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秦——春溪笛晓
时间:2020-03-24 08:43:53

  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位姚县令就是听说姚贾发迹了,特地从魏国长途跋涉来到咸阳投奔姚贾。
  因着姚县令还算有些本事,姚贾便捏着鼻子举荐他当了云阳县县令。
  云阳县离咸阳很近,算是许多人都想来的京畿肥缺,姚县令有了这样的造化,做起事来勤勤恳恳,倒也没辜负这个位置。
  见扶苏年纪小小、气度不凡,姚县令更为殷勤:“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挺好。”扶苏笑道,“我刚在周围走了一下,和百姓们说了说话,他们都夸县令好。”
  吹捧的话谁不喜欢听?
  姚县令心中一喜,嘴上还是谦虚地道:“下官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扶苏与姚县令说了会话,便让姚县令不必多留,自去忙县里的公务便好。
  扶苏白日里又在别庄内外转了一圈,叫人在一处无人的荒地上圈了一块。
  当年商君变法时鼓励百姓开荒,明言谁开垦的荒地就归谁所有,咸阳附近能耕作的荒地早已开垦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什么都种不活的。
  见扶苏叫人圈地,左右伺候的人忍不住说:“公子,这地方种不活东西的,您看它连草都没长。”
  扶苏道:“我知道,我要这地不是要种东西。”他往左右看了看,这是别庄的下风口,周围没什么人家,正适合用来做他想做的事。这是他当年到小世界历练时瞧见过的一种法子,可以有效地保持地力,不至于让田地种个三五载就荒弃。扶苏很满意,对左右说:“就这吧。”
  地挑好了,要找人来建房舍,扶苏要的房舍建起来不难,能稍微遮挡一下风雨就行了,一般泥瓦匠都能胜任。
  扶苏初来乍到,还没去县里逛过,索性乘车到亲自走一趟,自己挑些人回来干活。
  云阳县近在京畿,比起许多县城来说要繁华许多,但对于曾经到不少小世界历练过的扶苏来说算不得热闹,房屋看起来也低矮简陋。
  大冬天的,街上人少得很,主要是穷人家缺少御寒衣物,出来说不定会冻病,只好窝在家里躲冬了。
  扶苏抱着手炉下车走了一段路,精神很不错,丝毫不像刚大病过的人。
  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看见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在街上行走,身边还跟着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大多好奇地看上几眼。
  扶苏也不恼,朝着他们笑了笑。
  还没走出多远,姚县令又闻讯而至,殷勤地问扶苏到县城里来可是缺了什么物什。姚县令道:“要是下次还有缺的,公子命人来说一声便是,不必亲自来。”
  扶苏笑道:“倒不是缺人,而是我得找些匠人建个房舍,想亲自来看看。”
  姚县令道:“这个简单,公子吩咐下来,县里有的是人。不过这几天下了雪,怕是什么都不好建。”
  县里的奴婢、囚犯都不是吃白饭的,全得按照自己所长学习去做事,泥瓦匠自也不缺。
  人手真不够了,还可以征集百姓来做工,稍微付些工钱就好,只要扶苏不是想建个行宫,人手绝对管够。
  扶苏道:“这几天不会下雪了,明天雪就会化完,可以动工。”
  扶苏说话不疾不徐,一点都不像个六岁孩童。
  姚县令听了抬头看了眼天色,发现天上确实没什么积云,看起来不会再下雪。
  而且今天出了一天的太阳,前两天积的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确实可以动工。
  就是天气太冷,工匠可能会冻死,但那都是犯了事的奴婢或囚犯,死了就死了,能干活就行了,没什么要紧的。
  姚县令点头,亲自领着扶苏去挑选工匠。
  大秦对工匠十分严格,几乎每个步骤都是要记名的,连木材的挑选都有严格要求,比如要是有工匠把能用的木材标记成不能用的话会受到惩罚。
  每次营造官府会有专人评估需要多少人参与营建,分派足够的人手去负责,每项责任都落实到人。
  扶苏简单把自己要造的屋舍有多大、用什么材料大致说了说,负责这一块的县司空经验丰富,都不用怎么算,立刻给扶苏分拨了一队人,还让扶苏认了认领头的,说是人手不够只管让对方过来找新工匠补上。
  分拨给扶苏的自然都是些身强体壮的刑徒,为了让他们好好干活、防止他们逃跑,县司空还给配了一批衙役当监工。
  扶苏扫了一眼,对县令的安排还算满意,叫监工明日再带人到别庄。
  姚县令识趣,县司空也很识趣,拍着胸脯保证人明天一大早就会送去,材料县里也会负责,不让扶苏操半点心。
  扶苏询问了姚县令他们一些问题,大致已经弄清楚雇工的流程,下次便不用再亲自来了,花些工钱叫人从周围的村子里征集就好。
  扶苏婉拒了姚县令留饭的邀请,坐上马车回了别庄。
  姚县令和县司空一起目送扶苏远去,免不了讨论起来:“公子盖这房子是做什么的?看着很大,但是又不像是住人的地方,真是古怪!”他转头问县司空,“我感觉我们这位大公子很不一般,你觉得呢?”
