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顾吉年府里,恰好就遇到了年轻的苏郁,偏偏那么巧,晌午睡得迷糊,两人便苟合在一起,至于第一次的情形,他喝了酒,已然记不真切了。
顾淮卿推开苏珍,走的很慢,后半程又急切起来,他站在苏郁面前,望着那张睡了几十年的脸,慢慢蹲下身去。
“郁儿,这是真的吗?”
苏郁自是不断的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咬牙切齿的骂道,“必是顾绍祯与苏珍联合在一起,为了报复我...”
“狗急跳墙不过如此,苏姨娘,方才卢三说的姑且不论,我倒要问问你,我为何要报复你,你又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让我费尽心思的报复?”
顾绍祯厌弃的合了眼,多看她一秒都觉得恶心作呕。
苏郁未开口,便听卢三又尖锐的笑了起来,笑声划破长空,好像鬼怪一般。
“哈哈哈,是她的主意,她说神不知鬼不觉,说老太爷死了,便没人能碍着她执掌中馈,我听话,听她的话,给老太爷雨浇梅花,老太爷就喘不过气了。
连老爷都没发现,哈哈,老太爷死了。”
卢三连着笑了几下,就跟一个被人牵线控制的木偶,眼珠呆滞,只有嘴巴一张一合。
☆、082
偌大的院子, 除去卢三大口的喘气声,周遭静的惊人,枝头落了一只鸟, 扑棱着翅膀发出索索啦啦的响动。
顾淮卿踉跄着, 双膝扑通一声, 径直跪坐在苏郁身旁,他歪过头, 两目浑浊, “我听你说。”
“老爷, 我跟你几十年的情分, 竟抵不过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我问心无愧, 便是当着老太爷的面,我....”
“问心无愧。”一道阴冷沉闷的声音自卢三嘴中传出, 苏郁缓缓回头,脖颈仿佛被人强行扭转过去,她张着嘴,霎时忘了呼吸。
那声音, 苍老而肃穆,绝非卢三的本声。
顾淮卿跪立起来,对着卢三亦是瞠目结舌。
这声音,是父亲的。
卢三颤了颤肩膀, 被束缚的手背在后腰,如同枯败的朽木,不断的变幻出各种形状, 他昂着头,脖颈间的血管灰青暴露,仿佛扎一针,便会窜出无数的污血。
他僵硬的转了转,咯嘣咯嘣的骨头,一点点的扭曲成诡异的样子,卢三的嘴角往上一翘,吊三白的眼珠翻到上眼皮,他嘴唇微微一动。
“跪下,叫爹。”
本是恐怖的画面,不知为何,因为卢三的这句话,温良良便不那么紧张了。
她用余光扫了眼周围,又抬头巡视,果不其然,远处的屋檐上,趴着一个人,正做着同卢三一样的动作,因为避在树荫后,故而未被人发觉。
她捏着顾绍祯的衣角,只用眼神示意。
顾绍祯勾了勾唇,反手握住她的腕子,轻声道,“好好看戏。”
心中有鬼的人,自是惊骇到了极点。
顾淮卿顺从的双手伏地,额贴青砖,不住的念叨,“爹,你来了,你老人家有什么冤屈,只管说,儿子一定为你伸冤。”
苏郁不信,她只侧着头,半边脸被压在砖上,面目可憎且不依不饶的叫骂,“我连活人都不怕,会怕你一个装神弄鬼的?
有本事过来杀我...”
趁彭吉没提防,苏郁猛地找了缝隙,猝然站了起来,然而,还没走出几步路,便觉得膝盖一疼,咣当一下,跪在了顾淮卿身边。
这情形,却让顾淮卿愈加深信不疑。
“姑姑,不要冒犯神灵。”苏珍小心翼翼的劝解,又连忙站远了些。
卢三那张脸太狰狞,经过方才一番动作,血水四溢。
顾淮卿低着头,狠狠地斥她,“闭嘴!”
苏郁哈哈哈的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摩挲着髌骨,她的眼睛通红,仿佛中了邪一样,只是伸手指着卢三,“你想诈我,拿证据出来啊!”
从前的事,哪里会留有把柄,她自信没人拿捏的住,便有恃无恐的对着卢三,重复了一遍,“拿出来啊!”
“苏郁,别喊了,我来了。”
老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苏郁立时转过身去,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吓得连连后退,她笑了笑,又蹙眉张着嘴不知问何是好。
“你好了?”
她纠结了半晌,只问出这样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老妇被人搀着,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堆满皱纹的脸,她的嘴唇薄而凹陷,双颊因为没肉显得刻薄尖酸,她走到苏郁跟前,便哆嗦着抬起拐杖,戳着苏郁,“没想到我能好?”
