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出了暗示意味,“这么迫不及待?”
她也毫不掩饰,“嗯。”
她以前从未在性-事中尝到乐趣,只觉涩然,年少的经历让她对此蒙上阴晦,甩之不去,以致于活到了二十七岁,遇到了他,才终于明白其中美妙。
原来任何事,找到的契合那一半,都会上瘾。哪怕是饮鸩止渴。
“早说,就回家吃了。”
魏邵天拿起一碟红烧金勾翅,加快了速度。
吃到半饱,宋瑾瑜最后喝了一口甜汤,放下了筷子。以甜口结尾是西式吃法,这样能覆盖口中食物的味道。
“我到现在都没有真实感。”
“什么?”
宋瑾瑜做了个口型。
魏邵天正要答复,包厢的门从外推开,走廊灯暗,却不影响看清来人是谁。
他没有要从沙发上起身招待客人的意思,而是转头问她:“现在呢,有没有真实感?”
宋瑾瑜不做声。
魏邵雄身边只带了阿豪一个人,圣诞夜单刀入敌营,总不至于是来挑事的。
“做了大佬,就是有排面。”
魏邵雄看着满桌的食物,拿起一只水晶包尝了尝,“阿天,几时摆喜宴,别忘了知会我。我好提前备份大礼。”
魏邵天胃口全无,扔下筷子,“正好吃饱了,剩的多,不至于招呼不周,让雄哥舔盘底。”
魏邵雄舔掉食指上的油,不请自坐,双眼直勾勾的打量着坐立难安的“天嫂”。
“以前做契女的时候,一口一个干爹,宋律师当真有手段,非高枝不攀,背后还有傅家人撑腰,想必床上功夫一定很厉害。”
宋瑾瑜脸不红心不跳的回应:“多谢夸奖。”
魏邵雄今天的目标不是她,“阿天,你当真是艳福不浅,身边的女人没有最漂亮,只有更漂亮。哪里你找来选美明星做‘天嫂’,我都不意外。”
魏邵天懒洋洋道:“媾女明星就要见报,我不想出名。”
“风头都被你抢了去,难道要上早八点新闻报,才算出名?”
早八点播的节目是法治在线,魏邵雄什么用意,在场人都明白。
魏邵天的手按在她的背上,力坤瞧见,走过来,“阿嫂,我送你回去。”
宋瑾瑜明白接下来有节目,于是跟着力坤离开了包房。门关上,她说:“我在外面等他。”
“阿嫂,这里都是我们的人,雄哥顶多来是谈生意,不会怎样。”
力坤走不开,只带她走到楼下,“钟叔在外面等了。”
包房里只有四个人,魏邵雄开门见山,“听说你想走缅甸货,怎么样,用不用我介绍几条货路给你?”
魏邵天起身从冰柜里拿出一只干净的杯子,不吝啬的开了一瓶98年的波尔多。
“还是雄哥消息快。”
“有钱,大家一起赚嘛。你早说要走这条路,我也不至于逼得这么紧。”
魏邵雄拿出雪茄,阿豪上前点烟,被他挥手拦开。
魏邵雄望了一眼站在门边的齐宇,“有火吗?”
齐宇眼神晦暗,早前他在渡口被抓,被关在集装箱里三天,喝尿挨鞭,若他不是警察,不会忍到今天。
齐宇正准备掏口袋,魏邵天已点好一根烟,手里的火机还燃着,他朝魏邵雄的方向递过去。
魏邵雄只觉得有意思,倾身将雪茄燃上。他的目的本就是羞辱,魏邵天的骨头有多硬,早在城寨他就领教过了,今日能让泰安天哥给他点烟,比踹掉几个场子都更来的得劲。
收回火,魏邵天不觉得有什么,只坐在沙发上品酒,“陈年精酿不需要醒,反而要快饮,否则就走了味。”
魏邵雄言归正传,“你想走多少?”
魏邵天放下酒杯,比了个数。
“二十?”
