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挥起你的剑……”
在一片静默中,萧则动了,通身的戾气陡然升起,凝聚在一把剑上,朝着跪倒在地上的人袭去。
舟上的闻朝季面色微变,电光石火间,手中的棋子急速而出,“住手!”
长剑插/入地面,剑尖所在之处,无数石子飞溅。而这时那颗棋子才碰上剑身,发出清脆的声音。
闻平逃过一劫,脸色煞白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我?
明明之前我还想杀了你。
“……”
萧则没有回答,他垂下眸子,取出雪白的手帕细细擦干净手上沾染的灰尘,仿佛对他而言,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做完后,他转过身,神情冷漠地抬步就要走。
——他要找的人不会出事,那就没必要留下来。
“承王殿下请留步。”闻朝季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与此同时,那股不存在的铃铛声爆发出比以往强烈十倍的刺耳声音。
萧则身形一顿,眉头微微皱起来,却连晃也没晃半下,稳步沿着来路返回。
闻朝季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这人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了他的想象。
他明白圣铃的厉害,那是普通人绝对承受不住的痛苦,哪怕是他都不会有如此大的忍耐力。
他缓缓开口说了话:“承王殿下没发现么?你已经很难压制住那股力量了。不出半月,就会彻底失去控制。”
萧则脚步微顿,面色阴沉了几分,侧过头冷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闻朝季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我与殿下很有缘……毕竟我的族弟闻云新也是殿下的亲弟,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才对。”
萧则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
“殿下不如听我一言,你就不想知道沁夫人的消息吗?她可是日日在我耳旁提起你。”闻朝季手指轻轻敲着棋盘,“还有殿下身上的毒,若你今日走了,半月之后……”
他的话没说完,其中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萧则转身拔出长剑,指尖划过剑刃,“你虽是沧国使者,但若我想除掉你,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知道对方真的会出手,闻朝季依旧笑得淡然,“那正合我意,届时两国开战,有万千百姓陪葬,朝季也就不枉此行了。”
话落,萧则皱起眉,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厌恶,他提着剑走到小舟上,然后对着执伞人冷冷道:“说。”
闻朝季声音不咸不淡,“你母亲是我姑姑。”
“她没死。”
萧则的反应太过平静,闻朝季盯着他打量了片刻,不得不承认他心性的强大,“的确,当年我们折了数十个人手,才把她从火中救出来。”
“她是族长之女,我们闻家几代来唯一的女子,祖父视她如珍宝,可惜姑姑却偷偷嫁给了敌国帝王。”闻朝季轻笑,“还有了你……和闻云新,实不相瞒,我这次的任务就是找到你,然后除掉你。”
他的语气很平和,仿佛在谈论天气很好一般的话题,可不经意露出的杀气让这场谈话显得有些凉意。
萧则:“你可以试试看。”
“已经试过了,结果不太令人满意。”闻朝季表情有些可惜,“殿下的耳朵还吵吗?”
萧则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那就是还在吵了,”闻朝季面上露出古怪笑意,“殿下倒是比族中一些人还要厉害些。”
事实上,萧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能忍受这么久的人,但为什么要和他说呢?
“殿下不必这样看着我,此毒无解,更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好懂得一点催动它的办法罢了。”他漫不经心道。
“下毒的是谁?”
“若我猜的不错,那便是沧国君主,他与姑姑曾有婚约,知道你的存在,恼羞成怒很正常。”
萧则掀起眼皮,“你的目的。”
他不相信闻朝季会白白将这些消息透露出来。
闻朝季笑了笑:“说实话,我现在并不想杀你,可君令难为,我等臣子难以抗命。眼下看来,虽然杀你有些困难,付出的代价也颇多,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现在有了个更好的法子。”
闻朝季没说假话,他的确在来京城前就接到君上的信,信中让他除掉当年姑姑留在晋朝的孩子。于是他拿着圣铃当做贺礼送给晋朝君主,就是为了引出藏在那人身上的毒,好让他确定身份。
但没说假话,并不意味着将话说完,他还隐瞒了一件事——像这种流落在外的族人,闻氏一向采取的办法就是杀了他,只有极其有天赋的人才会被秘密留下,而萧则恰好就属于后面这一种。
闻朝季接着道:“有药可以让你撑过这半年,半年内,我要让你来沧国闻氏,届时我会亲自告诉你我的要求……放心,不会让你做一些不可能办到的事。”
未知的要求往往变数更多,萧则垂下眸子,淡淡道:“可以,药拿来。”
闻朝季一愣,即便他认为自己说得很诚恳,但也没到立即答应的地步,不禁似笑非笑道:“殿下就这么信我了?”
