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时镜
时间:2020-03-27 08:05:10

  想想怎么可能呢?
  谢居安位高权重,又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便是没有满身的智计才华,也不知是多少闺中少女梦里良配,天底下想与他有点什么的姑娘,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少。
  可自己就是没有半点听闻。
  甚至从来没有见过。
  自然也就不会像方妙一般烦扰。
  因为谢危不是沈玠。
  姜雪宁并非不会吃醋的人,相反,她若闹腾起来,手段是一点也不少。可打从与谢居安在一起,甚至没在一起时,她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那些小性子和脾气,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是她收敛了,不用了。
  而是谢居安不声不响,做得太好,一点烦扰都不带给她,以至于无论是小性子也好,醋坛子也罢,根本连派上用场的机会都没有。
  她眼底润湿了几分,上前主动环住他腰,问:“怎么过来了?”
  他才从外头来,身上还是一片冷意。
  可她在这殿内熏得暖烘烘的,凑到他怀里,便将那冷意驱散了几分,谢危搂住她,一声笑:“我要不过来,就你给沈芷衣卖命这架势,还不知要在宫里睡几天。”
  姜雪宁咬唇笑:“谁叫你不来接我?”
  她惯来强词夺理,这般理直气壮,谢危都习惯了,也不反驳,拿起旁边雪狐毛滚边的斗篷来,便把她整个人都罩里面,只露出巴掌大一张小脸,然后道:“我们回去吧。”
 
 
第251章 刀藏
  姜雪宁听他说“回去”, 用的还是“我们”,眼底便带了几分促狭之意,偏要问他:“回哪儿去?”
  谢危唇线紧抿, 看着她不说话。
  姜雪宁便忍不住闷笑。
  过了好半晌, 他耳尖微红, 面上却平静一片,道貌岸然地吐出了两个字:“学琴。”
  她差点笑倒。
  谢危却是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索性一手持伞, 一手把人环了, 从坤宁宫偏殿前面带走。
  郑保手里拿了一张清单来找。
  还没等他开口,谢危已经扫了他一眼, 径直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淡淡道:“不是死人的大事就明天来问。”
  郑保顿时无言。
  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谢危把人带走。
  姜雪宁踩着已经被雪盖上薄薄一层的台阶往下走,只笑:“你也太霸道了些, 今日安排不好, 明日还要他们布置,耽搁了可不好。”
  谢危道:“你有意见?”
  姜雪宁连忙摇头,假假地道:“那小的怎么敢,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危不接她话了。
  两人出得坤宁宫门时,许是今日人来人往,搬进搬出,宫内一应琐碎无人照管, 竟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猫慢悠悠从朱红色的宫墙下来,可因着那一身与雪的颜色相近, 乍一看还很难发现。
  姜雪宁瞥见时,差点踩着它尾巴。
  可这一瞬间脑海里想起的竟是身旁的谢危, 手伸出去几乎下意识就拽住谢危,要将他往自己身后拉。
  没料想,谢危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眸看了一眼。
  眼见它挡路不走,便俯身拎着这小猫的脖颈,轻巧地将它提了起来,然后放到道旁去。
  姜雪宁愣住。
  这一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惑之感,又隐约像是猜着一点什么。
  她怔怔然望向他。
  谢危却只道一声“走吧”,便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紫禁覆雪,宫墙巍峨。
  姜雪宁心有所触,唇边也绽出微微的笑意来,问他:“不怕猫了?”
  谢危道:“猫哪里有人可怕?”
  姜雪宁沉默片刻,又看见了逐渐低垂的夜幕下不断飘洒下来的白雪,问:“那雪呢?”
  谢危道:“总会化的。”
  那一刻,当真像是漫天飞落的雪,都褪去了萧瑟的寒意,反透出一种轻盈和缓的温柔。
  刀琴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
  两人出来,便掀了车帘入内。
  而后一路朝着谢危府邸驶去。
  道中无聊,姜雪宁便忍不住,暗搓搓从他口中探听内阁那边的情况:“女学的事,那帮老学究,现在是什么口风?”
  这小骗子,成天想从他这儿套话。
  后门走起来可真是顺溜。
  谢危闭上眼睛,含笑道:“没有口风。”
  姜雪宁以为他这意思是不告诉自己,眼珠子一转就蹭了上去,声音都软了些:“我知道,如今朝廷都是内阁议事,事若未定不外传,你在其中的确不方便总跟我说里面的情况。可稍微透露一点也无妨嘛,就一点,一丁——点儿!”