苏郁笑了笑,忽然将目光投向顾绍祯,“你把他们都笼络过来,便想给我定罪?做梦,这是个老到痴呆的疯婆子,你以为治好她的哑病,说出来的话便能信。
我谁都不怕,老爷,你莫要被他们诓了,这疯婆子是想来要回家产,别忘了,二叔的家产现下都在咱们名下。
跟疯婆子毫无关系...”
顾吉年死后,因着顾淮卿兼祧两房的缘故,便悉数承继了他的财产,至于顾吉年的妻子,因为没有子嗣,竟然一文钱都未分到。
不止如此,她一人住着偌大的宅院,又聋又哑,还不会写字。
便是知道什么内情,也决计泄露不了。
苏郁做过什么,即便她知晓,也无处可诉,故而多年过去,苏郁一直由她赖活着。
“你毒哑了我,不就是怕我告诉淮卿,你跟顾吉年的私情吗?!你不光骗走了他的财产,连条活路都不给我老婆子留,要不是我命大,真真叫你得逞。”
“哈哈,我跟他有私情,若真的有,当年为何你不说?!偏偏留到现在,空口无凭的冤枉我,老爷,你莫要上他们的当,她无非就是想拿回遗产,离间我们夫妻二人。”
苏郁神思愈发清明,她清楚的知道每一个人的底线,也知道她们不能呈于人前的事件,她确认都拿捏的稳当,对于这个老妇,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当初苏郁本该与顾吉年在一块,便是做个小妾通房,她也认了,可正是这个老妇,怂恿她勾引顾淮卿,且告诉她,到时可将老太爷毒死,将两房的财产霸在手里。
相比起顾吉年,老太爷既有身份又有财产,苏郁自然心动。
在这老妇的帮携下,她成功与顾淮卿勾到到一起,又将顾绍祯的生母沈茹,踩在脚下,她很得意,凭的是长子顾绍礼为她撑腰,凭的是那个是非不分的顾淮卿对她宠爱。
果不其然,老妇停了嘴,鬼祟的四处望了望,舔着干薄的唇,只是往下咽口水。
苏郁笑,“心虚?还是觉得自己无耻?凭你们,也想...”
“苏姨娘,听你聒噪了半晌,委实有些折寿。
我将他们都搜罗过来,为的不是指正你,而是让每一个参与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你,还有你,还有...”
顾绍祯伸出手,挨个指了一遍,最后手指晃了晃,落在顾淮卿头顶,“还有你!”
“父亲大人,让我告诉你,为何老妇只敢说到苏姨娘与二祖父的奸/情,却不敢反驳她。那是因为,老妇参与了当年蒙骗你,带绿帽子的整个过程,甚至可以说是计划了整件事,自然,事成之后,她被苏姨娘灭了口,哦,毒哑了。”
顾绍祯一气呵成,又转过头来,看着老妇,问,“我说的可对?”
老妇只是别开头,并不言语。
顾绍祯又走到卢三跟前,接过彭吉递来的剑柄,轻轻一戳,卢三便跟傀儡一般,仿若没了骨头架子,软软的瘫了下去。
“至于他,做了太多腌臜事,死有余辜。”
剑柄被扔到地上,顾绍祯拍了拍手,又转回到顾淮卿与苏郁身边,微微凛了眉,“苏姨娘,第一宗罪你认不认?”
通/奸/淫/秽,乱/伦背理,苏郁死死的瞪着他,“不认。”
“你以为不认我便没有法子,左右大哥,哦,待会儿兴许就要换个称呼,二叔?呵,还被锁在房里,取其骨血与父亲的比对,便可亲见分晓。”
“你敢?!”苏郁急了,便求救似的望着顾淮卿,“老爷,你要信我,这么多年,我仔细经营,哪一样不是为了顾府?”
“天底下的事,有什么我不敢的?”顾绍祯轻飘飘的啐了口,又道,“接下来该说你的第二宗罪,便如卢三所言,祖父不是病死,而是因为你指使卢三对其用了雨浇梅花的下作手段,将其活活闷死。”
顾淮卿再度听到父亲的死因,不由浑身打了个颤,那时府内事务皆有苏郁打理,父亲多次不满,可他不曾听劝,继续由着苏郁欺压沈茹,最终导致沈茹产后亡故,父亲也离奇死去。
“第三宗罪,母亲怀胎期间,你不仅言语冲撞,更是令身边人在母亲的饮食里添加毒药,每次分量极轻,却终于让母亲提早动了胎气,我一降生,她便血枯而亡。
我这个病秧子,生来无母,父亲不喜,自是你最愿意看见的。”
顾淮卿微微抬起眼皮,又慌忙避开,便听着顾绍祯拔高了音调,将矛头指向了他。
“父亲,你不心虚?”
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恨与鄙夷,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青筋暴露。
“你明明知道苏郁对母亲用毒,却置之不理,甚至沉溺与她的花言巧语,你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
顾淮卿宛若被戳中了神经,极其脆弱的那根,弦噌的断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从他在金陵为自己出谋划策开始,他便设计好了一切,准备回京复仇。
顾淮卿笑笑,却又拉扯着肌肉笑不起来,“你要杀我?”
