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一惊,下意识的看向顾淮卿,她有种奇怪的念头,总是不安,可卢三做这类事很是得力,不该出岔子。
“卢三呢?去哪了?”顾淮卿又问了一遍,苏郁只得答他,“听说还未回府。”
顾淮卿咯噔一下,心脏的跳动戛然而止。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跌跌撞撞的一头跪下,一手指着门外,一脸的惊慌恐怖。
“卢管家回来了,他..他...”
“他怎么了?”顾淮卿越发着急,那小厮却因为恐惧话不成句,口吃起来。
“卢管家疯了,魔障了,他把自己的脸画花了,又把自己的腿上扎了两个血窟窿,从府门前一瘸一拐进来了。
他说有鬼,缠着他不放,还说,冤有头债有主,他带着鬼来找正主...”
小厮话刚落地,便见苏郁腿脚一软,硬是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夫人!”顾淮卿去扶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苏郁一腚蹲到地上,摔得头脑发蒙。
眼见着卢三踉跄着跑到前厅,饶是顾淮卿听了小厮的禀报,在看到卢三那张脸的时候,还是被吓得掉了魂一般。
那张脸,已经不能叫脸,横七竖八都是刀口,一条条的叠加重合,血水结痂后又兀的挣开,有一条最是狰狞,漫过左眼角,直直的划过鼻梁在右脸颊耳根子便顿住。
顾淮卿也顾不上搀扶苏郁,凭着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怒道,“来人,来人,将他拿下!”
卢三嘿嘿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在血水间更显诡异。
他张扬着手,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半空,似乎胡乱抓了什么,就着苏郁的方向奔了过去,一边疾步走,一边不停地念叨,“找到人了,找到人了,都是她干的,与我无关。”
苏郁双手撑着地,连滚带爬的往后扒拉着想要起身,奈何雨后的地面含了雾气,她一时没起来,便被卢三抓到了脚踝。
卢三用手按住她的脚踝,腥臭味便猛然扑了过去。
他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声音不断地求救一般,拍打着胸口喊道,“夫人,你快告诉他们,是你做的,不是我,别来找我...”
他的眼睛充满了急切的渴望,想要摆脱某种恐惧,可那种近乎崩裂的瞳孔,让苏郁害怕至极,她只觉得一股麻涩感沿着后脊一路攀升到头皮,连同四肢都变得冰凉麻木。
她想挣开卢三的手,又不敢去触碰那黏腻的血稠,她哆嗦了半天,结巴道,“你胡说什么?!老爷,老爷,救我。”
顾淮卿身子后退,双手却不断向前伸着,试图安抚她不要担心,可说出来的话却怎么也掩盖不了那份怯懦与回避,“来人,来人,快点将他按住,夫人,你..别怕,坚持。”
卢三的手往上一抓,已然拿捏住苏郁的髌骨,他的手指狠狠掐着,秋日的衣裳本就不厚,指甲抓透了布料,直直的扎进肉里。
“卢三,你看清楚我是谁!”
苏郁猛然一喊,想要拿出气力与她夫人的威风,一个人便是魔障了,也该有畏惧的东西。
果然,卢三微微愣了愣,好似清明一些,苏郁趁机摆脱了他的桎梏,蹬踏着地板往上爬,却在已经起身的刹那,又被卢三整个扑了上去,这回倒是彻底,卢三直直的覆在苏郁后背,像只巨大的蜘蛛,恶狠狠的掐着苏郁的脖子,一遍遍的质问。
“说不说,说不说,你到底说不说,是你对不对,你得跟他们交代,你交代了我才能解脱,不要来找我了,是她,都是她干的。
夫人的死,老太爷的死,都是她,都是她,还有顾二爷,他....”
卢三发出鬼魅般的笑,忽然抓着苏郁的头发往上一提,逼迫苏郁与他对视,顾淮卿虽然吓懵了,却真真切切听到了那几个人名,将卢三的话连起来,不难分清。
沈茹,父亲,还有二叔?
