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艳过后,他的态度竟有几分恭敬起来了,又是一礼。
李凝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江湖人,为什么如此多礼?”
侯希白连忙说道:“明月当空,世人安敢不仰头望之。”
雷云不知何时悄悄地散去,明月再度朗照,而口称仰望明月的男人,一双眼睛里只有美人容颜,根本没发现天上的那轮月隐没过。
李凝有一点高兴。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很少有人当着她的面这样直白地夸赞过她,她不喜欢那些贪婪觊觎的目光,这个自称侯希白的男人却和旁人不同,他看着她时又不像在看她,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单纯欣赏的目光。
知道他的目的只是作几幅画,李凝犹豫了没多久就同意了,但她又想了想,说道:“你可以替我画画,但是画我要自己留下,你不许把我的画拿给别人看,更不许把我画在扇子上。”
侯希白面对美人的时候很少会说不字,何况是面对李凝,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又道:“此外,在下画美人时总要先相处一番,再判定人何时入画最美,姑娘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未了的心愿,但凡希白做得到,定为姑娘达成。”
他这么一说,李凝倒有些犹豫起来了,不是犹豫要提什么条件,而是觉得自己大约有些草率了,哪家女孩会和陌生男子去什么想去的地方,请人完成她的心愿?同理可得,能说出这话的男人,也必不是什么正经人。
李凝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说道:“你要画就现在画,画完以后不许再来。”
侯希白有些怔愣,但他又道:“姑娘之美已超越希白的画境,原本希白是想和姑娘多相处一段时间再下笔,或可突破,但若姑娘不愿……”
他说着,竟有一种难言的失落之感,令他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李凝警惕地看着他,说道:“你要走了吗?”
侯希白分明是失落着的,但见她口中说着“你要走了吗”,语气却是一副“你快走了吧”的模样,仍忍不住抿唇而笑。
不忍让佳人提心吊胆,侯希白低叹一声,说道:“希白明日就走,只望他日画境进益时,姑娘能容我一二时辰,使后人也能得见天仙。”
李凝被夸得有些害羞起来,但仍旧十分警惕。
侯希白却没有拖沓,身影宛若蝴蝶纷飞,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李凝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李凝强撑着没有睡,就是想和他好好谈谈,毕竟像这样没日没夜的做事,很容易把身体熬坏,比起这个,旁的那些什么都不重要。
然而李澈回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像纸,腿也在发软,令她立刻就忘记了要说的话,连忙上前扶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路都不会走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澈仿佛这会儿才有了些活气似的,他用冷冰冰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李凝的手,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成了一句“没事”。
李凝信他才有鬼。
然而李澈不想说的事情,她从来也没有问出来过,只好先让人把他扶回房,原本她是想给他倒杯茶的,然而才一转身,就有丫鬟捧了茶盏来端给李澈喝。
李澈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事。”
李凝叹了一口气,让丫鬟出去,坐在李澈床边,轻轻地拍了拍李澈的手,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李澈看着她,相似的眼中映照出相似的脸庞,少女说这话时双眸直视着他,就仿佛在说一句天经地义的话。
李澈闭上眼睛,轻声说道:“这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然后李凝就被赶回去睡觉了。
李澈这次回来之后在家里足足歇了三天的时间,之后也很少像先前那样早出晚归,甚至还有闲心管李凝读书的事情,离开洛阳已经快两年了,李凝学会的字不少,已经能够磕磕巴巴地看完一整本书,只是学习之路对她来说仍旧漫长,李澈从薛翊那里得了一套给三位薛小姐开蒙的全注解版四书,每天盯着李凝背记。
学了小半个月的四书,李凝只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白了,黑眼圈都要起了,脸上都要生皱纹了。
这小半个月的时间,寇仲的亲信下属高占道率剩余少帅军人马死守梁都,眼见梁都久攻不下,再拖下去不仅寇仲那边可能回援,宋阀来兴师问罪的人也要到了。
拿下梁都与拿不下梁都,到时与宋阀在谈判桌上的筹码是不一样的,梁都是寇仲老巢,不仅军粮物资大多积在那里,单是梁都本身就是一块难得的宝地,梁都四面开阔,攻打不易,然而一旦攻下来,少帅军想撤难撤,想打难打,只会像平地上的靶子。
假如宋传白能借此将寇仲的全部地盘吃下,饶是宋缺再一意孤行,也做不出杀了宋传白拱手让地盘的事来。
李澈想得很好,宋传白也是这么想的,故而梁都之战打得尤为惨烈,双方战损严重,但宋传白有残兵收编,最后整合起来仍旧不算伤筋动骨,少帅军中连带着主将高占道在内的将领二十七名,不愿投降归编的士卒六百三十四人于当日割首示众。
打下梁都之后,郑州的庆功宴开了三天三夜。
宋传白喜悦之余也安下心来,只觉得争霸就在眼下。
然而宋缺有他自己的想法。
宋智收到寇仲的信那天,宋缺也同样收到了一封来自慈航静斋的信,寄信的是多年未见的梵清惠,信中对过往情谊并无叙述,只是将宋传白的行径如实记下,其他只有一句话,问宋缺当年承诺可还在否。
宋缺看着那封清隽淡雅的信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年初见时,那个淡如清莲的少女。
那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宋缺并不准备杀宋传白,那毕竟是他的嫡长子,即便是梵清惠的信,也只让他微微挑了一下眉,宋智来报时,他毫无顾忌地表明态度,“我会去一趟郑州把传白带回宋阀,至于寇仲,他还需要宋阀的物资,不可能为了这个计较。”
宋智有些叹息地说道:“自从上次出了磨刀堂,传白就一直很消沉,如今突然起事,一月不到攻下寇仲大半地盘,已证明了他的能力。”
宋缺不置可否。
宋智又道:“寇仲虽有霸主气象,但绝无可能受宋阀操纵,若是趁此机会……”
宋缺道:“你是否已经忘记,十年前我说过的话?”