“两百公斤,从香港进港。”
魏邵雄脸上抽搐了一下,早年他同人拼架,吃了拳头,打坏了面部神经,笑起来比哭难看,“阿天,你胃口不小。”
“几千张口要填,要做就做大的。不然这个坐馆的位我坐不安心。”
魏秉义虽然生死不明,但留下的生意还在。城寨没了,货源只有去金三角找,而缅甸是全世界最大的毒品原料工厂,不仅因为那里不受管制,更因为罂粟是高海拔地区唯一能种植的作物,他们不是为了牟利,而是为了生存。只要有人,有地,就会有罂粟,永远不用担心毒品产业会枯竭。
魏邵雄愿意坐下来和他谈这笔生意,自然有他的目的。昨天在堂会落败,他清楚来明的不行,就只有来阴的。走货的事情全安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他插上一脚,让魏邵天摔个跟头,摔进班房,无论魏秉义是死是活,泰安都是会他的。
“今年不比从前,从香港进来太危险,不如从泰国走,价格能压到一百万美金。”
两百斤的白-粉,不是小数目,运出境是一个价,运入境又是另一个价。魏邵天清楚中间的利益链,“我信不过泰国人。只要你肯把货路借出来,我们五五分成。”
魏邵雄眯起眼睛,在心里打算盘,“五五分,你一点油水不捞?”
“有地才能有田,有人才能开路。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利益,你说对不对?”
魏邵天从沙发底下拿出一只皮箱,清开满桌的食物,摆上台面。
“缅甸那边我不熟,这道是前菜,买一条货路。”
魏邵雄盯着一整箱现钞,谁看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阿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货路也都是契爷留下的,你要借,我还会不给你?”
魏邵雄把雪茄扔进一口未喝的红酒里,“金三角辛迪加有一个叫田姐的云南人。不过她不接生客,你真有诚意要做,就亲自跑一趟。”
第46章
夜深,听见开门声,宋瑾瑜披着毛毯到客厅,只闻到了他满身的酒气。
他刻意放轻了步子进门,不想吵醒她,谁知道她一直等到现在。现在是夜里三点,再多熬两个钟,都能赶上破晓。
魏邵天脱掉外套,有意避开她过身,“我身上都是烟味,熏着你。”
宋瑾瑜没有进前,拢紧了身上的毯子,“那快去洗澡。”
“你先睡,别等我。”
等了五个小时,又怎么会在乎多等五分钟。宋瑾瑜看了一眼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是他们一起买的那件,听见浴室的水声,她走过去摸了摸他衣服的口袋,烟,手机,还有车钥匙,没有其他东西。
她有这些鬼祟的举动,不是出于多疑,而是出于担心。
魏邵天洗完澡出来,卧室只留了一盏床头灯,宋瑾瑜半靠在床上,正戴着耳机。
他从衣柜里拿了件白T恤套上,拉开被子坐进去。
“你不必把生物钟调成跟我一样。”
宋瑾瑜递出一只耳机,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认床,睡不着。”
MP3播的是那首得过金曲奖的《少女的祈祷》。魏邵天戴上耳机,手摸进她的睡衣里,“明天我叫人把床搬过来。”
他的话总是这样不清不楚,她不想去猜这是否是某种暗示,只说:“不用这么麻烦。我下周复工,还要回去。”
攻势没有停,魏邵天闷声说:“你家在江北,我顾不到。”
如果这时有场外解说,一定会提醒他,和女人相处时要随时保持警惕,因为不知道哪句话就会触碰到她们的敏感神经,尤其在特殊时期。
她躲开他。但一张床,最远距离也不过床头到床脚,其实无处可躲。
“你是情圣,说一句留我,这么难吗?”
她只想听他说一句话。只要他说,搬来和我一起住,她会毫不犹豫的应下。
走到今天,她不认为这句话有多么难以启齿。
于是他的沉默落在她眼中,变成了其他的解读,唯独不是男人此刻真实所想。
他现在给她越多越是拖累,如果以后他不在了,她要怎么活?
歌切到下一首《花与爱丽丝》。魏邵天说:“你有自己的生活,不是非要和我捆在一起。”
他并非不善言辞,但就是斟酌太多,而忽略了女人的感受大过天。
宋瑾瑜坐起来,明眸直勾勾的望着他,“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软弱,只能靠男人活下去?”