顾淮卿刚想问,便见苏郁的贴身丫鬟搬起一个硕大的花瓶,朝着卢三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上去。
瓶子击破了卢三的后脑,溅出通红的血,卢三晃了晃,拽着苏郁头发的手却丝毫未松,他的眼珠慢慢往上一翻,失焦后,咣当一声倒在苏郁身上。
赶来的小厮手忙脚乱的将卢三抬了下来,放到院中,又五花大绑将其捆在廊柱上,唯恐他清醒之后,失心疯的胡乱伤人。
苏郁得了救,整个人却如同被糟蹋了一样,头发丝咬在嘴里,便是眼睛也跟吓得没回神,瞳孔急剧的收缩扩张,丫鬟搀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又替她拍了拍后背。
苏珍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苏郁哇的一声哭出来。
顾淮卿一脸铁青的坐在椅子上,不知是吓得,还是劫后余生的愤怒。
苏珍走过去,避开了苏郁,径直移到顾淮卿身边,伸手用帕子擦了擦他额上的汗,又轻声道,“老爷,咱们孩子总是踢个不停,想是担心老爷,我便赶忙过来看看。”
她拉着顾淮卿的手,抚到腹部,兴许是心理作用,顾淮卿竟真的感觉到孩子的踢动,神色也由木然变得欣喜起来。
顾绍祯倚在院墙边,愈发佩服起苏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是比苏郁强更多。这才两个多月的身孕,哪里会胎动,简直匪夷所思。
他弹了弹衣袍上的水,负手上前。
“父亲大人,怪力乱神之类,本不该信,可方才听到卢管家嘴里接二连三冒出几个人名,不巧,正是与我密切相关的人。
母亲,祖父,还有顾二爷。”
顾二爷是顾淮卿的二叔,顾吉年。
顾吉年膝下无子,当初便让顾淮卿兼祧两房,在已有夫人的同时,接纳怀孕的苏郁进门。
言之凿凿,只说顾淮卿肩上担负着两房的子嗣重任,沈茹必须大方些,一切以大局为重。
那时的沈茹,将将怀了顾绍祯,悲愤难平。
顾二爷!
苏郁猛然醒转过来,挣开丫鬟的手,赶忙走到顾淮卿跟前,她的样子惶恐到了极点,一开口,声音好似破败的风箱,众人俱是望了过去。
☆、081
“老爷, 卢三疯了,一个疯子的话,可信吗?”她先是这样问, 见顾淮卿不为所动, 便忍不住压了压嗓子, 小声道,“别忘了, 卢三知道我们多少事?!”
顾淮卿凛了眸子, 狠狠地瞪了过去。
不管会不会撕破脸皮, 这一刻, 苏郁必须阻止顾淮卿当众审问卢三。
赵厨子死后, 便只有卢三知道最多了。
苏郁顾不上别的,两手紧紧拽着顾淮卿的衣袖, 眼睛里是赌/博一般的较量。
终于,顾淮卿松了口,挥手道,“绑去柴房, 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要靠近。”
卢三那副鬼样子,便是吩咐人过去,也没几个敢看的。
小厮先是将麻袋套到卢三头上, 接着开始抬他,顾绍祯上前一步,啧啧的看着地上的血迹, ,叹道。
“父亲,审一审。”
看似请求的语气,由他说来,又好似带着命令一般。
“审一审吧,也好给苏姨娘一个清白。”
苏郁连连摇头,驳他,“我自认清白,无需他人来证。”
“呵,底气很足。”顾绍祯挡在前面,小厮也不敢越过他抬人,毕竟二公子现在是有爵位在身的永宁侯。
“夫君又动气了。”温良良款款而来,臂上挂着一件披风,旁若无人的替他穿上,又系好带子,眉眼一抬,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
“苏姨娘,方才便有许多丫鬟议论,说是卢管家嘴里念叨,苏姨娘杀了许多人..”
“住口,他明明说的是..”苏郁还未说完,却忽然止住了下半截话,一脸警惕的望着温良良,险些脱口而出,那些罪名,决计不能盖到自己头上。
她缓了缓脸色,故作淡定的瞥了眼温良良,道,“一个晚辈便是这般诋毁长辈的吗?”
顾绍祯嗤笑道,“一个妾室在夫人面前端着长辈的架子,你不觉得自己厚颜了些?
况且,夫人乃是皇上封的诰命,你算个什么东西!”
便是今日了。
今日要将苏郁彻底碾烂成泥。
顾绍祯虽没同她讲时日,可照今天的情形看,确认无疑。
此言一出,周遭都是吸气声。
丫鬟小厮面面相觑,偷偷窥探苏郁那张青紫交加的脸,更有甚者,努了努嘴,示意她那满头蓬乱的头发,可谓应景极了。
“苏姨娘,若按礼节,你见了小南,是要行礼的。”他轻慢鄙薄的瞥了眼苏郁,忽然笑道。
“父亲,审吧!”
这一回,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顾淮卿仰起头,顿了顿,又转过面来,与他平静的说道,“非要审?”
“自然。”
顾绍祯负手在后,无可置喙。
“都下去,你们都下去。”顾淮卿遣退了所有下人,院中只余下他们几个。
卢三在麻袋里挣扎了几下,嘴里呜呜咽咽说不清楚。
苏郁恍惚,便往后退了几步,厉声道,“二公子非要逼死我,才肯罢休?”
“我逼你作甚,我只是想听听卢三嘴里的真相,有时候,疯了的人,才会说实话,不是么,苏姨娘?”
