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勾陈九
时间:2020-03-30 08:45:10

  那时候孟长贤去世,眼瞧着沈仪也不中用了,孟玉拆又怕又病,险些跟着去。
  孟妈妈哭的死去活来,好容易哄她吃药,孟玉拆抓着她的手,哭着道:“爹娘去了,你们怕是也要散了,我身边还有什么人。不如趁现在,娘还在,我先她一步。妈妈,我实在是怕一个人啊。”
  几个丫头跪在她床前,哭的眼睛红肿。谷雨安慰她,就是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她们永远不走,就守着她。屋里这些人,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那许久之前的话,没想孟玉拆还记的,说的时候不觉的有什么,现在就有些臊了。谷雨扭着身子,嘟囔道:“都不是好人,还记得那做什么。”
  孟妈妈和立春都笑了,白露捂嘴,“咱们四个人,八只耳朵听着,都记着呢。可不要忘了你的表白,往后谁要飞高枝,我就替姑娘记着。”
  谷雨追着去打白露,孟玉拆绞在两人中间,闹的不可开交。稍晚些的时候,准备着去老夫人房里点卯。
  孟玉拆掐着时辰,领着丫头们出门,要进东院的门时,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唤,“表妹!”
  她脚下一顿,回头一望,顿时泄气,胡乱行了一礼,嗫喏道:“三表哥安好,老夫人等着,妹妹先走一步。”
  好些日子不见她,乍然一见,沈珲心里又酸又涩、又喜又甜,难以言表。有好多的话想跟她说,一时汇聚心头,不能启齿。
  只能下意识跨出一步挡住她,小声道:“表妹,你先不要急,我不干什么。你先听我说好嘛?”
  这人来人往的地界,也不怕他逾越,不叫他说清楚,只怕还有的纠缠。
  孟玉拆往一旁的小亭子下一站,白露谷雨仿佛两尊门神侍立左右,不给旁人亲近的机会。这是防着他呢,沈珲垂下眼睑,笑容苦涩。
  声音涩然,“表妹,我只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孟玉拆挥挥手,白露谷雨走开两步远,隐约听得见两人说话,有什么事也能及时赶上来。孟玉拆抬头直视沈珲的眼睛,“那天,谷雨在门口捡到一本书,可是表哥的?”
  沈珲一愣,眼神飘忽,随即想起来。那时候她深居简出,他难得见她一面,相思难解,只能写了一封信,不顾小厮的劝阻,扔在她门前。
  沈珲眼睛一亮,“你看到了?”
  孟玉拆颇无奈,看来真是他写的。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欢喜,似还很是苦恼,沈珲受她感染,局促不安,“表妹是怪我唐突?”
  “表哥有没有想过,这信若是落在旁人手上,我要怎么办?”
  被她质问,他又是一僵,想了一会儿,抿唇道:“那我们就能好好在一起,就是我娘也没理由阻止了。”
  说着,仿佛这还是个很好的主意,孟玉拆吃了一惊,这是读书读傻了?想法这般单纯。
  她冷冷道:“那三舅母就更有理由将我拒之门外了,毕竟哪家的姑娘会这样不知廉耻,跟表哥私相授受。还敢打着破罐子破摔的主意。到时候不管是一根绳子一杯酒都能保住一家子的声誉,最好的结局也是往姑子庙一送,大家干净。”
  被她冰冷的眼神盯的无处遁形,沈珲神色一凛,沉默良久。脸上又羞又愧,看来是清醒了,哑声道:“表妹说的是,是我太过儿戏,但请表妹千万相信我,渴求之心赤诚可鉴。我现在还……不能保证什么,只求表妹千万信我、等我。”
  说完转身就走,孟玉拆深深的叹口气,霞色掩盖之下,她的神色落寞无措。立在青葱之下,满庭的活泼生气也泼不进那如烟如雾的沉寂。
  一旁有人讥笑,“怎么,还舍不得?”
 
 
第38章 我帮你收拾
  孟玉拆脊背一僵, 转过身去,赵楚铮站在几步开外, 双手松松的背在背后, 似笑非笑。
  她隐隐瞪他一眼,准备走了, 一只脚踏出草地。被他赶上前来,堵在路口, 笑的怪模怪样, “怎么,叫我说中了, 恼羞成怒。”
  “你真是好欠!”她现在心情不美妙, 他偏偏还来招惹。
  赵楚铮一听更来劲儿, 阴阳怪气道:“是啊, 我哪有‘表哥’招人喜欢啊,又是‘渴慕’,又是‘赤诚’的。”
  那几个字从他舌尖滚出来, 一股子咬牙切齿,听不出来好的意思。这人还都听见了,窘的脸都红了。赵楚铮以为她害羞,胸腔一股怒气难以纾解。
  脸色阴沉的很, 活似谁欠了他钱, 手指头捏的咯吱响,怕他真气出个好歹。孟玉拆道:“你别凑热闹,我已经够烦了。”
  这句话仿佛一股涓涓细流, 那些不能明说的酸涩立马涤荡的干干净净,他抿住嘴角忍笑,却还是听得出来语气轻松,“早说嘛,你看那小子不顺眼,我帮你收拾他。”
  虽然很怀疑若是他出手,到时候恐怕事情闹的更大,不过他话里似有若无透出的偏袒让她微笑,“你打算怎么帮我收拾他?”
