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谷:“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就是进去看看她,你可以守在门口。”
最终门被打开,小赵还贴心地出了羁留室,让他们独处一会儿。
“青青……”傅秋谷慢慢接近常青,然后蹲下来,将手一点点地抚上她的肩膀。
常青瑟缩了一下,最终却没有再动。
用力将常青的头抬起来,傅秋谷这才发现,常青的侧脸和嘴角都有擦破的痕迹,没有被处理过,就这么挂着泥土和血渍干涸在脸上。所有的那些乐观正面的情绪消失的荡然无存,再配上她那跟受惊小动物般恐惧无助的眼神,傅秋谷心中那股火忽然就压不住了,他腾地站起身,转身一脚踹在铁门上,铁门发出恐怖的吱呀声。
小赵被巨响惊动,匆忙开门问怎么了。
“去那医药箱,赶紧的!”傅秋谷一反刚进来的温和态度,他冷这脸,一副谁都欠他二百万似的,把小赵吓的一个哆嗦,二话不说就跑去拿医药箱了。
傅秋谷蹲在地上,用棉球沾着碘酒,心疼地给常青清理伤口:“忍着点,疼就告诉我。”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吹在伤口上帮她缓解疼痛。
常青不说话,眼神躲闪不敢去看他。
“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放心,FBI没本事来中国抓人,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人欺负你。”傅秋谷试图安抚常青的情绪。
“你……”常青嗫嚅着,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愿意选择相信你,但你得告诉我真相。”傅秋谷说着抬起头看着常青,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
常青对上傅秋谷的目光,犹豫半晌说出一句让傅秋谷心沉谷底的话:“我去美国,就是为了找杀死爸爸的凶手。”
第21章 发病 ...
常青有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妈妈, 小时候所有人都在说常勇艳福不浅,娶的媳妇跟天仙似得,而常勇本人也疼媳妇疼的紧。
二十多年前, 还没有财务总监这个词, 常勇在在一家贸易公司做财务经理, 年收入丰厚,家里有车有房,也算是小资一族了。
常青的出生为这个家增添了不少乐趣,虽然母亲温雅娴忙于自己的精致生活不怎么管她,但好歹那个时候她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有一个疼爱她的爸爸。
可所有的变故都在她七岁那年, 常勇在下班回家的途中遭遇了车祸, 人是没什么生命危险, 但腰部的重创让常勇丧失了性/功能。
常青的噩梦也从那个时候开始。
常勇从自责变得越来越自卑,正值如狼似虎年纪的母亲温雅娴从安慰变得沉默,最终开始了无休止的抱怨。
短短一年,温馨的家变得空空旷旷, 每天常青面对的都是无休止地争吵。
没有夫妻生活的常勇只能奋发上班, 钱越挣越多,但家却越来越冷。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 常勇不敢回家, 温雅娴找不到出气筒,便将一腔怨恨发泄到了常青身上。最开始是责骂,到后来就直接上手打。
常青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 她妈发起疯来的时候,无论手边有什么,都会拿起来丢她,小到水杯抱枕,大到桌椅板凳。
家里的衣架更是几天就坏一个,那时候常青身上从不间断地新伤摞旧伤,妈妈更是威胁她,不让她跟爸爸说。
小常青怕挨打,只能乖巧点头。
她很想爸爸,可爸爸又不敢回家。
好不容易等到爸爸回来,家里又充斥着温雅娴的谩骂,骂他无能,骂他没用,骂他不是男人。常勇则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这种被动的沉默更加引发了温雅娴的火气,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有一天常勇有些受不了了,他向温雅娴提出离婚,自己愿意净身出户,让温雅娴再找个更好的。
可谁知道温雅娴听了他的提议之后,竟然不同意,还骂常勇没担当,骂他抛妻弃子,哭诉他不是人。
当时常青不明白,如今她知道了,当时的温雅娴没有收入来源,离开常勇她根本无法维持这种小资的生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煎熬着,小常青不知道为什么向来精致美丽的妈妈变得歇斯底里,疼她的爸爸变得畏畏缩缩。她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不够乖才惹了妈妈生气,所以她变的沉默,听话,学着做家务,洗衣服,妈妈不让说挨打的事情,她就对谁都没有说,包括爸爸。
这样的生活一直维持到庄廷军出现,最开始他只是偶尔来家里,慢慢的他开始在家里过夜,后来竟然隔三差五就会来住几天。而每次他一来,温雅娴就会给常勇打电话,跟他说家里来亲戚了,让他别回来,免得当面吵架不好看。
常青不知道她爸爸信还是不信,反正自那以后他就常住公司,很少再回家来。
常青看着自己的妈妈跟一个陌生男人在家里肆无忌惮的苟且,看着这个叫庄廷军的男人像男主人一样霸占了主卧床上属于爸爸的位置,她只能瑟缩在角落里,觑着温雅娴凌厉的眼神不敢吱声。