他总是这般无礼,却又张狂到目中无人。
彭吉上前,将卢三的麻袋摘了下来,又扯掉堵在嘴里的棉絮,卢三大口的呼吸,眼神空洞洞的,先是四下看了一圈,又望着苏郁,一眨不眨。
苏郁被他盯得浑身竖毛,便往旁边移了两步,岂料卢三的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她,如同黏上了一般。
“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苏郁又怕又紧张,说完还想解释一番,“老爷,顾二公子不过是嫉恨我,多年来取代了他母亲的位子,卢三疯了,你能审出来什么?”
“彭叔,她太吵了。”
顾绍祯淡淡的抠了抠耳朵,彭吉会意,立时上前,从后将苏郁的腿弯处踹了一脚,单手将其按着肩膀压在青砖上。
一声咯嘣响,苏郁的肩胛骨好似被卸了下来,她的姿势很是别扭,被彭吉按着,挣扎不得。
“你反了!”顾淮卿哆哆嗦嗦的指着他,他印象里病弱偏执的儿子,不该是今日这般杀戮的眼神。
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从头到尾都像是蒙在局里的傻子。
“闭嘴吧,父亲大人,”顾绍祯脸上的笑意终于凝结,他冷冷的望着顾淮卿,仿若来自地狱的鬼神,“祖父和母亲的事暂且不说,你为什么不问问卢三,他为何无缘无故提起顾二爷?
你不好奇,顾二爷做了什么?”
他的腔调莫名带了些兴奋的意味,讽刺而又嚣张。
顾淮卿望了眼苏郁,那人扶着廊柱,眼神躲躲闪闪的避开,又冷笑道,“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苏姨娘,急什么,我只说是顾二爷,还没轮到你呢。”顾绍祯翻了迹眼白,温良良掩住唇,又望了眼卢三,那人已经疯了,正如苏郁说的,一个疯子,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可她又无比相信,顾绍祯一定能让卢三讲出一番话,一番令苏郁不能翻身的话。
顾淮卿清了清嗓音,很是不悦的斥道,“二叔已经故去,你无端提他作甚?”
“二祖父死了不是还有祖母吗?她一样都是知情的。”顾绍祯又补了一句,“当初兼祧两房,他们二老是将你当儿子来对待的,如今事关二祖父声誉,想必祖母会过来解释清楚。”
苏郁颤抖着伸出手指,隔了很远戳着空气,“你到底要干什么,自从你回来,整个相府便不得安宁,鸡飞狗跳。
绍礼出事,月莹出事,便是老爷,老爷也..”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苏珍,又哭哭啼啼的想要起身,彭吉忽然猛一下压,将她牢牢箍在地面,动弹不得。
“你们当然安宁,这份安宁却是背着许多条人命换来的,本就见不得光。”
顾绍祯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又扔到了地上,卢三见了,两只眼珠忽然直愣愣的,魂魄仿若出窍一样,不过片刻,癫狂的样子重新闪现。
“真的不是我,雨浇梅花,是夫人,是她想出来的,别浇我....”
“别浇我?”温良良小声重复了一遍,顾绍祯低头与她说道,“雨浇梅花,顾名思义,将浸了水的纸一层层的覆在面上,直到窒息。”
温良良吸了口气,真是毒辣。
苏珍挽着顾淮卿的胳膊,水灵灵的眼睛悄然蒙上一层水雾,她娇滴滴的靠着,“老爷,姑姑做了什么,让卢三这样惶恐?”
苏郁浑身动弹不得,只好抬头恶狠狠的瞪着苏珍,“你只管挑拨,苏珍,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因为谁!”
苏珍一抖,便见顾淮卿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道,“别怕。”
紧接着,卢三好似中了邪一般,虽然被捆绑了手脚,却兀的弹站起来,双目发直的盯着苏郁,嘴里念念有词。
“你,不干净。”
苏郁一惊,瞪圆了眼珠用帕子掩住唇。
“婚前便与顾吉年鬼混在一起,污了身子,又跟他侄子顾淮卿搞到了一块,怀着叔叔的孩子,抬进了侄子的府门。”
此言一出,便是顾淮卿如何冷静,也都站立不稳了。
他看着卢三,又死死的望向地上的苏郁,耳中不断盘旋着那几个字,怀着孕,抬进了侄子的府门。
什么意思?是真是假?
“嘿嘿,顾绍礼,不是你的儿子,是顾吉年的。”卢三咧开嘴,呲牙笑了笑,眼角流下几滴血红的水珠。
苏郁浑身都哆嗦到难以抑制,苏珍本是靠着顾淮卿,眼下却觉得这人越发不稳当,便连忙喊他,“老爷,老爷,你别吓我。”
顾淮卿身形壮硕,苏珍几欲跟着跌倒,只在最后一刹,顾淮卿扶着矮墙站定,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老爷,别信他的,他们勾连在一起,为的就是抢我的位子,害我的儿子,绍礼是你的孩子,老爷,你清楚的。”
顾淮卿犹豫了,他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