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从李御医口中听说萧则这病可能会不认识人,当初心中还抱有侥幸。然而此刻,萧则那双毫无人气的眸子像是一把刀,高高悬在她的心头。
“殿下,你还知道我是谁么?”
如此提心吊胆地叫了三遍,萧则才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缓缓眨了下眸子,眼底的茫然一闪而过。
温之玉眼中立即露出欣喜,“殿下,你醒了?”
萧则捂住了头,“阿玉,发生了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温之玉又是担忧又是生气,“老实交代,你这几天是不是又犯病了?还瞒着我不说?”
闻言,萧则陷入思考,脸上的表情变得躲闪,最后干巴巴道:“……没,我没事。”
那些铃声一直不停,听久了也就习惯了,应该不算瞒着阿玉吧,萧则有些心虚地想着。
见他这种模样,温之玉还有什么不懂的。天一亮,就连忙派人去请了李御医。
……
使节驿站。
闻平推开眼前的木门,适应了半天屋内的黑暗,才摸索着进去。
他们停留在晋朝京城已有半月之余,可此行的目的却一件也未达成,未免让他有些焦急。
少爷厌光,整个屋子都黑漆漆的,闻平深吸一口气,顺着记忆一直往前走。
逐渐的,一抹清冷微弱的光芒出现在眼前,闻朝季整个人都藏在黑暗中,只有身旁价值千金的夜明珠照亮他小半个身子。
“少爷,我们还剩半个月时间,小少爷还未有消息,君上已经派人来催了。”他轻声道。
“不用管他。”闻朝季声音淡淡,“夫人那边怎么说?”
闻平:“夫人说很喜欢您的礼物,另外让您小心照看些自己的身子。”
“带着药,还死不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转而问道,“查到那位承王的消息了吗?”
闻平遂将自己调查到的消息一一告知,最后道:“承王在上次宫宴后,就和少爷您一样闭门不出,承王府外有暗卫把守,我们的人进不去。”
闻朝季喃喃:“未出门么……”
说完,他清浅的眸子微微阖上,一时间屋内没有声响。
闻平不知怎地,偷偷抬起头看向自家少爷。
沧国皆言闻家长子风骨清雅出尘,可只有贵族之间才知道这个人手上染了多少血,是怎么从地狱中爬出,又怎么一步步走上闻家至高无上的位置。
被他注意到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至于少爷口中的承王,闻平在宫宴中也见过,委实看不出他有什么奇特之地值得少爷花心思去关注。
“派人乔装在承王府外守着,若是他请了大夫,立即回来禀报。”闻朝季最终道。
……
萧则的病反反复复折腾了几天,从白天到晚上,李御医一直观察者他的变化。这病变数太多,饶是行医了四十多载的他一时也找不到头绪。
在夜中,只能由温之玉关注着萧则的情况。
这几日萧则被折磨得精神恹恹,却不肯独自睡,默不作声地将温之玉抱在怀里。
自他得病以来,身上的温度就从未高过,故在夏夜,抱着人也不嫌热。
就如他之前所说,吵着吵着,耳边的声音也不太重要,反倒是怀中的人对他的影响更大些。
许是真的累了,萧则的脑海有些混乱,很快就昏昏沉沉起来。
温之玉虽然闭着眼,但一直在听他的呼吸声,在发现萧则的呼吸变得平缓时,她从他的怀里钻出来,以极其轻微的动作出了门。
萧则的睫毛颤了下,却没有睁开眼。
温之玉绕过长廊,走进一个房间。
房间内,曹公公与李御医坐在桌旁神色严峻,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正摆放着一个锦盒。
这锦盒是今晚从宫中秘密送出来的,萧则身上发生了什么,终究逃不过皇帝陛下的眼睛,几乎是在知晓情况的那一刻,元帝就吩咐人把东西送给温之玉。
而她本打算一拿到手就让人将其销毁,却发现这沧国圣物竟然刀枪不入,为了避免萧则再次碰到这东西发病,温之玉才在他睡后出门。
“夫人,这物有古怪,你莫要碰它。”曹公公提醒道。
温之玉:“发现什么了吗?”
李御医点头:“此物通身无毒,材质似玉,可遇水就会变得通体鲜红,宛如染血一般。”
温之玉顺着他的话看去,果然发现锦盒内的一颗珠子成了血红色,莫名透着一股邪气。
“十三颗白珠……白铃铛?”