萧则看他的眼神淡淡,通常又可以解释为不太在意,废话少说。
直到将瓷瓶里唯一一个药丸交出去时,闻朝季也没反应过来,萧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
“少主,你就这么将药给他了,您怎么办?”闻平面色含忧,将黑色的披风围在闻朝季身上,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闻朝季永远躲在黑暗中。
“还能撑五个月,过两日就准备启程回去,不碍事。”他精神恹恹道。
“将圣铃撤了吧,见着心烦。”
闻平依言照办,他无论生死都是闻家的人,故此对君上控制十三岛的东西深恶痛绝。
“少主,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小少爷放出去了,也找人给他引了路,此时想必已经到了承王府,将消息传进去了。”
闻朝季闻言面无表情地冷笑:“若他不蠢,就会猜到他要找的人是谁,我这个假哥哥的也只能帮他到这了。”
萧则回去的时候,看了下天色,发现距自己离府只过了两个时辰,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在水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又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丝,从嘴角拉出一个温和的笑,确保自己在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后,便快速又优雅地往回走。
风姿卓绝,飘飘欲仙——半点看不出承王殿下此刻忐忑又焦急的内心:
“只要我走得够快,阿玉就发现不了我撒了谎。”
此时他吃了那颗药丸,顿时耳目清明,觉得是近半个月来,他最舒服的一日。
倘若回府第一眼就能看到阿玉,那就更舒服了。
殊不知有人早已把他的底给透露得干干净净。
第七十五章
温之玉冷着一张脸听侍卫的禀报,越听, 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这是侍卫第三次搜寻, 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她有点生气,更多的还是担心与不解。
萧则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去见绑走云新的人?
他明知道自己的病还未治好, 随时都有发作的可能,此时出去, 无异于羊入虎口。
可他不但去了,还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像是在刻意隐瞒踪迹一般。
温之玉越想越气, 胸中的怒意蹭蹭蹭上涨, 随时都要爆发的迹象。
云新还是第一次见她这种模样,一想到萧则是因为自己才出去的, 不免有些愧疚。其实他也搞不懂为何萧则要为了他去见闻朝季,明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平淡, 还没有偷偷给他铜板的曹公公关系好。
想来想去, 云新只能归结为是他看错萧则了, 承王殿下是个心怀大爱的好人。
自己以前还那么对他, 云新突然感受到深深的羞耻来。
那边温之玉含着一股怒气,吩咐侍卫扩大范围, “去城外找,不要把消息泄露了……”
话还未说完,突然间,屋外的声音吵了起来。温之玉微愣,片刻后, 一道高挑的人影远远地出现在她眼中。
不是失踪了半日的萧则又是谁?
他身旁的小喜儿忙前后询问着,“主子,您去哪儿了?没事儿吧?”
萧则也不知道听没听清他问了什么,随意点了点头,就径自朝着温之玉走来,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阿玉……”
“笑什么笑,”温之玉咬牙怒道,“半日没见,殿下竟然还活着回来了!”
萧则被她说得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地询问:“怎么了?”
温之玉皮笑肉不笑地反讽:“没什么,不过是府内这么多侍卫,却找不到一个承王殿下罢了。”
“……你听我解释。”萧则眼皮一跳,立即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来不及多想,他上前一步道:“我去了趟城外,见了个人,才用了些时间。是我的错,我应该和阿玉说一声的。”
温之玉刚放下担忧,这会儿正处于一个怒气难以控制的时刻,听了萧则的话,一腔怒火顿时沸腾起来。
“出城不知道带人吗?你忘了自己什么情况?还是嫌命太长,要在半路晕倒给霍霍掉?”
