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卿一头雾水地站在门前,不知道谢世安又在整什么花样,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翠蝶敲了敲门,“公子,少夫人......”
苏文卿疑惑地看着谢世安,迟疑对着帘外道:“进......”
门口的丫鬟替翠蝶掀起门帘,翠蝶双手捧着脸盆,低头弯腰走了进来,“少夫人,我......”翠蝶的声音在抬头看见苏文卿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啊啊啊——鬼——有鬼——来人啊,抓鬼啊——”
苏文卿被脸盆的水泼了一个满怀,宁静的谢府在兵荒马乱的捉鬼声中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苏文卿用湿漉漉的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躲在一旁捂肚大笑的谢世安,第一百零八次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深深地刻在了心中。
谢世安的这种方法虽然找打却异常有效,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苏文卿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这些保守又死板的古代人,是没法理解她这种前卫又个性的审美。
苏文卿为了适应古代人的品味,老老实实地把湿透了的白裙换下,让翠蝶重新帮忙梳了一个淡妆,半死不活地跟着谢世安出了门。
谢世安看着苏文卿生无可恋又气呼呼的表情乐了一路,就连要来和大皇子虚以委蛇的烦闷心情都淡了不少,直到马车在大皇子府前缓缓停下。
大皇子萧耀在收到谢世安拜帖后犹豫了很久,多番考量之下他还是决定给谢世安面子出门来迎,他强装的笑脸在看到苏文卿的那一刻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世安假装没有看见大皇子的反应,他礼数周全地行完礼后诚恳道:“听说沁娘已经苏醒,我们此番前来便是想来探望。”
大皇子看见苏文卿心头的火气就蹭蹭直冒,差点没忍住直接让人将她打出去,他瞥了一眼谢世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将下令赶人的话咽了回去,他阴着脸,态度不善,“沁娘重伤未愈暂不见客,若你们是为了此事就请回吧。”
谢世安上前一步拦住了大皇子的去路,意有所指道:“无论是失手还是流言终究有要解决的一天,沁娘迟迟不醒,我夫人一直内疚难安,今日就是想过来当面和沁娘道歉。”
大皇子的火气被‘流言’二字给定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憋着一口气,阴沉沉地剜了苏文卿一眼,“若是道歉有用,又怎么会有杀人偿命这一说法。”
谢世安:“就是杀人罪也分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沁娘如今安然无恙,偿命这种说法怕是不尽然。”
苏文卿低着头,满脸内疚和自责:“此事因我而起,即使是无心之失,沁娘也是因我而伤,不管沁娘愿不愿意原谅,我都希望能够尽我所能弥补。”
大皇子广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拳,手背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扫了一眼苏文卿,看着谢世安道:“如今外面流言四起,你还如此护着她,难道就不怕所护非人吗?”
谢世安迎上大皇子的视线,态度温和却不退不避,“流言为何会四起,大皇子难道真的毫不知情吗?”
大皇子看起来宽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知道谢世安怕是已经知道了他嫁祸三皇子的事情,他语气不佳却已经没有了之前强硬,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苏文卿,“流言未必都是无稽之谈,无风不起浪,若是没有丝毫事实依据,又怎么会有流言传出。”
谢世安:“我清楚我夫人的为人,也无意计较流言为何会兴起,只是流言终不能长久,大皇子不日便要离京巡查科举舞弊之事,安京城内形势错综复杂,三皇子那边也是虎视眈眈,不知道大皇子对此可有应对之法?”
大皇子脸色微缓,袖中的拳头却依然紧握,谢世安说的没错,流言只是暂时的,困不了三皇子多久,若是他离京,安京城诸事还需仰仗谢世安,他不可能因为此事和谢家闹翻,他犹豫了一会儿,压下心中的怒气,最终还是将谢世安和苏文卿请了进去。
谢世安和苏文卿被大皇子安排在前厅坐下,谢世安瞧见苏文卿时不时向门外张望的目光,拉着她的手安慰道:“若是沁娘不愿见人也无妨,此事交给我,你安心去后院喝茶就行。”
苏文卿有些后悔,“早知道大皇子见到我会如此生气,还不如听你的,直接让你出面就好了。”
谢世安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大皇子气的是事情本身,又不是你来,你不来他反而更会觉得你没有诚意,要是那样他当场或许不会发作,但是憋着一口气事后指不定还会折腾出多少事情来呢。”
苏文卿闻言宽心了不少,撒撒气她倒是不怕,毕竟此事确实是她的责任,苏文卿默默做好了心理建设,即使大皇子在沁娘那里吃了闭门羹,回来将气撒在她身上,看在沁娘的面子上,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出乎苏文卿意料的是,大皇子回来的时候走的时候是风雨欲来愁煞人,回来的时候却是雨后初晴,一身怒气尽消。
苏文卿和谢世安对视了一眼,后者若有所思,前者依然茫然。
大皇子虽然依旧不待见苏文卿,但是沁娘难得愿意开口说话,还主动替苏文卿求情,他也不好拂她的意。
谢世安:“可是沁娘愿意见人了?”
