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时镜
时间:2020-03-27 08:05:10

  众人都惊讶地“啊”了一声。
  姜雪宁却是亲耳听过张遮说要主动退亲的事情的,此刻听姚惜说得,倒像是她主动退了张遮的亲一般,且张口竟然就说张遮是“天煞孤星命格”!
  这同她当日与尤月所议,有何区别?
  她面容微微冷了下来。
  姚惜却挑衅般地故意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不过,我看不上的人,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想来都抢着要。所以便是退亲了,那张遮说不准也能找个不错的呢。虽然未必能与我相比,可说不准人王八对绿豆,瞧得上眼呢!”
  旁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唯独姜雪宁清楚这话是骂自己,胸腔一时鼓动。可想要发作,对方又没指名道姓,她若跳出来倒好像自己真同张遮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一般,反中人下怀。
  正好这时上课的先生到了,她便强行将胸臆中这股火气压了下去。
  只是越压,这股火气反而越盛。
  今日学书和礼,全程她脸色就没好过。
  那堂上的先生们乍一错眼瞧见她都以为是自己教错了,在知道姜雪宁逼走过两任先生之后,都不由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倒没来找她麻烦。
  等到下课,姜雪宁要从殿中出去,姚惜也正好走上来。
  她不想让,姚惜也不想让。
  两人挤了一下。
  姜雪宁脾气上来,眉头一皱便直接推了她一把,丝毫不客气地道:“我走在前面你抢什么,赶着投胎去吗?”
  姚惜也是今日冷不丁被陈淑仪问起亲事,想起了张遮退亲的那一遭恨,疑心病上来总觉得此事与姜雪宁有关系,是以不知觉间便要与她作对,不肯相让,却忘了姜雪宁本身是个何等不肯忍让的脾性,一点就着。
  被她一推,她险些一个趔趄倒下去!
  殿内先生都还没走,宫人们立在一旁,见着这一幕简直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有人脾气这么火爆,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发作!
  连姚惜自己都没想到。
  她被人扶了一下才站住,待反应过来之后却是大怒:“姜雪宁你什么意思!”
  姜雪宁冷笑:“想搞你的意思。”
  沈芷衣都没走那么快,这会儿还在后面呢,她并不知道两人之前还有什么恩怨纠葛,看着这场面都愣了一下。
  旁人却都悄悄打量她的神情。
  姚惜有心想要与姜雪宁争个高下,可回头看了正关注着事情进展的沈芷衣一眼,却是极为忌惮地收回了指着姜雪宁的手指,恨恨道:“不做贼不心虚,暗地里做小人的当然恼羞成怒。”
  姜雪宁一声轻嗤:“不必指桑骂槐,劝你最好收敛着点,被人退亲就乖乖夹着尾巴做人,毕竟一场缘分好聚好散,旁人也不会到处声张。可若你自己死要面子不肯叫人好过,那人也自有一千一万种叫你不好过的法子。你敢出去胡说八道一句,我便敢叫满京城都知道你是做过什么事才被人退亲!”
  被人退亲!
  原来姚惜竟然是被退亲的那个吗?
  不是先前信誓旦旦十分有信心的说,张遮退亲是为了不牵连她,只要她回绝,这门亲事都是妥妥会成的吗?
  所有人听了姜雪宁这话都惊呆了。
  再看向姚惜的目光顿时有些微妙,有同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姚惜完全没想到姜雪宁竟然这么不客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件事说出来,被众人目光看着,脸上青红交错,气得身子直抖。
  眼泪是扑簌扑簌就掉了下来。
  姑娘家毕竟爱面子,被人当面打脸,当然委屈极了。
  姜雪宁却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一甩袖子便直接走了,往偏殿行去。
  反正她跋扈成性,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
  只是她这人言出必践,说到做到!
  姚惜若敢做出上一世那番狗屁倒灶污蔑打压张遮的事来,她便是舍了这一世不离开京城在这修罗场里搅和,也要跟她死磕到底,让她付出代价!
  *
  偏殿里一片暖意,提前烧了地龙,连沏茶的水都提前放在了炉上。
  谢危一早便到了。
  不大的一只食盒边上,一碟桃片糕搁在茶桌桌角,他却看着自己面前那一盏淡淡青绿的茶汤,有些出神。
  姜雪宁推门进来,他转头便看见了。
  只是比起往日,这一脸冷凝冰寒模样,倒像是跟谁有仇。
  谢危轻轻扬了扬眉。
  他又想问:谁又招你了?