  县司空是管土木工程这一块的,却也没明白扶苏的打算,摇摇头说:“许是想建个玩乐的地方吧,到底是个孩子,哪有不爱玩的。”
  姚县令觉得有理,点头说:“你安排好人手,要是有冻死的,你抓紧叫人去替上,不必惊扰公子。”
  县司空听令而去。
  人和人是不同的,公子是大王的长子,自然是贵不可言,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至于其他人,那都是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可惋惜的。
  云阳县离咸阳不远,傍晚自有人把扶苏一天的行程记下来送回京中。
  大王看不看是大王的事,该送还是得送。
  扶苏离京养病,嬴政还是挺挂心的。
  这日云阳县那边的书信送回来,嬴政抽空拆开看了,很快得知扶苏不仅可以下榻了,还很不怕冷地到处溜溜达达,不是去周围的村子和荒地看一圈,就是乘车去县城讨要匠人,瞧着还挺忙碌的。
  嬴政放下心来,却又对扶苏想盖的那间屋舍好奇起来。
  他不打算直接命人去问扶苏,而是让人接着记录扶苏的言行,打算每天用云阳县那边的消息来放松放松。
  有些东西直接问个明白,反而失了趣味。
  李斯和蒙恬都夸过扶苏聪明,嬴政倒想看看扶苏这次去云阳县是玩得不想回京,还是真能捣鼓出什么名堂。
  ……
  次日一早,衙役们押送着刑徒过来干活。既然是荒地,肯定是不平整的,首先要把它弄平整,刑徒们到位之后马上哼哧哼哧地干起活来。
  扶苏吃过早膳过来,看到的就是刑徒们穿着单薄的囚衣在干活。
  手持竹鞭的衙役们见了扶苏,立刻恭敬地行礼,正在忙碌的刑徒们则神色麻木地看了扶苏一眼,没有跪拜,默不作声地接着干活。
  衙役们见他们这么不知礼数,正要一鞭子抽过去,还是扶苏出声制止了。
  扶苏说道:“少打些,大冷天的,受伤会要人命。”
  领头的衙役无所谓地说:“姚县令说了,死了就再挑人过来补上。”见扶苏不语,他又补了一句,“公子不必可怜他们,要是不干坏事,他们也不会进大牢,这都是他们该受的。”
  扶苏点点头,回去后却叫人去买了批冬衣送去给囚徒们干活时穿,又命厨下按照奴仆的分例做了热饭和汤水送去。
  衙役们私底下对扶苏的做法嗤之以鼻,叫那批刑徒停下来吃饭后拿着鞭子来回地走,口里说道:“我们公子好心肠是你们的服气,别把这当成理所应当的,以后你们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照我说,这么多饭食喂你们实在浪费了!”说着他还顺脚踢了旁边的刑徒一脚,差点让对方手里的碗摔地上。
  不少人敢怒不敢言,都默不作声地埋头飞快吃饭。
  自从进了大牢,他们吃的大多是冷粥冷饭,想吃一口热饭热汤是不可能的了,不给馊东西就不错了,他们已经许久没吃到过热腾腾的吃食!
  都吃饱了,身上又裹着暖和的冬衣,刑徒们干活利索了许多。
  他们对扶苏没多感恩戴德,只觉得扶苏年纪小,才比其他人心肠好点,等扶苏年纪大些肯定没这么好心了。
  谁会给刑徒吃饱穿暖?
  傍晚衙役们把冬衣送回别庄,又押送刑徒们回牢里。
  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寻常人连门都不想出,刑徒们更是不想去干活。
  往年这种日子被带去上工,回来的时候往往会比出去的时候少几个人。
  天太冷了,他们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卖力干活,死在外头实在不是什么叫人意外的事。
  今天出去的这批人都算身强体壮,一些百无聊赖的刑徒们还是纷纷打赌起他们第几天会开始死人,很多人都觉得顶多三天,他们之中有些人都回不来了!
  傍晚出去的那批人被赶回牢里,其他人见他们脸色不仅没想象中的青一片白一片,反而还能看见点红润,都觉得很稀奇。
  同一个囚室的纷纷围过去问他们这次上工怎么样,外面天气这么冷,他们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健谈些的人就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这一整天的遭遇:“我们去了没多久,就有人给我们送饭,脸那么大碗的饭管饱,还有热汤!那汤热乎乎的,我喝着还有肉味!”
  其他人明显不信:“骗人的吧?怎么可能给你们喝肉汤?”