大皇子点了点头,看着苏文卿道:“沁娘说她想见你。”
苏文卿本以为自己听见此话后会惊讶或者欣慰,但是事实上她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好像心中早就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沁娘会见她,即使这种预感毫无依据,也无法用常理来推断。
苏文卿压下心中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跟着大皇子府内的侍女来到沁娘的住所。
作者有话要说: QAQ明天答辩,后天收拾东西,大后天回国,这几天更新不定,小可爱们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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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沁娘的住所虽然偏僻, 但是一应花卉摆件皆是俱全,来往丫鬟小厮成群,规格用度堪比皇妃, 屋内纱帐伴随着夏日的微风轻轻摇曳, 袅袅轻烟从紫檀桌上的香炉中缓缓升起, 最终消散在空气之中,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形成一种独具一格的味道, 像是远山古寺中神佛对行将就木之人最后的垂怜。
沁娘倚靠在床头, 如绸缎般顺滑的黑发散了一背, 光看气色明明已是大好, 然而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却是一种心灰意冷的恹恹气息, 就像是对‘生’已经失去希望。
说来也奇怪,按理来说苏文卿应该怵沁娘, 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眼睛中出现一双狼瞳,怎么看都是一件堪比鬼片的惊悚灵异事件,理智上苏文卿觉得自己应该害怕、惊恐、敬而远之,然而不管她如何说服自己, 心中就是生不起来这类情绪,就像是她不惊讶沁娘会见她一样,毫无逻辑可言。
侍女全程静默如空气,直到关门声响起, 苏文卿才恍然发现偌大的屋内只剩下她和沁娘二人。
沁娘缓缓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如死水般沉寂,她扯出了一点强挤出来的笑容, 温柔的嗓音中带着一点许久未开口说话的沙哑,“谢少夫人请坐。”
苏文卿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檀木圆凳,苏文卿哭笑不得,觉得这间院子里的侍女可能都有幽灵属性,什么时候放的、什么时候走的她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苏文卿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你的伤......好一些了吗?”
沁娘:“已无大碍,劳谢少夫人挂心了。”
苏文卿:“那日你本是出于善心想要帮我,不曾想却因我而受伤,事后我一直很内疚,想要当面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沁娘摇了摇头,“当日之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为之,我已经和殿下解释清楚了,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太多的麻烦。”
苏文卿闻言微微一愣,沁娘这个态度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她那日是受到惊吓后的应急反应,沁娘能够理解的唯一解释就是沁娘知道她为何会受到惊吓,苏文卿眉头微蹙,“你......”
就像是为了给苏文卿解惑一样,沁娘抬眸对上苏文卿的视线,苏文卿看见沁娘死气沉沉的眼眸中有一双幽绿的狼瞳突然从她自身褐色的眼瞳背后闪现,苏文卿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圆凳骤然失去平衡,连带着苏文卿一起摔倒在地上。
屋内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女使,“沁夫人,您没事吧?”
沁娘看见苏文卿张皇受惊的模样,黛眉间划过一丝自嘲和痛苦,她紧抿着唇,闭上眼睛,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就像是在承受什么极度的痛苦,过了许久,就在屋外女使等不到答复想要进来查看之前,“无妨,”沁娘声音不大,却已然将种种情绪压了下去。
苏文卿捂着胸口,强忍不断上涌的眩晕恶心之感,她看见沁娘穿着纱裙赤脚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停停停!一米是人与人,不,人与鬼,也不是,反正就是人与任何物种的安全距离,我不用扶,你坐好,再往前我走就喊人了。”
沁娘浑身温婉的气质被一种阴冷的气息所取代,她冷笑了一声,“人与鬼?我们俩个谁是人,谁是鬼?”
“......”苏文卿咽下口水,“那什么,我是正好撞见你变身了吗?”
