥,挂了也没用,畜生不识字的。”
说话间,两边街口都拉上了铁门,伟强定睛一看,一伙人已将他们围住,看面相和刺青,都是东南亚来的亡命之徒。
魏邵天踢开面前的塑料凳,煞有介事地低眼盯着这只笼中狗,“今日凉粉恐怕是吃不上了,不如等一阵吃供奉?”
伟强知道情形不对,只有喊话造势,“你敢动我,雄哥一定整死你!”
“你大佬要能整死我,今日还轮到我当家?楚河汉界,当初分得清清楚楚,西市挂着天字牌,什么时候轮到你伟强来收数?”
魏邵天扭了扭脖子,面无表情道:“打。打到他主人都认不出。”
后头几人见势,根本不敢还手,纷纷弃械投降。远水救不了近火,西市是天帮的地界,就是现在喊帮手过江,怕也赶不及。
唯有伟强腰杆硬,两个人一左一右扣着他,也用蛮力撑着不肯跪。打仔对准他的裆下就是一狠脚,再硬的汉子也疼得嚎出声。
伟强挣扎得面红耳赤,口沫横飞,还是不肯服软,厉声大骂,“魏邵天,你他妈算是个什么东西,契爷看你可怜捡回家的一条狗!丧家犬!呸!”
一粒唾沫星子溅到他脸上,魏邵天用拇指抹了抹,喃喃自语道:“狗是条好狗,可惜跟错了主人。”
不过几分钟,伟强便再发不出一句声,半死不活地蜷在地上,口鼻直冒血。打仔倒是听话,真给打得看不清模样。齐宇见人没了声,连嚎也嚎不动了,上前踹了一脚,“天哥,都这样了,干脆找地埋了算了。”
魏邵天叼着烟蹲下身,拎起一只血淋淋的耳朵,“今天要换做是我的人进了雄帮的地盘,一定留不下全尸出来。不过我给你个机会,回去告诉你们大佬,这个月的收数要按时交。我等着他。”
第4章 佛堂
烈日当头,佛堂大门紧闭,山门外头十几个黑衣,个个腰上藏铁。可惜这里是安城,什么都不稀奇。反正月月都是如此,泰安开帮会,警察都要绕街走。
佛堂大殿摆一座虚空藏菩萨,顶戴五佛冠,右手持宝慧剑,左手握拳持宝莲,坐于宝莲花上。人言道生财佛,保你财源广进,功德无量。
内祠正是总舵文武堂,地方虽不大,但念在有尊菩萨,不看僧面看佛面,出言不逊的有不少,却从未见血。
魏邵天手里捏着一只银色的打火机,来回翻盖、点火、合盖。其实他坐下来也不过几分钟,桌上摆一台点钞机,每个堂口轮流交钱,齐宇经手点数。
有进账当然就有分红,这月脏兮兮的钞票收进来,下月就有干干净净的支票送出去,缩水也乐意。
火燃,火灭。他叼着一根烟,迟迟都未点。
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像前燃着三炷香,坐中间的大佬不说话,左边的雄哥黑面,一时间祠堂阴风阵阵,瘆人到竖汗毛。几个内堂也不傻,谁都知道前天雄哥的马仔在西市被堵,没死也是个残废。泰安分天帮和雄帮,内斗早不止一日,这次分明是魏邵天要杀一儆百。只怪伟强出门没看黄历,明明是替主人办事,最后平白挨了刀,哑巴食黄莲有苦难言。
总之龙虎斗的故事一日没完结,他们一个个都得提心吊胆做事。
齐宇把钱码好,“天哥,这几家数齐了。”
魏邵天划开火机盖,火石钢轮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齐数的可以走。”
是非之地,无人敢多留,只是出了门,穿过佛堂仍胆战心惊。里面的人就更不好过了,点钱的齐宇手心冒汗,力坤手放腰上,随时准备开片。进佛堂前老大有交代,烟抽完,没收到雄哥的钱,就动手。
雄哥迟迟没有动静,这边老大手中的烟已燃半,时间好似停滞,每秒都像在倒数,也不知在消磨谁的耐性。虾兵蟹将们紧张地咽口水,心快跳到嗓子眼儿,只有两位大佬谁也不急,又或者早有打算。一山容不得二虎,反正枪别在裤腰上,终归就是大家撕破脸,谁也不买谁的账。
魏邵天神色如常,“雄哥还有话说吗?没话说,我就办正事了。”
魏邵雄跟着点上一根雪茄,油光满面的脸拧出几道笑纹,“阿添,当初在柬埔寨,我可是救过你的命的。”
魏邵天弹了弹烟灰,一根烟已所剩无多,“雄哥对我怎样,我都记得。”
“记得就好。”魏邵雄摸了摸金牙,身旁的阿豪拎一只黑色手提箱摆上桌,密码搭扣一开,整整齐齐一码码的钞票。
“天哥,这个月的交数,你点一下。”
全世界盯住魏邵天。
他沉默的这半秒钟,祠堂里无一人敢喘气。也不过这短短半秒,他已有了决定。
魏邵天利落的把烟摁灭在桌上,顺手合上了保险箱,歪嘴一笑,“雄哥的钱,还用点吗?”
全世界松口气。
“阿添,你虽然后生,但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多亏了你,我们才年年有钱拿,企业蒸蒸日上。契爷让你坐了这个位,我心服口服。”
魏邵雄一手夹着雪茄,一手搭上魏邵天的背,意味深长道:“你我两兄弟出生入死,没必要为了一碗凉粉伤了和气。”
魏邵天还是一脸痞气,耸耸肩道:“不用客气,我免费替雄哥教训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