沧国……世家……
温之玉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李御医你曾说沧国由十三个氏族与一个君王组成,十三这个数字恰好和这白珠对应,会不会暗藏玄机?”
李御医摇了摇头:“沧国排外,我只知道些皮毛,就像这圣物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言下之意,他给不了什么帮助。
温之玉咬了咬牙,在曹公公的阻拦中,毅然伸手拿起那红色的玉珠,“没事,若这珠子真有问题,他们沧国也不敢就这样送上来。”
恐怕只对一些特定的人有效果,那为何偏偏是萧则?
她记得萧则的眼睛是练了一种秘法才出的问题,现如今却又和这圣物扯上了联系……
温之玉仔细打量起红珠,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变了色的珠子材质很眼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就如同一个普通的红玉珠子。
“……红玉?”她陡然眯起眸子,掀开自己的衣袖,露出腕上萧则送给她的血玉镯子。
曹公公何等眼尖的人,几乎在看到那镯子的第一眼就认出来历,不可置信道:“那是沁美人的镯子!”
镯子与玉珠放在一块,明眼人都能看出两物的材质极其相近,就像是从一个地方产出的一样。
一时间,屋中之人陷入了沉思。
“曹公公,你说我要是用这玉珠砸铃铛,究竟是哪个先碎呢?”良久,温之玉幽幽道。
……
在温之玉检查镯子与红珠时,远在驿站内的闻朝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屋外守着的随从立即拍门喊道:“少爷,少爷!”
“不要进来!”闻朝季无力地道。
黑暗中,谁都看不清的皮肤上,红色的纹路逐渐爬满全身,闻朝季面无表情地别开脸,颤抖着手从衣中掏出一个瓷瓶,将里面唯二的药丸吞下去一粒。
那些红色的纹路仿佛极其脆弱,行动间,不断有纹路破碎,并从中源源不断流出鲜血,不出片刻,闻朝季的半个身子都被染红。
药物吞下去后一刻,那纹路才重新隐没,闻朝季抬起头,看向承王府的方向,喃喃道:“……有人动了圣物。”
*
温之玉没把铃铛砸碎,但好消息是,那颗红色的玉珠被她砸开了一条裂缝。珠子上玉石般的光泽也随着那条缝隙暗淡了不少。
更加让温之玉意外的是,萧则的情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着。
“铃铛声小了。”他说。
这话一出,温之玉顿时眼中发光,对剩下几个珠子跃跃欲试,每次都想避开萧则去砸珠子。但除了第一次外,她每一次想溜,都会被萧则以各种理由留住。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一多,她甚至怀疑萧则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说实话是不可能说的,那珠子在曹公公眼中宛如洪水野兽,她可不能保证萧则知道后,会不会强制她远离那玩意。
虽然她觉得那珠子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就是了。
太过自信的后果就是在砸完珠子后的第二天,温之玉莫名其妙地晕到了。
再醒来时,她与萧则仿佛换了个位置,躺在床上一脸茫然,虚软无力地成了她。
“没什么毛病。”李御医皱着眉轻声道:“许是最近思虑过多,伤了心神。”
温之玉觉得他这句话有几分耳熟,果不其然,下一刻,萧则就面无表情道:“你上次也是和我这般说的,一、字、不、差。”
李御医被噎住说不出话:“那殿下想怎么办?”
萧则:“庸医。”
丢完这句话,他“唰”一下就抱起温之玉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李御医愣住了,片刻后,他急忙站起身道:“殿下您去哪儿?夫人才醒要好好修养,唉唉,殿下您信老夫一次,她真的是思虑过多,您把她抱出去没有用啊!”
温之玉也愣了,看着萧则冰冷的侧脸,不得不承认,她家殿下好像生气了。
“殿下,我们去哪儿?”她小心翼翼地问。
萧则:“去治病。”
第七十三章
温之玉想从萧则身上下来,却被他一巴掌按在怀里, 并问道:“别动, 砸珠子好玩吗?”
