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新磨了磨牙,若按照平日他早溜了,许是今日吃饱的肚子给了他勇气,少年大喝一声,“我就要说!我已经吃饱了,不怕你扣饭!”
“……”蠢得萧则想发笑。
他眸中神色沉沉,变还不明,就在云新忍不住想溜的时候,他突然轻声道:“随你,只给你一盏茶功夫。”
幸福来得太突然,云新晕晕乎乎,不敢置信,连忙让温之玉随着他到一边。期间,还防着萧则不让他偷听。
温之玉问:“有什么事吗?”
云新挣扎了下,吞吞/吐吐地说:“今早大魔王说你病了,我没看出来。但是,我最近觉得府中有些奇怪,就是、就是那种……”
“嗯?继续。”温之玉挑眉,有些好奇他发现了什么。
云新:“就是很难受,像是有奇怪的东西在府上。”
有点像当初他在家时,从君上那感觉到的东西,但云新没敢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
见温之玉目光诡异地盯着他看,云新一急,张嘴道:“你信我,我没胡说。”
殊不知她只是震惊云新竟然能感受到那圣物,那萧则今早带她去见云新,是不是也知道了些什么。
温之玉心中吃了一惊,面上却尽量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府中是多了一件东西,那是沧国送来的圣物……”
话落,云新的猫眼瞪得极大,仔细看,其中还有几丝畏惧。
温之玉垂下眸子,心中有了些思量。
*
云新开始紧张起来,他以为躲在承王府内就能逃开闻朝季的追捕。那日他在街头看见闻朝季,吓得他立即躲回府,连找哥哥的计划都暂时搁置了。
当时他还以为,闻朝季只是来找他,凭借他在京城的势力,应该不会那么快发现自己。可没想到闻朝季居然混了个沧国使节的身份,还和萧则接触过。
这样的话,再留在承王府就有危险了,时刻有被他发现的可能。
回到自己的院子,云新开始盘算起来,为今之计,只能离开承王府了。
“虽然王府的包子很好吃,但为了哥哥,为了自由,逃吧!”他吃着今晚最后一个包子,捡了两块衣服,又把最近的工钱给小心藏在贴身的地方——这还是曹公公看他劈柴可怜,给他的铜板,足足九十个呢!
够吃三十个大包子了,云新超满足。
离开的时候,他想起温之玉口中的沧国圣物,哼哼唧唧道:“什么圣物,闻朝季就会吹,不过他竟然把那个东西送给晋朝了,还放在了承王府……看在姐姐的份上,就留个纸条提醒吧。”
云新溜了,带着自己的包袱,凭借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骗过守门的侍卫,一去不复返。
消息很快就传到萧则耳中,他看着暗卫递过来的纸条,沉默了一会。
“主子,可要把人追回来?”暗卫轻声问。
萧则摇摇头,“派人跟着他就行了……另外,不要让他被人骗走。”
温之玉已经睡了,面容平静,脸颊上还带着点健康的粉。不像萧则,整日都是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
而在她晕倒的这一天,萧则几乎时刻紧绷着神经,唯恐她与自己遭受到同样的折磨。
现在看来,一切还好,他的阿玉没有任何问题。
许是真的像李御医所言,这几日累到她了。
也对,阿玉这几日都在盯着他,连晚上也没放过,只有在他表露出一点好转时,她才会松口气。
萧则想,终究还是自己连累了阿玉。
三更天时,他在房内点了安神香,等温之玉睡得更熟了,便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出去。
屋外,曹公公挑着一个灯笼,静静地等着他。
“殿下。”
萧则:“那个东西呢?”
曹公公担忧道:“都从园子里挖出来了,您要亲自去毁吗?”
“不。”萧则摇头,“那物毁不掉,即便隔之千里,也会起作用。”
他想起云新留下的那张纸条,“但却对常人无害,就放在府中吧。”
曹公公:“可它明明让您……”
“不必说了。”萧则打断他,“我有一事吩咐你。”
曹公公见他面容陡然严肃,挺起脊梁沉声道:“殿下尽管说,只要老奴还活着一天,就势必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则看着他,有了笑意,“这倒不必,老曹,倘若有一日我受那物控制不再识人,你就同阿玉说,把我锁起来,另外关上承王府的大门,让暗卫护住你们。若是我死了,那就……”
曹公公脸色一变,“殿下慎言!”