魏邵天愣住。
白天在陵园他听她说了很多,讲到她爸爸的案子,讲到宋晓书,讲到上中学时的事情。她能轻松地说出口,只是因为还未说到最刻骨铭心的部分。
趁这夜还未结束,天光还未亮,她要搭上末班车,继续白天未说完的话。
“那时我好似是一只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陪他吃饭睡觉,打发无聊。没错,他供我吃穿用度,供我上学买衫,但那只是他的假仁假义。”
“我很早就知道他贩毒,于是偷了粉藏在身上。车子过境时遇到边警,魏秉义下车同人火拼,我就藏在车后座……那时我想,就是被子弹打中,我也要逃。我天真的以为只能要逃离他,一切就会结束,但其实,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弟弟才十七岁……那群人给他打毒针,把他锁在屋里几天几夜,不给吃不给喝,他受不了,爬窗跳楼自尽……我妈躺在医院里,氧气管被人拔掉。再回到安城时,我已一无所有。”
也许在逃跑之前,她尚存有幻想,现实让她相信恶是无穷无尽,永不能被救赎的。恶人要做,就会做到绝,不留一个活口。
魏邵天摘下耳机,黑暗中她在饮泣。
“早知会是这个结局,我宁愿他报复的人是我……边警搜到白-粉时,他就该一枪杀了我。他放走我一个,又害死我全家,是想我受尽折磨,一辈子背负罪恶活着。”
一天时间,她带他看过自己的一生。
这世上,他没见过比她还要坚强的女人。
终于,他开口,“我想他爱你。”
“我不信。”
他根本就没有心,又怎么可能懂爱。
“在城寨的时候,魏秉义总是同我讲我阿妈的故事,他给我看一张相片,上面的女仔眉清目秀,他说这是我阿妈,但我知道不是。我阿妈从没跟他在一起过,很多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他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泪,“照片上的人是你。”
宋瑾瑜哭得更凶。她知道这便是理由。因为那个故事,她也听过。
魏秉义的一生何其精彩,写成剧本能卖个好价钱,拍成电影绝对卖座,只是他偏偏编排了最烂最蹩脚的那一出。
这个故事,她不痛不痒的听过无数遍,只是用了十年,才等到一个人将这个故事化整。
其实阿筠从未爱过他,当初她选择远走,也不是所谓的私奔,只是不想傅云山再错下去。魏秉义挖空心思带走那本账目,是为了埋下一颗未爆弹,让傅云山一世都睡不了安稳觉。而这枚未爆弹,也是害死阿筠的罪恶之源。
魏秉义恨傅家,更恨他自己,恨到不惜自欺欺人,来掩盖所有的因果。
这世上总有人相信,假话说了一百遍,就能成真。
也许魏秉义从未想过毁掉她的一生,哪怕在知悉了她的背叛后。事情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全因为有傅家在幕后操控,而傅桓知就是那一棋先行卒。
即便这才是真相,她也无法为他辩解。他终究是恶鬼,他害死她弟弟,害得她家破人亡,余生都要受难。而她不是唯一一个。
她终于停止哭泣,身体却仍在瑟瑟发抖。屋里虽然有暖风,但她穿的实在单薄,魏邵天担心她会感冒,起身到厨房烧水。
回到卧室,他将温水放在床头,又替她掖好被子。
她的情绪已有缓和,只是眼睛红红,仍在抽搭,口齿断续道:“过了今晚,我不会再哭。”
她是想让他明白,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坚强,甘愿做烈女。
魏邵天关掉灯,摸摸她的头顶,“成年人,说话算话。”
她看似信誓旦旦,其实十年间已流过不知多少的眼泪,在上帝瞧不见的地方,积攒下来,足够降一场雨。
他们的人生似乎是两个极端。前半生里他只知挥霍,她却为了生存肝脑涂地。
“所以你很早就见过我。”
“见过,但后来又忘了。”
“因为不够漂亮?”
“因为照片丢了。”
漂亮的女人的确过目难忘,但那时他太大意,以为一个女律师掀不起什么风浪,结果把自己赔进去不算,还要挖空心思填补亏缺。
有一句话她说有说错,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招惹她。
“在城寨的头一年,我靠福音戒毒。在你躲着的那辆车上,我捡到了一本《新约圣经》。”
扉页上写着三个字,赠瑾瑜。
他是在看见那只MP3时才恍如梦醒的。
那时她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跟着魏秉义仓皇离开,甚至没有带一件行李,只拿走了那本圣经。
人只有在绝望的时候才需要信仰。在这一点上,他们都一样。
她刚刚发誓不再哭,却又开始鼻酸。
“为什么是栖迟?”
魏邵天仰躺着,一时也无睡意,“是我阿妈取的。她上学时钟意读诗,喜欢济慈和陆游,傅家新添的男丁都用木旁,就取了栖迟。”
有些藏在心底的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是他给自己戴上了镣铐,才会越勒越紧,喘不过气。倒不如像她一样挖开旧疤,换取新生。
他对着黑暗说:“她离开香港时,什么都没带走,也包括我。”
阿筠回到安城后,没有再嫁,也没有和魏秉义在一起,而是回到邵家开了一间糖饼店,过着最平淡的生活。
“他说他最爱的女人是我阿妈。但他给我看的,是你的照片。”
魏秉义以为他不可能见过阿筠,但其实十岁之前,阿筠每年都会过海去看他。她离港时变卖掉了从前傅云山送给她的天价珠宝,在嘉林边道买了一间公寓,就在他的学校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