“我为何不能杀你?!”
顾绍祯嗤笑,却立时走远了些,“只不过,我根本不用杀你,子杀父,天理不容,我得好好活着,为着小南。
即便我不杀你,你余下的半生,同样会活的生不如死,父亲,恭喜你了,又平白无故多了个弟弟。”
他说的是顾绍礼,那个吸食五行散入魔的人,被囚在北院的人不人鬼不鬼。
“哦,对了,今日的事情我该做的都做了,你们这一院子腌臜货,便各报各的仇,谁都别留情。”
顾绍祯揽住温良良的细腰,彭吉随即跟在身后,三人走到月门处,顾绍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回过头,冲顾淮卿神秘的咧开嘴。
“稍后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
☆、083
天气渐渐好转起来, 日头扯掉了云彩,明灿灿的悬在半空,湛蓝的天, 仿佛澄澈的水, 每一朵白云的流动, 好似绵软的糖浆。
正院里的那几个人,彼此互相充满防备, 只有苏珍, 怯生生的偎着顾淮卿, 眨巴着两个葡萄似的眼睛, “老爷, 我怕。”
顾淮卿摸着她的手,又起身将她护在身前, “珍儿别怕,没人敢动你。”
他说的自然是苏郁,苏郁摇了摇头,本就凌乱的头发将半边脸遮住, 她指着苏珍,又陡然一变,上前踉跄着一把掐住老妇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诅咒。
“我这辈子都让你毁了, 还敢出现!你想干什么,啊,你怎么不去死!”
顾吉年死了, 老妇却独活了这样久,苏郁掐的她喘不过气,直到她眼珠翻白,一丝乌黑都没有,人便跟残叶一般,扑簌簌的坠落在地。
苏郁也不怕,只是胡乱摸了把头发,朝着顾淮卿和苏珍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说,“现在轮到你了,老的害我,小的也害我。
苏珍你扪心自问,外头传的,我用红花害你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老爷,姑姑怎么了,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拿孩子的命来骗人。”她抓着顾淮卿的胳膊,楚楚可怜的脸上,泫然若泣。
“我会蠢到给你下毒?苏珍,你想害我,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份聪明。老爷,你别以为这小蹄子可怜,她才是最精明的。
费尽心思霸占着你...”
“姑姑,左右我没给老爷带绿帽子,我对老爷是贪心了些,可我真的喜欢他...”苏珍直中要害,这句话让顾淮卿彻底醒悟过来。
绿帽子,对极,她给自己带了一顶绿帽子,一带就是十几年。
想起北院那个自小宠着的顾绍礼,顾淮卿忽然觉得恶心。
原是替顾吉年养孩子。樱桃&
若非今日事发,恐怕自己百年之后,顾家所有财产都会被二房侵占。
“住口!你这毒妇,委实让我觉得下作至极,来人,来人...”顾淮卿双手掐腰,摒足中气,几声叫喊之后,便有几个小厮赶了过去。
“把她捆起来,丢柴房去。”
“你敢!”苏郁声音尖细,兀的一出,那几个小厮便面面相觑,果真不敢动弹。
她操持顾府多年,很有根基。
“我为你思量,为你筹谋,因着你的官路,没少花银子,你倒好,现下翻脸不认人,喜新厌旧?顾淮卿,你敢绑我!”
苏郁双目一瞪,却是顾淮卿从未见过的强势样子。
他舔了舔嘴唇,到底是一朝之相,只冷了眸子,肃声呵斥,“一个妾室,敢对我呼来喝去,我有何不敢的,绑起来,只给水喝,旁的一概不准!”
话音刚落,那几个小厮便不顾苏郁的挣扎,强行用麻绳将她捆的结结实实,苏珍搀着顾淮卿的胳膊,一面替他抚胸,一面安慰,“老爷莫要气坏身子,从前的事情,咱们只当没有,哎,你看看这小乖乖,知道父亲生气呢,又踢我。”
她莞尔一笑,余光中,苏郁被几人抬起来,如杀猪一般的拎向柴房。
低眉,顾淮卿少见的柔和,正抚着她的小腹,抬眼对着她宽慰的笑。
夜幕降临,房中燃了火烛,春烟换了安息香,便合上门,去外头榻上安歇。
温良良甫一出浴,又裹上浴巾,正坐在妆匣前,涂抹膏油,香滑的油脂沿着小腿涂到颈项,淡淡的花香里,慢慢涌入一股药香味。
温良良忙收了瓶子,一手紧紧锁住浴巾的领子,一手撑着桌案起身,“你冷静。”
顾绍祯笑笑,眼睛却盯着她的前怀,喉结上下滚了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