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湖街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家面馆,味道极好,因着没肉,国丧期间也开了业。
他已经连着几天都在这里吃的,每天下朝后一碗,喝完浑身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
“师傅……”
“一碗阳春面,拉细一点,越细越好。”
王卿愣了愣,歪头朝旁边看去,发现是个陌生的男子,没见过,戴着帷帽,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一来就直接打断他的话,点了他最喜欢的阳春面,喜好也是一样的。
能是巧合吗?
显然这人调查过他。
“掌柜的,没有座位了,您问问看,哪个可以与在下拼个桌,在下感激不尽。”
戴帷帽的男子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跟我来吧,我那正好还够拼一个人的。”
王卿颌首,“那就多谢了。”
他抬脚要走,小厮拉了拉他,示意他目的不纯,也不知道底细,不要乱来。
他朝他摇摇头,挥开他的手跟了过去,位置在二楼,很小的一间雅座,门口有人守着,戴帷帽的男子把他引到里头便一个人出去了,将门也带了起来。
王卿目光从门口挪到桌前,一个人正坐在上方,搅动筷子将最后一口面塞进嘴里,之后满足道。
“没想到这旮旯胡同里竟还有这般美味。”
碗里还剩下些汤,他也没有放过,尽数喝了个底朝天,喝完才回头问,“你说是吧,王爱卿?”
王卿连忙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嘘!”古扉用手指头堵住唇,示意他小声点,“朕今儿是微服私访,无需多礼,起来吧。”
他的面吃完了,王卿的面刚上来,方才那碗面是元吉给王卿点的,依着王卿的口味,所以王卿没再继续点。
面是元吉送进来的,只是左右瞧瞧,便理所应当的放在古扉对面。
古扉比了个‘请’的手势,“坐吧,别客气。”
王卿想了想,便真的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古扉边拿帕子擦嘴,边问,“可还合心意?”
王卿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视他的眼睛,“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古扉被拆穿,也不尴尬,翘起二郎腿,当真问了起来,“有件事朕介怀很久了。”
不等王卿说话,他又继续道,“当初爱卿连中三元,摄政王与丞相,包括梁将军都向你抛了橄榄枝,你为何一一婉拒?”
王卿望着他,瞳子里似乎有星光一般,亮的惊人,“ 陛下以为呢?”
古扉单手撑在桌前,单手把玩筷子,“朕以为?”
筷子从这边碗沿滚到那边,“朕以为你是在等自己的良主。”
另一种可能他没说,因为他等的不是那个结果,是等这个。
“陛下就不怕自己猜错吗?”
古扉挑眉,“猜错又如何?你还能对朕做些什么不成?”
王卿突然笑了,“三年了,陛下终于懂了。”
比他想象中要早一些,他原本以为还要再等几年才开窍,没想到提前了这么久,算是意外惊喜?
面上笑得越发灿烂,“陛下没猜错,微臣确实在等一个良主。”
他重新跪下来,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带着敷衍,这次是真诚实意的行大礼。
“微臣沈暱见过皇上。”
“沈暱?”古扉眉梢微微一跳,“我母后的姓?”
沈暱点头,“算起辈分来,你还要喊我一声舅舅。”
他是上一辈里最小的那个,因为痴迷书画,为了追求最高境界,四处游历,在家待的反而很少,即便回来,也是闭门不出,全心全意钻研字画,所以没几人认得他。
世人只晓得有这么个人,却不见其影。
他在外头玩累了,游不动了,回到京城,才发现已经物是人非,家破人亡。
整个沈家斩的斩,死的死,其他人找不到,唯一的亲人在皇宫,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所以为了见他,他隐姓埋名,顶替别人的身份上京赶考,一举中了状元,在朝中插了一脚。
刚来时他便提醒过古扉,只不过那时候古扉还小,身边也没有得力的人,没听懂什么意思罢了。
夹在三大权臣之间,孩子成长很快,不过三年而已,居然懂了。
真是叫人惊喜和意外。
☆、第140章 有求必应
古扉极力在脑子里搜寻关于沈的消息, 竟发现寥寥无几,只每年去外公家时, 听外公恨铁不成钢的说, 那个混小子不听话, 今年又不回来。
外公想给他说亲来着, 以为有了妻儿就能困住他,结果人家不上当, 相亲的时候把姑娘气走,想给他纳妾,不留神他就溜走了,此后很多年没回来过。
只偶尔会趁着不过节,不过年的时候突然回来几天,不给通知,想给他成亲纳妾都来不及。
有一次回来的时候母妃想带他过去看看,谁知他身体不给力,病了几天, 没见上,所以到底是不是本人他也不知道。
不过他听母妃说过, 舅舅小时候调皮, 拉桌布,把上面的茶壶给打碎了,被里面的开水烫过脖间。
在锁骨位置, 王卿穿着高领的衣裳, 一时竟瞧不见。
古扉走过去, 扶他起来,手突然毫无预兆,一把拉下他的衣襟,瞧见了他脖间的烫伤,不大,一小块,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已经只剩下浅浅的白痕,皱巴巴的,是烫伤无疑。
沈挑眉看他,“陛下这是何意?”