  “骗你们作甚?我偷偷和来送饭的人聊上了,他们说这是他们平时吃的,”那人说得眉飞色舞,“到我们回来时,还给吃了第二顿!而且你们不知道,那地方风刮不过去,比别的地方暖和不说,我们干活时还有厚衣服发哩!”
  坐牢的日子单调乏味,不少人都支起耳朵在听这人说话。
  听了这人的说辞,有人不信,有人羡慕,有人追问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一时间好不热闹。
  角落里坐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因为年纪大,平时也不用他去干活。
  据说他曾经当过官,但是因为得罪了大王被关到云阳县来,一晃就是六年过去,大王估计已经把他忘了。
  不过因为老者挺有学问,姚县令对他颇为优待,他要竹简和刀笔时都大方地给了他。
  周围讨论得那么热烈,老者不由也搁下手里的笔聆听起来。
  得知扶苏果真给工匠送衣送饭,老者心中微讶。
  若这些人说的是真的,他们这位大公子扶苏倒算有点仁心,只是不知长大后是不是还能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我好奇,我不问,我就静静地看着你!
  *
  注:
  工匠相关,参考论文《从_睡虎地秦墓竹简_管窥秦代工匠文化》by邹其昌
 
 
第3章 收粪
  扶苏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入了许多人眼中。
  他是嬴政长子,手里根本不差钱,人也不是差遣不动,想做这么点小事实在没必要用人命去堆。
  由于管吃饱管穿暖,这次的刑徒干活很利索,没过几日扶苏要的房舍便初见雏形。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是个堪堪能遮风挡雨的大棚子,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扶苏乖乖在别庄看了几天书,很快有人找了过来:“公子,监工的说您要的棚舍建好了。”
  扶苏搁下手里的书简,接过左右递来的手炉抱着出了门。
  不一会,扶苏便瞧见一座巨大的棚舍仿佛原地拔起,静静伫立在原来的荒地上,瞧着颇有气势。
  寒冬腊月里能有这样的效率,大概还是得归功于扶苏叫人熬的热乎肉汤。
  人一旦吃久了苦头,一点好处都能叫他们精神大振。
  一干被衙役盯着干了几天苦力活的刑徒们这次见了扶苏,终于给扶苏行了个参差不齐地礼,起来后眼睛大都好奇地往扶苏身上瞟。
  这屁大点的小孩,兴许一句话就能改变他们的未来。
  真是同人不同命!
  人家怎么就这么会投胎?
  扶苏并不知晓刑徒们心中的感慨。他对这座棚舍很满意,留下衙役和工匠叫人去准备酒菜,给帮忙干活的人都斟了满碗的酒,还给他们一人割了块巴掌大的烤肉当下酒菜。
  有酒有肉,气氛顿时热闹起来,有胆子大的人还招呼扶苏:“公子,您也喝一碗吧!这酒忒好喝了!”
  扶苏随他们一起坐在干草上,脸上带着轻浅的笑容,拒绝了他们的喝酒邀请:“我年纪太小,喝不得。”
  见扶苏说话和气,其他人胆子也大了,七嘴八舌地和扶苏扯淡起来,有问扶苏怎么会来云阳县的,有问扶苏这么大方会不会败光家产的,也有问题扶苏要在这边待多久的。
  扶苏好脾气地一一答了,又反问他们家在何方、从前做什么营生、怎么被逮进牢里了。
  衙役们虽觉得扶苏没必要好声好气地和这些刑徒说话,但也不敢对扶苏指手画脚,只能在旁边盯着那些家伙让他们别太放肆。
  许是扶苏的语气太平和,一个中年壮汉答了几句,心中有所触动,竟径自哭了出来,说自己家中有老有小,本该勤勤恳恳养家,没想到一时动了贪念偷了别人东西,把自己害进了牢里。周围乡里乡亲的都知道他干了什么,等他刑满释放了,怕也没脸见人了。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其实这批刑徒都不算大奸大恶之徒,劳作个一年半载也就出去了。那些当真罪大恶极的人姚县令可不敢往这边送,既怕他们绕过监工的衙役寻机跑了,又怕他们破罐子破摔对扶苏下手。
  这可是要命的事!
  扶苏耐心地听着他们倾诉对家人的思念。
  他不会因为这些人说得可怜就将他们释放,但也不会因为他们有过错就不把他们当人看。
  他们触犯律法合该受到惩处,可惩罚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朝廷还是希望能通过关押和劳作让他们走回正道,毕竟人丁兴旺对每个地方都重要得很。
  扶苏待他们一一说完,宽慰道:“勤快些干活,你们很快可以回家了。”
  大家知道扶苏年纪小,又一个人过来云阳县养病,给他们吃饱穿暖还行,想让扶苏捞他们出大牢却是不可能的,倒也没为难扶苏。
  饭饱酒足,衙役们押送着人回去,这批人自又和其他人吹嘘了一番,有人还打了个嗝给其他人闻肉味,气得那些没被选上的人要围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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