  可一想这话昨日问过了,便没有开口。
  姜雪宁却觉得火气正大,走过来先同谢危躬身道礼,起身时见他正打量自己神情,便知道是自己喜怒形于色了,因怕谢危误会,便道:“方才与贱人吵了一架,先生莫怪。”
  谢危:“……”
  这两个字用得,是真气上头了,宁二往日从不说这种话的。换句话讲,能当得上“贱人”二字,事情一定很严重。
  他琢磨着她这满肚子的火气,也不像是能静心弹琴的,便一指自己对面,道:“坐。”
  姜雪宁闷头走过去坐下。
  谢危看她一脸苦大仇深,坐下来便不动了,便一垂眸,饮了口茶,淡声道:“等着我给你倒茶不成?”
  茶是姜雪宁来之前就沏好的,倒在了茶海里。
  姜雪宁这时才反应过来。
  往日谢危给她倒茶那是沏茶者的礼仪,且只喝过两回她都没留心,被他这一点,后脑勺都凉了一下,赶紧端起茶海,看谢危那茶盏放下了,便十分乖觉地先给他续上,然后才转来给自己倒上一盏。
  她也不敢说话,两手捧起茶盏来便喝了一小口。
  今日是猴魁。
  显然也是宫中御贡,入口顺滑,齿颊回甘。饮过还能嗅得一分带着些清甜的香味……
  嗯,清甜?
  猴魁是这味道吗?
  姜雪宁忽地怔了一下,眼珠一阵转动,一下就看见了旁边那碟桃片糕。
  跟昨天一样啊。
  那味道她是有些嫌弃,不想尝第二遍。
  看了一眼,她便把目光收了回来,继续喝茶。
  谢危道:“宫中行事,收敛为上,你却是到处树敌,又因何事与人起争执?”
  姜雪宁咕哝:“我也知道我这性情不适合在宫里待着,可您几位也没给我选择的机会啊。”
  话说着那股清甜的香气又飘来。
  她没忍住,又转过去看了那碟桃片糕一眼:明明那么难吃,香气却这么诱人,到底是闹哪样?宫里的厨子就是花里胡哨心眼儿坏!做人要有骨气,千万别伸手!不然一会儿吃不完还要在谢危面前硬着头皮塞,简直太惨!
  谢危眉梢一挑:“这是在怪我?”
  姜雪宁心不在焉,都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什么了,下意识“啊”了一声,立刻道:“不敢不敢。”
  谢危的目光却移向那桃片糕。
  他已经注意到姜雪宁向它看了不止有一眼,道:“想吃便拿,没人拘着你。”
  “不不不,我不饿。”
  姜雪宁立刻摇头,表示拒绝。
  谢危:“……”
 
 
第85章 吃上了
  这是什么表情?
  姜雪宁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莫名有点怂,只疑心自己说错了什么:“那我吃一个?”
  谢危:“……”
  姜雪宁立刻改口:“那还是不吃了。”
  谢危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好笑。
  可不是笑姜雪宁。
  而是笑自己。
  他莫名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掌心那盏茶, 却是想起燕临来, 道:“性情顽劣,脾气不好,还没点眼力见儿,也不知燕临是着了什么魔。”
  好端端怎么提起燕临?
  而且还纳闷燕临为什么看上她?
