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松去门外的自助售卖机买了瓶矿泉水。
旋身折回去坐在一处垫着地毯的阶梯上,只手覆着瓶盖,另一只手握着瓶身。那双手不沾阳水,指尖都是透着淡淡的粉色,像夏日荷花尖儿上的颜色。
她憋着气使劲拧了两下,手心蹭红了才拧松。
米松搓了搓有些辣痛的掌心,昂头喝了两口水。
刚把瓶盖儿给拧回去,左肩蓦地被人拍了一下。
学委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放了手里的羽毛球拍又一把扔了半新不旧羽毛凌乱支棱着的羽毛球,抚掌在米松旁边坐下。
米松手肘抵在膝盖上,手背撑着下颚,瞅了她一眼,手上的水瓶递过去:“喝不喝?”
岺乐拨开被汗水浸透的刘海,不客气的接过:“刚想问你要水来着,”她胡乱灌了两口水,又问:“不去玩儿?”
米松兴致缺缺像霜打的茄子:“不想去。”
岺乐把水瓶放回去,想说“许清让和姜忻走后你变了许多”,她话到嘴边又顿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她干脆越过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最近市里要办英语竞赛,我看老杨的意思是想从班里选几个人去。”
米松稍正色了些,静静望着她等下文。
岺乐见她来了精神,笑了一下:“老杨挺钟意你的,摸底考的时候好好发挥。”
“好,”米松扒拉了下头发低低“啊”了声:“你也是。”
下午第一节 是英语,杨棉宣布了月底就考试。
迎来开学后第一次摸底考。
白花花的试卷在一片鬼哭狼嚎中落下,连一直待在医院的宋融也返校参加考试。
这段时间一直排得比较紧,五门课程一个挨着一个来,第一天上午考语文、学数,下午考外语和化学,晚自习安排考了一场物理。
愣是一天就考完了。
连带着各科目老师也加班加点的把试卷连夜改出来。临雅高中分数批改快得出奇,试卷在各科目老师手里打了个来回,上面猩红的叉连成一片。
隔天。
扬棉踏着她五公分的黑色高跟鞋,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挡不住此刻黑如墨的脸色。班主任平时虽和和气气,课间还能跟学生闹做一团,但真发起彪来一班的学生也得抖上三抖。
平时皮实得不行一群人坐在下面缩脖子。
米松拿着手里的卷子,前前后后看了两遍,平静的把写错的地方重新订正一遍,又拿出错题本抄了一遍。
杨棉手里拿了一支白色粉笔板书,脸色就没好过:“你们看下二十四题,典型的‘all+抽象名词=形容词’句型,一道送分题,我们班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是错的,”她细长的柳叶眉拧得仿佛能夹死蚊子:“放了几天假,学过的东西都还给我了。”
众人蔫巴巴的握着笔订正题目。
气氛沉重凝固一直到下课,杨棉神色才稍缓和下来,点了米饭、岺乐,又加了几个这次考试发挥得还不错的尖子生,把人叫去办公室。
一伙人结队往走廊尽头走。
推开门,办公室里还开着暖气,空调运转发出嗡嗡低鸣,杨棉坐在木浆色的办公桌后,见着人来了,才开口说:“市英语竞赛的事你们应该也听岺乐的提过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空白的报名表,一张一张分发下去:“表你们拿回去填,晚自习前拿给我。”
刚承受过来自班主任怒火的小学鸡们异常乖觉,异口同声:“知道了。”
杨棉顿了一下,又撕下来几份往年的英语竞赛题,每一份试卷上的题目都不尽相同:“这几份试卷你们一人做一份,到时候你们一起拉个群,有不懂的可以互相问问讨论,我也会在群里。”
最后一份试卷递到米松手里,杨棉才挥了挥手:“回去好好做题,没什么事了,都散了吧,”她拿起书缝里的红笔,又似想到什么,倏地开口:“米松再留一下。”
第47章 四十七口
米松迈开的步子顿了一下,又退了回来。
她垂在身侧的手拿着那一叠试卷, 食指无意识的卷了一下页角, 开口喊了一声:“杨老师。”
杨棉拿着红笔在尚未批改的作业本上打了个勾,末了又停笔琢磨片刻, 才缓缓道:“今天留你下来其实也没别的什么事,”她思虑着如何开口, 好一会儿才委婉的说:“我知道你这孩子心思重,但也别什么事都搁在心里存着, 往后在学习方面的压力愈来愈大, 当心闷出病来。”
米松几不可闻的“啊”了声。