古扉把拉下来的衣襟理回去,嬉笑道,“听母后说的,舅舅小时候烫伤过,确定一下嘛。”
沈了然,“小心点是好事。”
并没有在意他刚刚冒冒失失的行为。
“对了,舅舅,这三年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你的身份啊。”这三年沈明明有很多机会告诉他的,但是他没有。
古扉一直把他当成摄政王的人,还想过怎么对付,毕竟是监察院的头头之一,十分重要。
沈在掖衣裳,方才古扉拉乱,只胡乱塞回去,并没有理好,“因为告诉了你也没用,你还什么都不具备,除了会暴露我的身份之外,没别的作用。”
意思是说那时候的他只会拖后腿?
“那现在呢?”古扉端正坐好,等着被夸。
沈早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和事多不胜数,只一眼便看透了古扉的想法,非但不夸,还打击道,“现在也只是刚入门而已。”
他边说边撩起下摆在古扉对面坐下,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也相认了,客气倒显得生分,不如大大方方的。
况且面容易坨,再拖下去就不好吃了。
沈拿起筷子搅了搅,瞧着差不多了捞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阳春面很简单,关键在于它的汤,是用骨头熬出来的,很浓很香,他吃了几年,依旧喜欢可见一斑。
“好吧。”古扉表情很无奈,他做了这么多,在沈面前竟然只是刚入门而已。
不知道是沈对他要求太高,还是他对自己要求太低?
“毕竟我今年才十二岁嘛。”
开始不要脸了。
明明都已经十六岁的人了,还冒充十二岁,一点不害臊,说的理直气壮,仿佛真的十二一样。
沈不理,一碗面吃完,百忙之中抽空抬眼瞧了瞧他,“天晚了,你还不走吗?”
古扉翻了个白眼,“难得遇到亲人,刚相认便只顾着吃,吃完还没说两句呢就想赶我走?”
他有这么招人烦吗?
沈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反问道:“难道你还有别的事?”
古扉:“……”
他确实没事了,来找王卿就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现在已经验证完了。
“没事就走吧。”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很明显,没别的事。
既然没事,他不走,沈自己站起来,朝门外挪去。
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古扉的,包括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人注意,不能不谨慎。
刚到门口突然想起来,“最近小心点,摄政王突然让我盯着你。”
他是监察院的,手底下的人最擅长的就是跟踪术,每次只要古扉一出宫,立马便会被监察院的人盯上,现在搞不好身后也有人。
“看来你最近做了什么,引起他的关注了。”
他破坏了皇叔的计划,又被皇叔使计炸出了身份,能不关注吗?
在古扉的意料之中,他面上没有半点吃惊,老神在在道,“知道了。”
沈颌首,“你心里有底就好。”
该说的都说了,逗留太久会被人怀疑,沈朝后挥挥手,示意古扉不用送,自个儿径直推开门离开,留古扉一个人坐在屋里沉思。
【认亲了应该是好事来着,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器灵不解问。
“你不觉得舅舅和外公有点像吗?他们脖间都有个胎记。”方才看疤痕的时候瞧见的,不大,有一小块还被烫没了,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东西落在上面呢。
“外公脖间也有一块差不多的。”他小时候经常去找外公,外公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没多大,还不满五十。
那时候还要训兵,忙的跟什么一样,每次都还会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抱他。
抱多了,他自然而然见过,只比舅舅的稍微大了一点。
【你想外公了?】
古扉点头,“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才五十出头。”
【他没有走,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可要争气点,别让他失望了。】
古扉无语,“我都多大了,还用哄小孩的把戏哄我?”