  姜雪宁扯了扯嘴角, 小声嘀咕:“所以燕临有人爱,而你没老婆么。”
  不过话刚一出口她就看见谢危眼神抬起来了,立刻道:“您说得对, 我不学无术, 我配不上燕世子。”
  “……”
  这心里有怨言又一副不敢同他计较的模样,看得人发笑, 可谢危的唇角刚弯起来一点,又不知为何沉降了下去。
  燕临。
  勇毅侯府。
  冠礼。
  不知不觉,日子已经很近了。
  姜雪宁说完方才的话, 也几乎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面上轻松的深情便跟着沉默下去。
  她还记得上一世的冠礼。
  那时她对朝野上下的局势一无所知,也根本不知道当时勇毅侯府已在危难之际,已经下定决心要努力去当皇后, 但还没到付诸实施的时候, 是以还十分贪玩,小孩儿脾气,琢磨着要给燕临找个特别好的生辰礼物。
  结果没想到, 那日半道上误了时辰。
  她迟到了。
  等她的车驾抵达侯府,整座宅邸早已是血气冲天, 兵甲光寒,里头哭天喊地的一片,前往赴宴的勋贵们吓得脸白腿软,奔命一般从里面逃出来。
  她抓住人就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谁也不回答她。
  她便带着自己准备好的生辰贺礼想进去找人。
  可兵士将她拦住了。
  她死活想要进去。
  然而这时候一颗头颅从里面滚了出来,掉在台阶上,溅得地上点点都是鲜血,她顿时就吓坏了,再转头一看那些拿着刀剑的人都冷冷看着她。
  也不知是谁拉了她一把,终于还是把她拉了回去。
  回府后,她就病了一场。
  也就是说,上一世,她甚至没能去参加燕临的冠礼。
  后来,燕临因此误会她是趋利避害,是知道侯府遭难,所以故意不来。
  毕竟不久后她便告诉他,她要当皇后。
  后来那已经经历过风霜雨雪,披着荣光还京成了将军的旧日少年,站在她煌煌的宫殿里,轻轻按住她肩膀,帮她将头上的金步摇摘下,对她说:“那一天,我等了娘娘好久。站在堂上,看着每一位踏进来的宾客,满怀期待,总想也许下一个就是你。可等了一个又一个,看了一个又一个,临淄王来了,你没有来;谢先生来了,你没有来;连萧姝都来了,你没有来。可我想,宁宁答应过我,就一定会来。于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重兵围了府,等到圣旨抄了家,等到台阶淌了血,也没有等到……”
  姜雪宁无从为自己辩解。
  又或者,对于陷入仇恨与阴暗之中的旧日少年,一切的辩解都显得苍白。
  她只能无声地闭上了眼。
  前世种种忽如潮水逆涌,姜雪宁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看看向自己手中的茶盏。
  平静的茶汤如一面小小的水镜,倒映了坐在她对面的谢危的身影。
  她问:“燕临冠礼,听人说谢先生要为他取字。”
  谢危淡淡的:“嗯。”
  男子二十而冠,此后才有成家立业。
  冠而有字,用以释名、明志。
  勋贵之家出身的男子,到冠礼时基本都会请来鸿儒高士为自己取表字,谢危年纪虽比不上士林中其他鸿儒,可却是文渊阁主持经筵日讲的太子少师,往日还从未听说过谁能请得他为谁开蒙或是为谁取字。
  燕临似乎是第一个。
  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
  可姜雪宁竟不知道上一世燕临的字是什么了,取成了吗?
  勇毅侯府遭难后,一切与燕氏一族有关的话题都成了禁忌,谁也不敢提起。
  等燕临还朝后,也再没有谁能亲密到唤他的字。
  也或许有,可她不知道。
  谢危打量她片刻,道:“如今京中高门都知道勇毅侯府大势不好,冠礼请帖虽发了,可应者寥寥。你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仁善心肠的,届时要去吗?”
  姜雪宁望着他道:“燕临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不管情势如何,她是要去的,且这一世不要再迟到,不要误时辰,不要再让那少年失望。
  谢危听后却是眉梢一挑,竟轻轻嗤了一声。
  最好的朋友?
  他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反正摇了摇头,终究没说,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喝茶了,只把手中的茶盏放下,道:“练琴吧。”
  姜雪宁茶其实还没喝完,可本来也不大渴,聊过这话题后,先前与姚惜起争执的火气却是轻而易举便消失了个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
  她放下茶盏,坐到亲桌前练琴,还弹《彩云追月》开指。
  昨日都弹得好好的,按理说今日会更好。
  可没想到,根本没有昨日的流畅,滞涩磕绊,才没几句就弹错了一个音。
  谢危转头来看她。
  姜雪宁一下停了下来,看着自己压在琴弦上那纤细的手指,它们不受她控制地轻轻颤抖着,连带着被压在下面的琴弦也跟着震颤。
  她慢慢将手指移开,交叠握在身前,用力地攥紧了。
  可那种颤抖的感觉却从指尖传递到心尖。
  她垂下头,闭上眼。
  谢危第一次没有责斥什么,只是淡淡地道:“静不下便不弹吧。”
  燕临冠礼在即……
  不提起还好,一旦提起,又怎能静心?
  姜雪宁但觉心底沉冷的一片,被什么厚重的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连方才与姚惜吵架时那飞扬的眉眼都不见了神采,低低应道:“是。”
  奉宸殿里再次没了声音。
  谢危在书案前看公文,但似乎也不很看得下去。
  姜雪宁在琴桌前发呆,没一会儿便神游天外。
  过了有两刻,外头又有太监来,有事禀告谢危。
  但看姜雪宁在里面,没开口。
  谢危便起身来,对姜雪宁道:“自己沏茶看书,休憩片刻吧。”
  他说完从殿中走了出去。
  那小太监跟着他到了廊上,压低了声音禀告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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