杨棉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米松知道杨棉说的是许清让和姜忻转学的事, 一方面是安慰她别为这些事伤神,另一方面是提醒她别耽误了学业, 给她敲警钟呢。
米松精致清秀的眉眼耷拉了下,低低“嗯”了声:“我知道了。”
杨棉抬头瞥了她一眼, 笔端微晃, 在作业本的末尾打上了个等地, 又落了个日期:“我看你最近都不大爱说话, 平时可以去找找岺乐,”她屈着五指, 用指背抵着下颚:“我觉得你们应该有不少共同语言。”
米松从善如流的答了声:“好”。
她迟疑再三,小声说:“谢谢。”
话音落下,走廊上恰好打响上课铃。
杨棉听到这里笑了一下,眼角勾出两道浅淡上挑的笑纹,为她年轻昳丽的五官又平添几分明艳, 她重新把目光放在未批改的作业上:“你是我的学生,我自然是要多唠叨你两句,”她头也不抬:“回去上课吧。”
米松:“哦”
她轻手轻脚地出去,顺手带关了门,小跑进的教室。
_
是夜,万籁俱寂。
米松穿着睡衣坐在窗台上。
刚洗过吹干的长发披肩,刘海蓬松,愈显恬静。
她一脚微微支起,踩在边缘,一脚垂落,微翘泛红的脚尖堪堪点地,试卷夹在写字板上,她笔时不时落下又停顿,隐约可以听见划拉的沙沙声。
放在身侧的手机一而再再而三的震动。
米松荡了下悬空的腿,掐亮手机。
不得不说,岺乐办事效率出奇的高,这会儿几个参加竞赛的人已经全部进群,就地组成一个六人的英语小组,还外加一个指导老师,杨棉。
这会群里已经聊得欢快,对话框里消息闪得飞快。
岺乐:【@全体成员还有谁没改备注?赶紧改一下】
杭树:【再不改备注,明天请大家喝奶茶】
邓玉晓:【臣附议】
易河:【臣附议+1】
李赵凌:【臣附议+10086】
米松愣了一下,惊觉这段时间对外的交流以及基本的人际交往,她几乎没有。
群里发言的几个,她只跟岺乐想熟。
不知不觉竟已成了独行侠。
她垂下眼睑,按着摁键打下备注。
群里消息仍然在刷,消息一条一条的推送。
岺乐:【行了,都别吵了】
岺乐:【现在在群里对答案,不会就问】
易河:【我先来!谁跟我一起拿了第二套试卷,选择题第八题,咱来对一下】
易河:[图片. JPG]
杭树:【这语法老杨上课讲过】
李赵凌:【讲过+1,又是一道送分题】
易河:【……】
查军军:【让老杨看见,明天就请你去办公室喝茶[斜眼笑]】
米松握着手机,嘴角微翘。
她慢腾腾地打字:【杨老师好像已经进群了】
易河:【……】
岺乐杭树几个在很面跟着一串丧心病狂的“哈哈哈哈”。
眼看话题已经歪到外婆家,岺乐这个小组长才站出来强行将话题又扭了回来,几个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把答案都对得差不多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米松手中转着笔,将错题重新订正答案誊进错题本,岺乐已经在群里安排下周竞赛的路线。
考试地点订在市二中,那一带远离城区,疯长的野花野草足有半人高,以荒凉萧疏著称,据说二中后山是冬青市的学生成群结队去探险的不二之选。
岺乐:【下周六上午九点开考】
岺乐:【是各走各的,还是先集合一起去?】
易河:【无所谓,我都行】
杭树:【市二中地处偏远,我们对那边也不太熟悉,要不还是一起去?】
李赵凌:【我没意见】
米松:【我都行】
查军军:【我可[ok]】
岺乐:【行,那些事儿就这么定了,周六早上七点半学校门口集合,先坐公交,再到南湘路转磁浮】
“将军”手底下的几个“小兵”乖乖答收到。
岺乐:【周五下午不用上晚课,米松愿不愿意先跟我去二中熟悉一下情况?】
米·全程划水·松忽然被点名,起先还是一愣,她屈着食指,骨节抵在唇下,犹豫片刻才应:【好,放学一起】
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妥妥当当。
群里又刷了一阵表情包,直到岺乐搬出杨棉,那两三个性子跳脱的才在群里熄了音。
米松把整张卷子勾画出来的固定搭配和语法部分复习一遍加深印象,又扫了一眼放在手边的手机,聊天群已然归于平静。
她摁灭手机,抬眼时间。
壁钟转动,分针挪动一格,秒针紧随,你追我赶。
恰好三点一刻。
米松收拾着书桌,转身扑在床上。
她陷阱柔软的席梦思里,疲倦紧接着涌上来,她卷着被子,眼皮沉沉的阖了两下,入了梦乡。
——
之后的突击一直很顺利。
英语小组六个人,四女两男。