人死了就是死了,干干净净,哪里还有天上?
器灵佯装吃惊,【你不是才十二岁吗?】
古扉瞪了瞪对面,知道器灵不在对面,不过俩人五感共享,这个动作器灵也能感觉得到,让它知道他在瞪它就好,不用亲身经历。
【天好像确实有点晚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古扉这点还跟以前一样好对付,真的往窗外看去,“快到戌时了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宫门马上就要关了,除非有紧急的事,否则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说开就开,说关就关。
这是规矩。
古扉喊了一声元吉,元吉听到动静,连忙奔了过来,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东西,倒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一件披风,一顶帷帽而已。
帷帽他还要戴着,身份特殊,要避嫌,披风就算了,吃了一碗面,身上正热呢。
古扉打开门,走出房间,出了铺子,登时一股子冷风吹来。
器灵抱怨,【都已经春天了,怎么还这么冷?】
古扉本来不以为然,想起器灵现在跟他五感共享,能尝到冷暖,脚步微微一顿,“你冷?”
【有一点。】它虽然跟古扉五感共享,但是俩人接受的程度不一样,比如说睡觉的时候古扉身上痒,或是被猫嘬,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胸口的伤老是被包着,不透气,会发痒,他也感觉不到,器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概跟它这边没有身体有关,所以古扉的一点感觉传来,到它这里便显得十分鲜明了。
“我都不冷你冷?”古扉边回头找元吉拿披风,边絮叨,“就你事多。”
披风盖在肩上,随手系上带子,问:“还冷不冷?”
【脖子漏风。】其实已经不冷了,毕竟披风很厚,里头带毛的,裹上之后挡住了大半的风,不过看不惯他这幅嫌弃的模样,故意为难他罢了。
古扉还不知道,拉了拉衣襟,尽量挡住脖子,“现在呢?”
【还是有一点,你把帽子戴上。】披风的外面有帽子。
“我头上戴着帷帽呢。”不可能两个一起戴,意味着要摘掉一个,想了想,进了马车之后把外面的帷帽取下来,戴上披风的帽子,本来都已经坐上马车了,不想戴,器灵坚持,他还是戴了,边戴边不忘抱怨两声,“真麻烦。”
【渴了。】器灵继续为难。
古扉不干了,“刚刚在铺里怎么不说,现在上哪去弄水啊?”
马车已经启程了,走了一小段路了。
【刚刚你不是有事要谈吗?】器灵也有理由。
“那后来呢?”古扉招手让元吉去讨水,自己不忘跟它继续理论,“后来我不是还坐了一会儿吗?你怎么不提?”
【我忘了。】器灵语气十分没有诚意。
古扉:“……你可真会忘。”
元吉已经把水要来了,装在一个小碗里,还有些烫,古扉捧着碗,小口喝着。
【你还说呢,谁让你喝那么咸的汤?你不喝我会渴吗?】学着古扉装无赖。
古扉不服,“不是你说饿了吗?”
刚开始怂恿他出宫,他还真以为是为了他的事,给他认亲来着,搞了半天是它饿了,想吃东西。
嫌宫里的腻歪,还非要吃外面的。
俩人一个身体,他都不饿它饿?
它比他事还多,还难伺候,大爷一样。
【噗。】器灵突然笑了,【古扉。】
语气认真了些。
古扉一碗水还没喝完,故意似的,慢条斯理,小口小口地喝,喝完了才没好气的问,“干嘛?”
一副心情不好,别惹我的模样。
要是一般人,还真不敢这时候拔老虎的胡须,他现在是一国之君,说是老虎不为过,不过器灵不在意,它反正没有身体,古扉再生气也只能动动嘴皮子罢了。
【你这毛病是一出生就有的?还是后天培养的?】它很好奇,真的想知道。
“我有毛病?”根本不承认,“我不可能有毛病。”
器灵又笑了,【你这种一边念念碎,一边照做的习惯还不算毛病?】
古扉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到,他喜欢念念碎,念念碎,再念念碎,啰嗦一大堆,一边絮叨,一边把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