  赵楚铮笑的阴恻恻的,“自然是永远见不到的那种,省的他再找你麻烦。”
  他脸上的狠厉不似作伪,孟玉拆听的眉头一皱,“被乱来,到时候你自己也不干净。”
  赵楚铮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脸上,确认没有对沈珲的留恋,这才嘴角扯了扯,“行罢,听你的。”
  孟玉拆打发走赵楚铮,带着几个丫头踏上老夫人院子的石阶。
  后面沈清兰也赶了上来,站在甬道中间望着这边,石阶上的美人纤弱,身量欣长,发亮如漆。只看这一道般般可入画的背影,便可窥见是一个怎样难得一见的佳人。
  她本来想,以她的人品身份,往后嫁给那人不会得不到尊重,如今却有些摇摆。
  重来一世的经验,永远不要对一个男人抱有太大的希望。当初她全幅身心交托五皇子,在内打理中馈,在外结交权贵夫人。
  夫妻一心朝着那个位子使力,本以为他待她该有情意,皇子府还不是一个接一个抬美人进去。棋差一着落败时,还不是被扔在深宫,自生自灭。
  当时她便悟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万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沈清兰深深吸一口气,眼神越加清明。她其实不介意赵楚铮往后有多少女人,她也不靠他的情意过日子。
  但是若他心里的那个人不能是她,自然更不能是别人。她这位表妹容颜绝世,威胁太大了,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
  孟玉拆倏忽打了一个喷嚏,白露道:“天儿越发冷了,姑娘可不能染了风寒。”
  举起袖子给白露瞧,“已经穿的够暖了,还没过冬呢,不必费心。”
  老夫人近来身子不适,留人在屋里逗留的时间就短,坐了会子便都散了。孟玉拆便跟琥珀去了耳房,拿出陈年积攒的料子,铺了一床,说是要给老夫人做一件披风。
  于是叫白露回去,将屋里的针线篓子拿来,一直待到吃了午饭才走。
  刚进院子,便见沈清兰身边的芙蕖与沈清芸身边的小芳一道过来,孟玉拆笑道:“两位姐姐哪里去?这会儿了,可用过饭了不曾。”
  芙蕖便笑道:“我们姑娘在六姑娘屋里呢,说是一道用饭,这不我过去厨房知会一声。姑娘哪里去来?”
  白露便笑着回了话,待两人走远,方道:“大姑娘竟跟六姑娘走的近了,难得。”
  仔细想了想,孟玉拆若有所思的回了院子。
  晚些的时候,庄子上送来一笼活兔子、一笼鸭子,个个养的膘肥体壮,说是给主子们换换口味。像是往常这样的孝敬,大夫人必会派人院子里来问,姑娘夫人们想怎么吃,商议好了动手。
  今日却是厨房拿主意做好了直接送来,老妈妈提进来食盒,在桌上摆好菜。菜泥包子、花素烧麦,芝麻松子馅的蒸饺,一只烤过再煨汤的鸭子。
  “因着姑娘这里自来便是素食,是以有一道八宝翅丝换成了蒸饺,一份包子替了网油鹅肝。”老妈妈讨好的笑笑。
  “有劳。”孟玉拆挥挥手,白露便在屋里妆匣子里抓了一把铜板,塞给妈妈,说是买点酒水吃。
  得了赏赐,谈性愈高,老妈妈脸上的褶子挤成了一把扇子堆在眼角,“本来要亲自问过姑娘,不料大夫人那里有客。我们做惯了这些事,知道姑娘的口味,便擅做主张了。”
  孟玉拆放下筷子,笑吟吟道:“这些菜也是极好的,劳慰想着。大夫人倒是请了什么客,今儿未见呢。”
  “不过以往相熟的手帕交,说是姨太太,姑娘们并没有来,是以未叫姑娘们去见礼。坐了不多时候就走了,来的也晚,老夫人屋里也没去。”
  等到人走了,孟玉拆吃完饭,拿了一本《平山杂记》坐到床边去看。目光落在书上,是密密麻麻规矩严整的簪花小楷。
  思绪却有些飘远,沈清柔已经定亲,沈清兰比沈清柔还要大半岁。姐姐不嫁,妹妹怎么出门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想必大夫人是有些急了,自己不好出去打听,是以叫姨太太帮着留意,这也合情合理。
  倒是猜的一点不差,今日国公爷沈佣好容易早些下了衙回来,大夫人治了一桌好酒好菜,请回了后院吃饭。
  一桌美味佳肴,清酿美酒,沈佣夹了一筷子蜜炙火方,点点头,“今儿菜色很新,哪里来的兔子肉?”