温雅娴开始变了,她每天都在笑,像一个恋爱中的少女,明媚,娇羞。她对常青也好了不少,原先的妈妈在一点点的回来,可本该站在旁边的爸爸却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事情的爆发在她十二岁那年,有一阵子温雅娴足足有三个月不让常勇回家,想孩子的常勇实在没办法就偷偷回来想看看常青。
结果他看到的一幕直接将常勇所剩无几的那点血性刺激了出来。
常青趴在茶几上写作业,而温雅娴则跟庄廷军在卧室里毫不避讳地运动,门只关了一半,咿咿呀呀的呻/吟声响彻房间。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其实当时的光景常青有些记不太清了,就记得三个人扭打了起来,最终庄廷军一刀捅死了常勇,带着温雅娴跑了,屋子里只留下被吓傻的常青以及横在门口的尸体。
直到现在常青都在后悔,她为什么当初不在第一时间报警?为什么把温雅娴临走时威胁她的话当圣旨一般对待,更后悔为什么没从一开始就告诉爸爸家里有庄廷军这么个人。
她那个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木愣愣的傻子。
心理医生说她这是受虐惯性心态,长期的家庭暴力让她潜意识地去讨好,顺从温雅娴,以求少受伤害。
当初庄廷军离开的时候打过一个电话,似乎是让人安排他马上出境,那时候常青已经懵了,她隐隐约约就听到了一句“美国东部”。
在被傅家收养后,她经受过一段时间的干预治疗,心理状态在逐渐好转的同时,以前那些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一点点地想了起来。
从傅家人那里知道杀害爸爸的凶手跑出境了,温雅娴则被他丢下,如今已经判刑入狱。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有了要去找凶手的念头,这个念头直到表白被拒后成为了实际行动。
傅秋谷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听着,在听到常青是因为自己的拒绝而下定决心去美国时,心中不免一沉。
常青用八年的时间走遍了美国东部的每一寸土地,由于经常一个人出门,慢慢的常青学会了自保,学会了用旅行赚钱,更学会了如何才能更好地照顾自己。
“你找到他了,对吗?”傅秋谷问。
常青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可我去晚了,我听到了枪声和说话声,我看到有人举着枪,一枪杀了庄廷军。”
傅秋谷:“看到那人长相了吗?”
常青摇头:“天太黑了,看不清,只知道是个男人,应该是中国人。”
傅秋谷听到这里微微蹙眉:“那根手指是怎么回事?”
常青嗫嚅了一下,说:“是我,从他身上割下来的。那个凶手走了以后,我……走近看过,原本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庄廷军,可后来……我,我太想让爸爸知道庄廷军死了,虽然不是伏法,但他终究死了,我能回家了……”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没控制住呜咽了两声,然后抱着头默默地哭。
那句“我能回家了”就跟一根针一样扎进傅秋谷的心里。
傅秋谷很心疼,他轻轻揽过常青,将人圈在自己怀里,柔声劝慰:“想哭就哭,没事儿,哥在这儿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柔弱无助的常青,他想象不到常青是背负着怎样的愧疚踏上去往美国的航班,这八年里她又是怎么样一个州,一个镇地去找,在数以亿计的人群中找出一个有意躲藏的人,况且就连常青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寻找方向有几成把我是对的。
傅秋谷直到今天才知道,当年那个在他看来荒唐且青涩的表白,竟然是决定常青日后生活的节点。他那轻描淡写的摇头,却直接将常青推进了一个望不到底的深渊。
他紧了紧手臂,感受缩在自己怀中跟只小猫一样瑟瑟发抖的常青。她在害怕,美国的事情犹如一枚定时炸/弹一般,如今炸/弹引爆,她害怕自己会被连带的粉身碎骨。
傅秋谷不能多待,等到他要离开的时候,常青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可怜巴巴地看着傅秋谷,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像极了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想要引渡中国公民没有那么容易。”傅秋谷摸摸常青的头,安慰她:“所以你只要记得配合警方调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尽快让自己洗脱嫌疑。”
常青点点头,然后眼睁睁看着傅秋谷离开,心里忽然空了一半。她下意识地用后脑勺去磕墙面,面对空无一人的稽留室,她莫名生出一股子烦躁,心头就跟有一只利爪在她血肉上抓挠一般,让她疼得窒息。
傅秋谷出了局里,一边打电话给自己熟识的律师,一边开车先去了趟常青家,如今这案子上面比较关注,所以常青一时半会儿估计出不来,得给她准备点洗漱用品。