温之玉顿了顿,立即将“找谁治病”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咳了一声小心询问:“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
萧则看也不看她,面无表情地往偏院走, “承王府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今天就把那东西拿走, 省的你日日惦记。”
温之玉唉唉了几声:“别拿, 你的病还没找出原因, 你不能碰。”
萧则垂下眼,盯着她看了一会, 温之玉抓紧时间冲人笑了一下。
萧则嘴角微抿,冷冷地说:“不行。”
温之玉:“……”
她料到萧则会固执一下, 可没料到他这么不留余地。
她一巴掌拍开他惹人生气的脸, “放我下去!”
萧则皮笑肉不笑, 牢牢将人给搬到了偏院。
*
温之玉瞧着满院子的柴木, 沉默了片刻,“你说的治病, 就是来云新的院子?”
睡得今夕不知是何年的娃娃脸被人从柴堆里拎到温之玉面前时,没忍住自己的一脸茫然,一双猫眼瞪得极大,“看病?我不会啊。”
萧则的回答冷漠无情,“看, 不然今天没饭吃。”
云新呆了,面色异常纠结,温之玉的表情比他好不了多少。
双方的思想在此时难得达成一致——萧则/大魔王怕是疯了。
“快点。”无视云新脸上的抗拒,萧则将人往前推了一步,威胁道,“让你看你就看,不然……”
没饭吃!
云新了然,当即装模作样拉了个小椅子坐上去,表情变得严肃。
温之玉看着他俩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温团子,“我真的有病么?”
温团子自信满满:“姐姐没有哦。”
温之玉明白了,权当这次是让病得不轻的承王殿下放放心,结果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少年哭丧着脸,就差抱上萧则的腿让对方饶了自己。
萧则皱着眉头,用他那种特有的深深目光盯着云新看了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浑身冒着冷气地又把温之玉给抱了回去。
全程不说一句话。
云新啃着压惊用的包子,泪流满面,心道这种被冷气包围的日子太难挨了,他要撑不住了。
——
温之玉的晕倒毫无头绪,她虽坚称自己无碍,萧则还是强迫她远离那个圣物,自己明日就将东西收走。
温之玉心想:“等萧则收走,若他犯了病,到时她连砸都砸不成。”
她知道萧则是担心她砸红珠会惹上什么不知名的病症,也知道他很难相信她的话,因为那次晕倒的时机太恰巧了,换作她,如果没有温团子,说不定也会怀疑自己。
于是,她决定趁着萧则不在,自己先去把东西藏起来。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
自己埋东西竟然被萧则发现了,铁证如山,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地点后花园。
温之玉讪讪地丢了手中的花锄,又将脚边的几颗灰蒙蒙珠子往一旁踢了踢,“今日的折子挺少,这么快就从书房出来了哈。”
萧则面色平静,“不快,毕竟阿玉已经挖了好几个坑了。”
温之玉衣角还沾着一些土,她伸手拍了拍,结果反倒因为手上也有土,越拍越脏。
她一顿,眼神飘了飘,“挖坑怎么了,我刚和曹公公学了种花,这下试一试罢了。”
所幸那些珠子沾了灰,脏兮兮的,看不太出原来的模样。
“是么,”萧则忽然想看看她要装多久,于是淡淡问道:“花呢?”
“我这就去拿。”温之玉正色道,“殿下若是无事,可与我一同前去。”
不管了,先把人支走,万一与那东西离近了,又出现毛病怎么办。
这样想着,她伸手就想推萧则走,却不想看到自己全是泥的手,以及萧则手中的一颗珠子。
“……”温之玉动作一顿,倒吸一股凉气,怒道:“萧则,你从哪儿来得!这玩意儿是你能碰的吗?”
说罢,伸手就把那珠子夺了过来。
萧则也不恼,等人将东西抓进手,他才凉凉道:“一颗夜明珠罢了,阿玉在担心什么?我又没有正好发现树下的土有翻动过的痕迹,更没有恰好挖出来,又恰好碰到阿玉背着我埋东西。”
话落,温之玉脸上神色顿时变来变去。
见她僵着脸,萧则笑得温柔,将人拉到水边净了手,才慢慢道:“今日花就不种了吧,我饿了,阿玉随我去用膳,那些东西自会有人来收拾。”
温之玉:“……”
她还能说什么呢?
回去的时候,她碰上云新,对方明显是吃撑了出来的,看见她和萧则时,两眼一亮。
“我想找姐姐说些话。”他对着萧则道。
萧则:“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