  话说着她还掐了掐小拇指。
  比出来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小的部分。
  谢危被她这一声叫得耳朵都要酥了,斜眼看她,然后按住了她搭在自己左臂上的手掌,以防她再做出点什么来,叹了口气道:“‘没有口风’的意思是,他们心里有意见,却不敢反对,不是不告诉你的意思。”
  姜雪宁明白了:“哦。”
  她想想就要松手,只不过眼珠一转,突然又想起学塾的事儿来,非但没松手,凑得还近了些:“那你觉得,把以前奉宸殿,仰止斋,就坤宁宫附近那一片改作女学第一间学塾,先收京中贵女,余者比闻风而动。然后再往京中其他地方,还有其他州府推行,怎么样?”
  谢危想想,这是觉得自己利用价值还没尽。
  其实对什么女学,科举,他一应兴趣都没有,但若要此时说出“随便”二字吧,她一双眼又亮晶晶地看着他,让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于是想想道:“挺好。”
  姜雪宁得寸进尺:“然后呢?”
  谢危考虑片刻,看她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样,到底是没磨过去,耐心地教她道:“法子是没有错的。只不过,鹰隼长有一双利眼,为的是飞在高空也能看清下方的的猎物;农户给庄稼勤浇水,去虫害,为的是秋收时节千钟粟;天下读书人,十年寒窗,为的是一举闻名天下知,封侯拜相享庙堂。世间人多是无利不起早。要推女学,怎么建学塾,收学生,都是外术。倘能我不动而人趋之若鹜,方是内道。长公主要推女学是个想法,提起来容易,但你们可想过,学有何用?”
  我不动,而人趋之若鹜。
  姜雪宁心底一震。
  她眨了眨眼,脑海里便突然闪过了几道灵光,隐隐然已抓住了什么,顿生醍醐灌顶之感。
  谢危知道她还不算笨,这些事上还是一点就透的,便道:“且凡谋事,不可一味谋大,越是大事,越当从小处做起。凡能一蹴而就的,往往都是坏事。开女学,你是想使学生能学成科举之才,还是先识字为好呢?”
  姜雪宁皱眉思索。
  谢危循序渐进,一点点引导她:“天下有白鹿、岳麓等几大书院,学子千里迢迢也来求学,可知为何?”
  姜雪宁道:“因为书院的先生学识更厚。”
  谢危一笑:“不错。”
  姜雪宁便轻轻“啊”了一声:“所以,能开多少学塾,又开成什么样,关键不在有多少学生能来,而在于有多少先生能教,还愿意教!”
  谢危见她抓住了关键,唇边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安安然重新把眼睛闭上,靠坐回去,道:“谋事易,成事难,贪多嚼不烂,想清楚再做,别让人看了笑话。”
  谋事易,成事难。
  姜雪宁前世总想,这人天纵奇才,做什么都很容易,哪怕是谋反这般的大事,也仿佛信手拈来。然而世间哪里有什么真正容易的事?
  一切的举重若轻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心血……
  她凝眸望他,到底又为这人心折几分,服了气。
  只不过么……
  某些事上,真的是不开窍。
  姜雪宁琢磨,内阁里面如今可是全天下各种消息的汇聚地,她入主坤宁宫的事情按说也不小,这人怎么就能憋住了不问呢?
  回到谢府,她满脑子都是关于女学的想法。
  谢危问她:“想吃点什么?”
  她随口答:“下碗馄饨?”
  谢危便把她往壁读堂里一放,有笔有墨,留她一个人伏首案前飞快地写下什么,自己则往后厨去。
  这两月姜雪宁早把他这府邸摸熟了,跟在自己家似的,地龙烧着,地毯铺满,才一进屋便把鞋踹了,盘腿坐在谢危平日坐的太师椅上,铺了纸,提笔记马车上所得的指点和想法。
  没留神便是两刻过去。
  她写了一会儿,思路便被困住,坐半晌之后,没忍住下来左右踱步走着,考虑起来。
  身后便是一排多宝格,另一边则是一墙的书,有几只嵌在壁上的匣子,抽屉上连着祥云竹枝般的铜环。
  先才没注意,偶一抬头,竟看见其中一角挂出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绦。
  姜雪宁脚步便止了。
  她手指缠上这缕丝绦,本以为只是哪里不小心挂上的,没料想竟然连着匣子里,于是扣着那枚铜环,便将那匣子抽了一半出来。
  这时便看清那丝绦系着的,乃是一方印。
  里头还放着一柄眼熟的薄刃短刀。
  下面压着几页纸,那字迹歪七扭八,拙劣得像狗爬,叫她这个曾经的原主见了都忍不住面上一红。
  姜雪宁轻轻咬牙,便想要拿出来。
  没料想一只手及时地伸了过来,竟赶在她去拿之前,将这抽出来的匣子压了回去,严丝合缝地,再也瞧不见里面是什么。
  姜雪宁一怔,立刻回头。
  果然,不知何时谢危已经回来了,另一只手上还端了碗馄饨,此刻立在她身后,高出她半个头,僵着脸瞧她:“谁让你乱翻的?”