“这有什么好忌讳的。”萧则眨了下眼,“不过你不用担心,离我死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他还要很多的事没做没想,譬如怎么照顾好阿玉,怎么让阿玉一直开心。
譬如怎么为四哥报仇,找出当年的真相。
譬如母妃未仙逝,他为何又多了个弟弟。
……
翌日,温之玉一觉睡到晌午,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屋外一片大亮,隐隐约约的声响从外面传来,想必是府内的丫鬟开始在忙绿。
已经这么晚了?她迷迷糊糊想着,脸颊蹭了蹭,然后就觉得身下的这片床有些硬。
萧则:“醒了?”
温之玉微顿,一下子反应过来,然后默默将自己的脸移到真正的床上。
萧则伸手摸了摸她鼓着的脸:“怎么了,还在生气昨日我不让你种花?”
温之玉拍开他的手,心里想着怎么骗到那东西的位置,昨日一回来,萧则就让人把东西收了起来,还避着她,不与她说。
萧则深知进退,明白此时再惹她,恐怕就不是哄哄能解决的事。于是只勾起她的头发,轻声道:“那个爱哭鬼今日留了封信走了。”
温之玉还在想铃铛的事,此刻猝不及防听到云新走了,惊讶地转头道:“为何走了?”
难不成是昨日她试探他,所以让他有了警觉?
萧则垂下眼:“找哥哥去了。”
他又取来一把梳子,专心致志将她的发丝梳理整齐,其中有几丝头发,总不安分地翘起来。他就伸手按了按,意料之中地又被拍了一巴掌。
“找哥哥?该不会过几日又惹一身麻烦吧。”温之玉喃喃,心中开始琢磨着去城里捡人,她还有些事没问出来,可不能让人跑了。
萧则其实不太担心云新,只要不惹事,他派去的暗卫足以护着他在京城里行走。可惜,这是在他不惹事的前提下,几乎是在云新离去的第二天一早,暗卫就传来消息——人失踪了,并且是在他眼前失踪,两人之间不过隔了三四人而已。
*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把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少年锁在屋子里,并且不给他饭吃。”云新扒着门幽幽道,他实在是饿到了,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躲在承王府打死不出门!
杀千刀的闻朝季!
门外,随从一板一眼道:“小少爷,少主吩咐我们,不许给您饭吃,让您饿上两天,作为这次离家出走的惩罚。”
云新:“敢不敢让闻朝季来见我!”
随从:“属下不敢。”
“……”
闻平皱眉听了片刻,然后转身进了另一间黑漆漆的屋子,支吾道:“少主,我们就这样饿着小少爷吗?万一饿坏了……”
黑暗中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半晌后,才听见闻朝季不紧不慢地道:“饿不死就行,等他什么时候听话了,再放他出来。”
如今已是八月中下旬,闻朝季算了下时间,距他启程来京城已有三月,是该回去了。此行除了抓回族中离家出走的小孩,他也碰上了当年那个人。
终究有他族中的血脉,闻朝季轻轻蹙起眉,吩咐道:“送封信去承王府。”
……
萧则一目十行地扫过暗卫送上来的信,然后对着火烛将信烧了干净。
“阿玉,宫中传来信,让我去一趟,晚膳莫要等我了。”他道。
萧则花了一个时辰,按照信上的指示来到京城郊外的湖边。这是京城范围内少有的人迹罕至的地方,适合杀人越货等一切非法勾当。
周围杂草丛生,水质却意外的清澈见底,遥遥望去,显得湖中小舟格外显眼。
舟上有一人执青伞跪坐于舟头,见萧则来了,他微微一笑,执起手中黑棋道:“承王殿下,好久不见。”
来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不少,是不是证明闻云新对他而言,是个重要的人呢?闻朝季漫不经心地想。
萧则皱了下眉,本能地感受到心跳在加快。与此同时,他耳边再次响起了那股熟悉的铃铛声。
一阵风吹过,随着铃声的加大,萧则眸子中的墨色越来越深,那股压抑在血脉之间的力量又开始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可那圣物明明放在府内,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除非那圣物就在此地。
另一头,闻朝季脸上似笑非笑,“承王殿下为何还站在那儿,不上船一叙么?闻平,去请殿下上来。”
“是!”