  大夫人笑着,又斟了一杯酒,“你不知道,庄子里送来的,年货的样儿。我也说养的挺不错,她姨妈都说咱们家的庄子好。”
  沈佣点点头,“好比好,就是只够家里用的,外面打点年礼,还是要买。”
  大夫人嗐了一声,“想法倒是妙,我也如你这般说。只是算着要‘炭敬’要发礼的,林林总总七八十来户人家,这些东西哪里就够?”
  “那姨太太今日来又是为着什么,我想年下,你都不得闲的。他家好容易回京,上上下下只有比咱们更繁乱的。”
  大夫人闻言放下筷子,怅然的叹一口气,“这还不是为了咱家的事情?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这大年下的,谁肯为你操心来着。”
  “这倒是奇了。”沈佣抬头,“为了咱家什么事?”
  “你也不想想,咱们大丫头再过一个月可就及笄了。二丫头已经定了人家,出嫁的时候大丫头还留着,外头怎么说去?”大夫人直接道。
  沈佣摸了一把胡子,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家里儿女都给夫人们管的。职务在身,就是一时想到了,也叫其他事情搅合掉。
  “那姨太太可有说哪家?”
  大夫人道:“咱们在顺天府住这么多年,倒来问她一个才来的,可哪里寻去?”
  沈佣想了想,恍然大悟,“必是你瞧中了什么人家,而那边又恰好跟张家有渊源,这才有姨太太忙的。”
  “公爷明智。”大夫人含笑道:“我是看中了几家,思来想去,那些少爷不是出身不显,就是人才不配。一时不好决断。”
  似安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儿女一般也只跟勋贵结亲,相互之间都不大瞧得上科举一路熬出来的人家。是以沈清柔说定了温成伯府,即使只是一个次子,二夫人也像过年一样高兴。
  如今,勋贵人家子弟江河日下,靠着老祖宗的功勋吃老本,良莠不齐。绣花枕头不必说的,人才品貌皆出众的,又有这不好那不成。
  大夫人挑来挑去,没有一个入的了眼,几位皇子又都已有家室。况且安国公府一心求稳,自然不肯站队,是忠心耿耿的保皇派。
  若没有必要,也不愿跟皇室子弟有牵扯,只是想到赵楚铮,沈佣就头疼了。没认回去的时候,是烫手的山芋,认回去了,又是经过他的手,还是脱不了干系。
  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不如绑的更牢些,左右六皇子将来如何,安国公府都脱不了干系。皇上千秋正炙,再有二十年也未可知,到时候几位皇子均到了火候,赵楚铮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先前沈家那样亏待他,要如何才能消除芥蒂,是个问题。
  “咋们家兰丫头是嫡长女,老夫人也不肯亏待她,说是要亲自掌眼。我是瞧中了什么人,也得跟公爷商量着来。”
  大夫人沉稳的声音将沈佣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随口道:“那你看上了哪家?”
  “公爷觉得忠顺王府如何,他家的世子跟咱们望哥儿同门,那孩子秉性肫挚,又爱读书,总也不差。”除了这些看得见的好处,大夫人自然还有自己的考量。
  忠顺王妃也是个矜惜慈爱的,虽说只得世子一个,往后子嗣上恐怕负担重些。她且生了一儿一女,兰丫头的身子再好好调理,总也不怕的。
  沈佣听大夫人说给沈清兰找婆家,脑海总立时闪过一个念头,登时心热起来。随即往深处一想,又冷静下来,就是依着他的意思了,还得从长计议。
  心放在那件事上多些,这里就神思不属,“你说的有道理,结亲也不该女方上赶着。”
  “所以我不是叫他姨妈去打听,看看忠顺王府属意谁家。他家世子十八了,王妃怕是只有更急的。”
  “再说罢。”
  赵楚铮虽认了回去,永嘉帝却不怎么上心,依旧每日烧炉炼丹,清坐悟道。还是朝臣上书,六皇子年纪尚小,该进上书房读书,且寻一位庶母教养。
  永嘉帝六个儿子,四皇子夭折,其他几个均已成年,娶了王妃开衙建府。也各有各的差事在身,上书房形同虚设,许久未开课。
  因着赵楚铮回来,才重新扫堂开门。不受皇帝重视,几位皇子也不搭理他,赵楚铮倒是闲人一个。成日家哪里也不去,朝臣人都认不清。
  明明暗暗观望的人,有人唾弃有人庆幸,倒是他经常往沈府来。沈佣摸不清他的意思,恭恭敬敬的应着,叫底下伺.候好。
  因着大夫人提起沈清兰的婚事,他又瞧着赵楚铮不像表面上那样吊儿郎当,便想关系更进一步,起了个念头,却一时苦于无法开口,且先按下不表。
  沈清兰跟沈清芸接触几日,便晓得了她跟孟玉拆疏远的缘由,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当即心里盘算一番,想出一个好主意。
  这一日天气好,金黄色的阳光暖融融的,绿树合地,空气清爽。
  沈清兰带着两个丫头进了三房的院子,曹妈妈一早瞧见迎上来,笑眯眯的问了安,“六姑娘在屋里描字呢,三夫人嘱咐的功课,不写完可不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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