  姜雪宁可一点也不心虚。
  她还稍稍抬起了自己削尖的精致下颌,轻哼一声,像是偷着腥的小狐狸一样看他:“怎么,翻不得呀?”
  谢危把那碗馄饨放下了。
  姜雪宁这人惯来是给三分颜色就能把染坊开遍全京城的,偏不放过他,还凑过去追问:“我怎么觉得里头那张答卷那么眼熟呢?是谁这么大逆不道,竟敢公然宣称要搞出孔圣人的十八般做法来?这种答卷,真是,就应该把人抓起来,狠狠骂她……”
  谢危唇线抿直,盯着她。
  姜雪宁脸贴着他肩:“谢先生,你说你怎么想的呢?”
  那时她在奉宸殿伴读,见天儿被他训斥,动辄得咎,旁人都下了学,她还要被拎去偏殿练琴。且他人前是叫人如沐春风的圣人,人后对她却总有一种叫她害怕的严厉。
  还有甄选考学的那一次……
  这人留她下来说两句话,差点没把她吓哭。
  可这答卷……
  谢危不回答,只转头:“你饿不饿?”
  姜雪宁摇头。
  她现在才不饿呢,难得抓着谢居安的小辫子,她眼底都是兴奋,浑然不知凡事得讲个“度”,还絮絮地追问:“我记得,你给我做了桃片糕,我给了周宝樱几片,你后来还生气了……”
  接下来的话便淹没了。
  谢危的手臂突然紧紧的箍住她纤细的腰肢,凝滞的面庞上带着一种纵使被人揭了短处也镇定自若的冷静,然后封缄了她的嘴唇。
  她支吾,声音细碎。
  半晌后被放开,只觉头晕眼花。
  谢危坐在书案前那张太师椅上,然后抱她坐在自己腿上,好脾气地笑着问她:“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姜雪宁看着,心底突然有些发怵。
  他人高腿长,抱着自己坐在他腿上时,她只穿着罗袜的脚掌都不大沾得到地面儿,如此越使她心慌意乱,几乎立刻怂了,换上一副委屈的口吻:“不想知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谢危就知道她是属乌龟的,手把着她腰,便在她腰侧软肉上捏得一把,面上笑意未减半分:“刚才不还很好奇吗?先生一点点教你啊。”
  姜雪宁猝不及防,顿时呜咽了一声。
  她声线本就细软,这般来多带了少许惊喘,一双眼更是水雾蒙蒙地,可怜巴巴看他:“我错了。”
  还未成婚,晚些时候还是要送她回府的。
  谢危到底没把她怎样。
  只是静静抱着她坐了片刻,傍晚时分内阁里的听闻便渐渐浮了上来。
  姜雪宁问他:“你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谢危凝望她。
  这种感觉终究让他不习惯,但看她眼底带了几分期许地望着自己,许久后,终于开口道:“入主坤宁宫,是怎么回事?”
  这一瞬间,姜雪宁眼底便绽开了笑意。
  她伸手搂住了他脖颈。
  然后一五一十,如实地告诉他:“吕显不给朝廷出了个主意吗?”
  沈氏皇族,如今位置尴尬。
  放在那里,总不能晾着。
  可人养着就要花钱,难不成还像以前一样,国库是他们家,予取予求?
  内阁辅臣自然不答应。
  吕显回了朝廷,当了户部侍郎,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给了皇族,只提议:以往沈琅私库里的钱财,归于皇族,朝廷既往不咎;但国库的钱,却不容许皇族再染指,从今往后,每一年国库只按定例,还要交由内阁审定,才拨给皇族一笔。就这两部分钱,皇族可以随便开销,一年花完朝廷都不管,反正他们不能再问朝廷多要哪怕一个子儿。
  如今皇族是沈芷衣执掌。
  国库空虚,拨的钱不多,但沈琅的私库却是承继自历朝历代皇帝的私库,纵使挥霍了大半,剩下的那一部分也犹为可观。
  只是若取用无度,久了仍会坐吃山空。
  想要长久,有得有长久的法子。
  所以,沈芷衣倒比旁人看得远些,力压沈氏内部诸多不满之声,径直将这么大一笔钱都交到姜雪宁手里,让她想做什么生意做什么生意,得利之后抽她二成做佣金。
  要知道她手里缺钱的产业还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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