萧则:“……那人送了我一颗药,身体暂时不碍事。”
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厅内的丫鬟侍卫都出去。
“阿玉,我都回来了,你看,半点事也没有。”他又靠近一步,蠢蠢欲动地想要抓上她的手。
温之玉被气得七窍生烟,懒得和他继续说,一巴掌拍开萧则默默向她移来的爪子。
萧则手背一疼:“哎,我真的无碍,阿玉你信我。”
他倒是还挺有脸让别人信他的。
温之玉闻言冷笑一声,不住地对自己说道:“淡定,要忍住。”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萧则被她甩在身后,微微蹙眉,回想着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可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最后苦恼地心道:“这下该从哪里开始哄?”
他想着,抬脚就要跟上温之玉的步伐,却在一道热烈视线的注视下停了一停。
“你怎么会在这?”萧则面无表情地问云新。
云新:“???”
等等,敢情我站在这半天,您看都没看我一眼?那您出门找谁呢?
“我……我偷偷跑出来了。”云新鼓了鼓脸,小声道,“我偷偷听到闻朝季说要见你,就跑出来通知温姐姐了。”
原来是这小鬼告的密,萧则陷入了沉默,隐隐的黑气从背后冒出来。
云新抬头迅速看了眼他,打了个寒颤,但还是鼓起勇气问:“我能继续住在这里吗?我哥哥还没找到,我会给你劈柴的!”
不白吃你府上的包子,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其实说这些话之前,他还挺不好意思的,毕竟当初是自己留个纸条就溜,才导致出这么多事。现在他好不容易从闻朝季手下逃了出来,仔细想想,也只有这里才是最好的……更重要的是,他看清了萧则心怀大爱的本质,他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
答应吧,答应吧,云新两只眼中闪闪发光。
谁知下一刻,他就见萧则的表情迅速变得十分冷酷,“你太蠢了,我不给别国使者养弟弟。”
云新:“……呜呜。”
说好的大好人怎么不太对的样子。
……
另一头,温之玉气得心疼,肝火也旺盛,她一边生气一边将门锁紧,不去看萧则那张惹人厌的脸。
萧则摸了摸鼻子,识相地站在门外,心里有些惆怅地想道,“难道今夜我又要睡书房了?”
承王殿下琢磨了半晌,觉得那般夜晚委实痛苦难耐,遂在门前硬着头皮发誓:“阿玉,我保证再也不瞒着你事了。”
门:“……”
毫无反应。
温之玉在房内面无表情地连喝三杯茶,才慢慢平静,听到门外的话,心道:“说完就忘,鬼才相信你,有这发誓的功夫,还不如找个大夫去看看脑子。”
她独自生着闷气,萧则还在一句句小声又笃定地发誓。
“……以后什么都和你说。”
“肯定不骗你,不说假话。”
颠来倒去的都是一个意思,愣是憋不出其他的话。
温之玉被他吵得心烦,忍不住低吼道:“闭嘴。”
话落,屋外突然顿时没了声响,只有一道人影沉默地站着。温之玉看着看着,又觉得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心头的那股火,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滋溜地冒出一抹烟。
“阿玉,我难受。”清清淡淡的声音,很小,但就是一点不漏地飘到她耳里。
温之玉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隔着一道门,开始仔细瞧着外面的人影。
晃动的,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在动,但即便是这样,她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万一是病发了呢?
等反应过来时,温之玉已经走到了门前,手放在门栓上,她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打开门咬牙问:“哪儿难受?”
萧则心知装不了多久,咳了一声正色道:“哪哪都难受。”
“什么?”她一顿,目光凌厉地扫过他的脸,霎那间明白这人又在骗她。
“萧、则!”温之玉好不容易歇下去的火蹭蹭蹭又蹿出火苗,俨然有比之前更加激烈的迹象。“方才你说的话都喂狗了?”
哦豁——
萧则沉默不语了半晌,然后眨了下眼,一本正经地道:“最后一次,下次定不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