宋智顿时一凛。
十年前宋传白重伤,宋缺将他麾下众人尽数遣散,曾有一个谋士不服,宋缺便道,但凡他不曾败给宋传白,宋阀便只有一个当家人。
宋缺隔日就启程了。
然而当他到达郑州的时候,却已听闻宋传白打下了梁都,郑州人去楼空。
更让他惊讶的是,郑州城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人头,稍作打听,才知如今处处都有传言,说宋阀反水灭了寇仲,每打下一地不降便杀,手段残忍,甚至令投降的战俘亲手屠戮不肯投降的战俘,据说如此便是誓要将少帅军残余势力消灭干净。
宋缺眸子冰寒,以他的头脑,哪里看不出这是一出歹毒的明谋。
宋传白能骗的唯有愚民百姓,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计,然而无论对于需要民心的寇仲,还是从血缘上就和宋传白扯不开关系的宋阀,谁都没法跳出这个毒计。
宋缺倒是可以杀了宋传白,再把地盘人马拱手送还给寇仲,然而那些被收编的残兵手里已沾了昔日同袍的血,即便寇仲敢要,他们也不敢回,甚至于寇仲若要打回来,冲在战阵前列的一定是这些人,而宋阀如果真的这么对待宋传白,岭南人会如何看待宋阀?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宋阀?
对于宋阀来说,除了支持宋传白,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宋缺仍旧戴上斗笠,朝着梁都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日报:
【给我一杯福灵剂:哈哈哈圆圆的猫头那是橘猫吧哈哈哈哈,身为古代人的大哥还不晓得大橘为重啊哈哈哈,不过你现在已经感受到了:D】
【今天也要做一只好猫妖:镇纸再胖下去怕不是要变成镇关西】
【蒙蒙/:宋家人说句实话,做备胎也是他们自找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淡淡药香:哥哥:大公子真的是过的艰苦处境艰难,妹妹很娇弱舟车劳顿要好好歇歇,我?我没什么呀,我只是有一点点累,给口茶就好。。。
PS:哈哈哈,哥哥真的是操碎了老妈子的心,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才是最弱最艰难的。。。哈哈哈】
【killua826:哥哥的头脑很厉害,以后会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吧】
【清明团子:突然感觉哥哥好狠,这一定是我的错觉,哥哥明明是个柔弱的病美人啊】
【十年灯:感觉妹妹长的好看却是邻家妹妹的那种朴实性格,哥哥像柔弱的病美人却又智多似妖的那种,冷眼旁观世人,一计可定天下。我好吃哥哥的人设啊呜呜呜】
【不看原著只爱同人:突然顿悟作者把有趣评论贴出来,像单机游戏连上网有论坛了一样【迟钝.jpg 】】
【花开两枝 :而且后来寇仲把一半天下送给李家了,相当于宋家白除了力,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啥都没捞到】
【苏所:橘猫只有三个月是猫,三个月后就变成橘猪了…我假如每天有两大美人可以吸,吃好喝好,绝对膨胀得比它还快,另,楼主真的好吃,我原以为这是个病弱温柔的好人,但他隐隐又会露出袖中锋芒,阴谋阳谋都显得坦荡,完美满足我心中对病弱君子的幻想!】
第26章 大唐两条龙(完)+黄
李澈是在宋传白的大军彻底攻下梁都之后才从郑州出发的,和薛翊一道。
梁都在太平世道时也算得上一个交通开阔的富庶之地,寇仲自从打下梁都之后,就把它当成未来的都城在经营,正如洛阳之于王世充,长安之于李阀,故而他这两年从宋阀得来的物资除去花费掉的,剩下的有十分之七八都积在梁都。
当初高占道死守梁都时就曾打算将这些物资付之一炬,然而梁都之内早有暗线,最后直到梁都攻破,物资也都还好好的,宋传白为此大开庆功宴,然而李澈来了之后,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急匆匆地来见宋传白,要他安排心腹人手将高占道准备的火油煤石仍旧堆到粮仓兵库处,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
宋传白惊道:“先生,这可是能够支撑数十万大军一年消耗的物资啊!”