沁娘眼中的阴森之色乍然散去,她就像是被突然抽干了活力一般,踉跄几步倒坐在床边,顺滑的黑发散落满肩,浑身的精气神骤散,仿佛行将就木的枯槁。
苏文卿目瞪口呆地看着沁娘这一系列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反应,可能是胸闷缺氧,她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情况。
沁娘披头散发的坐在床边,纱裙下单薄的肩膀不断颤抖,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痛苦。
苏文卿隐隐约约有一种猜测,毕竟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触发机制是时时刻刻笼罩在她头顶上的阴影。
沁娘惨然一笑,声音中带着沙哑,“你看见了什么?”
苏文卿为了防止再次受惊从凳子上摔下来,直接席地而坐,摆出一副触膝长谈的架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狼瞳。”
沁娘原本还有血色的面容顿时变得煞白,她咬着惨白的唇,睫毛止不住地颤抖,“你......不怕我吗?”
“怕啊,怎么可能不怕?”苏文卿诚实道,“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伤我,别问我为什么,或许是直觉,也或许是你们口中的感受不到杀意,再者说若是你想动手,那日在桥边你就应该动了。”
沁娘:“你并没有和大皇子说起此事,你是为了保护我吗?”
苏文卿被从天而降的圣母光环砸得头晕眼花,“呃,虽然你能这么想我很感动,但是事实情况是大皇子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不肯听我解释。”
沁娘看着苏文卿,就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可是事后呢?事后你也没有将你看到什么讲出来,若你说了出来......”
“大皇子也只会认为这是我为了逃避责任随口编的一个借口,”苏文卿打断道,“我不知道你想求证什么,但是我之所以没有说真的不是因为你,当时情况混乱,大皇子情绪不稳,我若贸然说出来很有可能会横生枝节。”
沁娘眉间浮现一丝痛苦,“你担心的只是大皇子会找你麻烦,如果我帮你解决,你能不能暂时不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情?”
苏文卿闻言面有菜色,这种事情应该早点说啊,真是吃那什么都赶不上热度,“抱歉啊,那什么,我好像已经说了。”
沁娘猛地抬头,芊芊玉手紧紧地握着,“谢大人?”
苏文卿看见沁娘眼中的杀意,心一紧,下意识帮谢世安分散仇恨,她故意含含糊糊道:“也不止,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几位皇子。”
沁娘紧紧地咬着唇,惨白的脸上一会儿是疯狂的恨意,一会儿是绝望的痛苦。
苏文卿心惊胆战地看在眼里,总觉得面前的人好像有点要疯的意思,她心中有些不忍,莫名地特别能够理解,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你也别太难过,大皇子如此在乎你,就算知道也不一定会对你怎么样。”
沁娘视若无睹,她像一个疯子似的喃喃自语道:“五皇子看起来随性热情,但只要和他无关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多嘴,三皇子的话大皇子不会相信,所以只要谢大人不说,大皇子就不会知道,对,只要谢大人不说。”
沁娘抬头看着苏文卿,“谢大人性格谨慎,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他不一定会和大皇子说,只要你劝住他,你就说你看错了,没错,你就说日头太大你看花眼了。”
苏文卿严重怀疑自己头上是不是顶着‘缺心眼’三个大字,她犹豫了半天,“我觉得这种借口可能说服不了人。”
沁娘咬着牙,惨然的声音中带着哀求,“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只要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只要一个月!”
苏文卿愣愣地看着沁娘披头散发撕心裂肺的模样,突然很难将面前之人和那日在桥边对她莞尔一笑的温柔女子联系到一起,“为什么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要一个月的时间是想要做什么?”
沁娘笑了起来,笑容凄惨又疯狂,“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七根铁钉定在我周身七大穴上将我与棺材连为一体,我看着我的血不断地流失,看着棺材外的水慢慢渗入,他们洞房花烛,我求生无门求死无路,凭什么她的幸福要踩在我的白骨之上,我孤魂野鬼地飘荡在这里,日日夜夜看着他们举案齐眉,我好恨,你说,难道我不应该恨吗?”
苏文卿闻言心一惊,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听见一个活人亲口说自己怎么死的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唇亡齿寒,”沁娘看着苏文卿的眼神中带着悲悯,“今日你将我的事情告之于众,来日你压制不住宿主原性之时又该如何。”
苏文卿愣了愣,“什么宿主?什么原性?”
沁娘笑容中带着一点嘲意,就像是在嘲笑一只占久了鹊巢以至于忘记自己本来是谁的鸠。
苏文卿心沉了几分,“你到底是什么人?”
沁娘笑了笑,依靠在床头,眼神中却带着令人不舒服的寒意,“你说我是鬼,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若非同宗同源,你怎能看出我眼中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