话落,一人陡然跃出小舟,足尖在湖面一点,就执剑冲着萧则迎面而来。
萧则垂着眸子,两手自然垂落在身侧,一动不动。
他还不躲,难道真以为我是来接他的?闻平眯起眼睛,在他眼中,眼前之人脸色苍白,唇色极淡,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值得让人警惕的地方。
越来越近了,闻平心中忍不住开始兴奋。
恰在此时萧则微微掀抬起眼,两人目光相抵,闻平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那双眼睛,阴沉无光,里面的戾气让他陡然间产生后退的念头,直觉告诉他,快跑!
……
温之玉自萧则走后,便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她有种萧则出事了一样的感觉,可想来想去,也没找出原因。宫中守卫比王府多了几倍,他在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心不在焉地熬了一个时辰后,温之玉还是决定去一趟皇宫,她有牌子,出入比较方便。途中遇上曹公公,她压下不安编了一个原因,就让人准备马车。
就在要登上马车的时候,她突然看见迎面跑来一个身影。
“姐姐姐姐——”一连串的声音匆匆响起。
“云新?”温之玉皱起眉,诧异道:“怎么是你?”
“还有你的脸,你是怎么在短短两天内,就把自己弄成个乞丐的?”
云新含着泪包,抹了一把脏兮兮的娃娃脸,哭唧唧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逃出来了!”
“我偷听绑架我的人说话,他们要去见承王,我趁着人都走了,才装成乞丐逃出来的!”
“他们的老大可坏了,姐姐你快想点办法找人吧!”
若按照平日,云新肯定不会管,可今天他居然偷听到萧则是因为他才去见闻朝季的。
呜呜呜,是他错怪大魔王了,他是救人于水火的好人!
第七十四章
闻平的身法不可谓不快,那一瞬间的恐惧也被转瞬间压制在心底, 他甚至挥起长剑, 招式凌厉,眨眼即至。
他的动作明晃晃地告诉对方——我就是来要你命的。
闻平身为闻氏家族少主的贴身侍卫, 手中染血不知凡几,他是闻朝季手下最忠诚的奴仆, 既然少主要他出战,他就势必完成少主的交代。
……
萧则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但是不代表他连对方的意图都看不清。
他只是在想, 今日似乎不能干干净净回去见阿玉了, 他还撒了个谎,那就更没脸了。
一剑砍在虚空。
那一片的芦苇被气流冲得齐齐往后倒去, 原本柔软的枝条在空中荡漾了一下后,整齐断裂。
闻平没想到萧则竟然避开得如此之快, 眼中划过一丝惊愕。在看清萧则的位置后, 下一剑又紧跟着而去, 这一次他下了死手, 剑气比之前更快几分。
萧则蹙着眉,摇晃了下身躯, 躲避得踉踉跄跄,像是紧接着就要被长剑刺中。
舟上的闻朝季百无聊赖地举起棋子,抬头随意看了两人一眼,“倒是比传闻中厉害些。”
闻平的剑招越来越凌厉,萧则却从来没有还过一次手。在身体的疼痛之余, 他还有心思想该怎么回去哄人,混沌的脑海中辗转飘过几个想法——或许要先摆脱眼前这个人。
于是,闻平便看见萧则慢慢停下,心道这人终于不跑了。
然而还没等他露出欣喜,一股极强的危机感就迎面而来。不同于最初的心悸,这次闻平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就向后倒退几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手袭上他的胸口,闻平还没能看清萧则是怎么动的,就被一股大力给打出去三步。
他心中大骇,举起剑就要回击,下一刻手腕一痛,那把剑顷刻间换了个主人,剑尖掉头对准闻平。
场面局势大变,闻平跪倒在地上,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他几乎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身上全是冷汗,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输,并且输得毫无反手之力。
萧则提着剑,缓缓向他走来,随着他的脚步,闻平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跟随闻朝季这么多年,早已不惧生死。但就这么难以置信的,他想逃,却像是被人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闻平有种感觉,对方在下一刻就会杀了他。人往往不惧怕死亡,真正惧怕的是迎接死亡的过程。
萧则现在的情绪很古怪,他不是弑杀之人,但当他握住剑时,却有种见血的冲动。耳边的铃声与眼前的景象交织在一起,他闭了闭眼,眸中阴冷的凶光一闪而过。
这里没有他在乎的人,无数幻象侵蚀着他的思绪,激起他心中最大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