晚自习后几个人一般会多留半个小时讨论学习,跟聪明人相处向来省事,这几个在学习上又向来是勤奋自觉的,学习效率一下提高了不少。
周五,按约定跟岺乐一起去摸了一遍二中的地理位置不至于参赛那天找不到教室。回去的路上,两人一人手里捧着一杯焦糖奶茶,并肩走在如墨般的夜色中。
手里的奶茶是温的,湿漉的地面模糊的映着霓虹灯的光晕。
岺乐嚼着软糯弹牙的焦糖珍珠,叭叭讲些八卦。
米松手里捧着奶茶杯暖手,时不时低头吸一口奶茶,听得也认真投诉,只偶尔应声两句,话不多却也不算沉默。
_
翌日。
米松向来不习惯让别人等自己,七点不到已经在集合地点等着,不出意料是第一个到的。她出门前喝了一杯燕麦,怕考到一半饿了又寻思着再买点早餐垫垫胃。
周末的清晨学校门口人烟稀少,连周边的小卖部和小吃店也闭门谢客,米松走了半条街,才找到一家刚出摊的煎饼铺。
她要了一份六块的里脊肉饼。
分量足,价格也实惠。
外层的酥皮煎得酥脆,层次分明,内层刷满甜辣酱,夹着两片脆口的生菜和酥油多汁的里脊肉,咬下去满口生香。
米松捧着肉饼,即使用一层防油纸包着,也免不了指腹被烫得通红。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将肉饼放在嘴边吹了吹,刁了一块里脊肉,烫得直抽气。
就买肉饼这几分钟的功夫,校门口站了两个人。
岺乐和杭树站一块儿。
岺乐是个眼尖的,见米松就朝她挥了挥手,“你到这么早?”
米松被那块肉烫得舌尖疼,含糊嗯了声。
杭树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的女生,笑说:“米松?刚刚岺乐还跟我说起你,你就来了。”
米松知道这个杭树,在班里是出了名的好说话,据说脾气特别好,对谁都温润柔和。她咽下嘴里的食物,也懒得解释自己早到了,只是又嗯了声。
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多说点别的,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人。
查军军最后一个到。
查军军背着她的白色双肩包,大马金刀的张怀扑过来,双臂刚好揽住岺乐和米松的肩,扭身挤在两人之间:“姐妹们,你们都到这么早的,我早饭都还没吃。”
查军军是个自来熟的,跟谁都能称兄道弟。
李赵凌:“我们就等你了。”
查军军:“好好好,我领罚,请你们喝奶茶行不行?”
易河举双手双脚赞成,还不忘打趣道:“行,哪个最贵点哪个,今天全由查名媛买单。”
查军军“嘿”了一句,怒道:“姓易的,你要死啊。”
杭树忍俊不禁,赶紧出来当和事佬:“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再不走就来赶不上班车了。”
查军军偷看杭树一眼,扭头哼哼一声,这才悻悻闭嘴。
_
人全到齐,结队到对面公交站等首班车。
六个人排排站,一人手捧一杯奶茶,刺溜刺溜地吸着杯底的爆珠。
闪着车灯的公交车缓缓停下,几人鱼贯而入,又徐徐关门。
清晨人并不算多,车厢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
米松挨着后排窗边坐下,伸手推窗,开了条缝。
凉风灌进来,吹散了点鼻尖憋闷难闻的皮革味。
上车后米松就有点蔫吧,安安静静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不说话。
其他几个倒是不受影响,尤其查军军,一张小嘴跟个喇叭似的,有说不完的话。
等下了车,米松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而后买票上了磁浮,这才顺利抵达市二中。
第48章 四十八口
市二中校门修得恢弘大气,刷着金漆的“冬青市第二中学”几个大字更是衬得金碧辉煌, 门前的大理石的小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些人, 或是形单影只或是有导师带队,还有一些像米松他们这样结队来的。
米松岺乐来过一趟, 在前面引路。
查军军挠了挠鬓角:“我刚好像看到咱们市里的中考状元了。”
易河:“哦,就刚才从我们旁边走过去那个女生, 是市一中年级第一,只要有她在, 一中的第一就跟别人没关系, 我跟她是幼儿园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