薛翊想了想,说道:“阿澈可是在提防阀主?”
李澈点了点头,对宋传白说道:“宋阀已传出消息,阀主动身亲来梁都,这必定是来兴师问罪,如今虽然宋阀和我们脱不开干系,但阀主如若对大公子无半点情念,就算他日争霸天下,此时也可杀大公子泄愤,故而这批物资可以是一枚小小筹码,万一……那就玉石俱焚。”
宋传白从喜悦中清醒过来,坐在首位之上,竟一时有些茫然起来。
虎毒不食子,然而他如今确实很怀疑宋缺会杀他。
薛翊觉得这计策太过冒险,万一真的激怒了阀主,后果可不好挽回,然而他只劝了两句,上首的宋传白便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捂着半张脸,抬手道:“就这么办吧。”
庆功宴停在半途,宋传白和满座谋士开了个会,李澈把要说的都说完了,提前要走,宋传白便道:“又是家人在等?”
和大夏语不同,岭南语里的家和佳并不同音,李澈也没误会,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让公子见笑了,舍妹年幼任性,我不回家她会一直等,有几次等到天亮才睡,她身体又不好,我实在不能离开太久。”
宋传白笑了笑,略有感慨地说道:“我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与我都不亲厚,手足之情,当真是从未体会过。”
李澈直觉这话不好接,只岔开话题道:“并非只有血缘才是手足,我和妹妹都是被人收养,虽容貌近似,但亲不亲生并不一定,然她待我真心,我也真心待她,血脉相连与否倒不那么重要了。”
宋传白却没有注意别的,而是问道:“竟与先生相似?那必是一位绝色佳人了。”
李澈一顿,说道:“只是略漂亮些,任性得很。”
薛翊连忙开口道:“阿澈的妹妹我也见过,美则美矣,还是一团孩子气……”
宋传白失笑,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听说先生的家眷以往在岭南就足不出户,到了郑州更不出门,如今看来,应当是位颜如舜英的美人,先生怕招惹是非罢了,我只是想说,如今传白坐拥千里之地,已足够庇护先生一家了。”
李澈一怔。
宋传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说道:“天下乱世,人各不易,今日传白立誓,若我不死,必定让先生见到一个清明治世,令老弱有依,妇孺安生,世道太平。”
李澈低声应了一句。
宋传白也压低了声音,含笑对他说道:“先生安心,再美的美人也入不了我眼,我与夫人伉俪十五年,绝无二心。”
李澈眨了眨眼睛。
隔日李凝得知李澈要带她出去玩的消息,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从到岭南起,她就很少出过门了,起初是嫌看她的人多,后来是真的怕惹麻烦,李凝在李澈面前总是十分乖巧,从未说过想要出门一类的话,故而这两年多以来,除了赶路,她还当真就没出过一次门。
李澈把昨日宋传白的话给李凝讲了一遍。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然而李凝就是知道,他是被宋传白打动了。
她撇了撇嘴,小声地说道:“一点小事而已,也值当你这个样子,我又不是很想出去。”
李澈道:“不是小事。”
李凝只当他是在为宋传白辩解,然而她嘴上不说,心里头还是挺高兴的,让丫鬟去准备颜色最鲜艳,料子最漂亮的衣裳。
李澈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无论宋传白出于什么目的,都成功了,他最想要的从来不是功名利禄,只是护一人在乱世里安生。
即便能够出门,李澈也不打算把李凝带到那些人多的地方去,梁都内有运河横贯,水景极多,寇仲占下梁都之后建少帅府而居,如今是宋传白每日统筹工作的地方,距离少帅府不远有个莲湖,上建水榭亭台,极为风雅,如今正是夏期,湖面遍开莲花,因为离少帅府近,平日里不许旁人进出,唯有几个谋士爱好风雅,时常去游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