结果在帮常青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在常青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瓶药,傅秋谷蹙着眉头看上面的说明,那是一种治疗焦虑症的辅助药物,看样子已经被常青吃了一半了。
他思量片刻,然后扔下装着洗漱用品的包,将药瓶揣进兜里便疾步离开了。
常青非常不喜欢这种密闭的空间,这总能让她想起爸爸死时的画面,可她又控制不住地总去想,没办法,她只能不停地用后脑勺去撞墙,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中间她被提审了一回,按照之前傅秋谷嘱咐的,她原原本本将自己做过的事情细数了一遍,包括割掉死者手指带回国埋进父亲的墓地。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是凶手,可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不是凶手,状况一度僵持在这里。
未免说谎,之后常青就遭受到了审讯惯用手段“车轮战”,炙热的灯光烤在她的脸上,警察针对一个问题翻来覆去地问,并且还将时间线打乱让她复述,试图找出漏洞。
常青被折腾的浑浑噩噩,原本就疲惫的身心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就连警察都发现了她的异常,她出现了自我虐待的倾向。
最开始是咬破嘴唇,抓挠手背,到后来常青开始焦躁,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将自己的手铐收紧到极限,等被发现的时候,她的手已经胀成了青紫色。她用指甲去掰审讯椅上的螺丝冒,指甲被掰的鲜血淋漓。她在用一切力所能及的方式伤害自己,似乎这样她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第22章 病历 ...
傅秋谷折腾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就直奔局里,进门正巧看见姚忠臣,拉住他问:“人呢?怎么样?”
谁知道姚忠臣竟然嗫嚅了两下, 傅秋谷有种不好的预感。
姚忠臣说:“常青……被送到医院去了。”
傅秋谷登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姚忠臣看到他这个样子心头一紧, 虽然傅秋谷平时这瞧不上,那看不惯,时不时还有他那公子哥的小性子,但总体说这个人还是蛮和善的,要不然局里的小姑娘也不敢一拨又一拨地往上扑, 姚忠臣极少看到傅秋谷这种阴沉模样, 仿佛被触了逆鳞的龙。
“因为什么送的医院?”傅秋谷声音里带着冰碴, 直剌的姚忠臣心尖儿颤抖。
“我听说像是心脏病, 你也知道,因为常青的关系,局长让咱队回避这件事儿,所有的审讯都是经侦那边人来的。”姚忠臣说到这里又试图安抚傅秋谷:“不过你放心, 毕竟一个单位的, 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别太狠。”
“打招呼打进医院了?”傅秋谷冷冷说完, 直接转身去了局长办公室。
姚忠臣:“……”
“保外就医?小傅啊, 医院那边给我来电话了,说常青就是因为紧张过度才会自以为心悸难受,仪器检查过了, 她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你说这种情况我怎么给你签保外就医?”局长愁的头发直掉,傅秋谷的妈妈那边似乎也听到了风声,前前后后有好几波人跟他打听这个事儿了。
“她的身体没问题,我是说她有心理疾病。”傅秋谷说着拿出兜里的药瓶,说:“我怀疑她有焦虑症,昨天晚上我咨询过权威心理医生,如果是急性焦虑症一旦发作,病人会出现濒死症状,心悸,胸闷,流汗都会有,发病全程病人神智清醒,医疗仪器根本检查不出脏器病变,因为这全是她脑子里下意识的恐惧反应。”
说到这里傅秋谷喉咙发干,心里就跟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一般,喘不上气:“局里那套我比谁都清楚,你们让她反复回忆凶杀现场以及她父亲被杀的现场,情景重现很容易诱发她的急性焦虑症。”
局长沉吟片刻,说:“可你说的这些都是空口无凭,局里的流程你懂,没有诊断书,就是我也不可能随便给你签保外就医。”
就在这时候,傅秋谷的电话忽然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乌吉木,顺手就挂了,还想跟局长争取一下:“局长,我先把人接走,诊断书我随后给你补上行不行,绝对不会让你难做。”
局长瞪眼睛:“这怎么能行,规矩就是规矩,给你开了口子,以后随便一个猫猫狗狗也能在我这把人带走?这是法律,法律懂不懂!”说到最后,局长顶着地中海脑袋冲他直拍桌子。
傅秋谷知道局长说的在理,他抿抿干涸的唇,无奈说:“我现在就找医生给她诊断,周叔……这段时间能不能别折腾她了。”
这句话傅秋谷说的言辞恳切,一句周叔让局长彻底没了脾气,他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挥手让他赶紧走。
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乌吉木锲而不舍地给他打电话。
“什么事?”傅秋谷接起电话,语气很差。
“常青呢?她现在在哪?”乌吉木一上来就劈头盖脸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