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冰此刻站在湖边雪地里,每一分钟都难熬。她半点也不想跟崇华公主打照面,奈何二郎极爱雪人,不肯离去。她拢拢身上的披风,微微侧了身,站在众人背后。
很快,崇华公主的仪仗就到了。华丽的八人大轿,堪堪停在了谢如冰他们不远的地方。
崇华公主缓缓下了轿子,她一身红衣,在冰天雪地中很是惊艳。
有宫女搬了暖凳来,崇华坐下,又有宫女取来冰鞋,蹲着给崇华穿鞋。
她双眼落在那雪人身上,柳眉微蹙,问道:“怎么有雪人在此?”
王姑姑道:“大约是那些孩子堆的,在一旁守着呢。”
崇华双眼看向二郎几个,见他们眼巴巴地看着雪人,忽而笑了。
她起身,路过雪人之时,拍了拍雪人的头后,却忽然发力,一挥手,便将插在雪人身上的梅花全部打落了,对林公公道:“小林子,把这东西给毁了!”
林公公屁颠屁颠跑过来,嘴里喊着“好咧”,抬起脚来,几脚就把雪人给踢毁了。
崇华心情舒畅,扬长而去,滑入湖面,如火一般,在冰上舞。
二郎却早已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引得众人注目。谢如冰忙将二郎抱起,哄他。
二郎本就思念父亲,好容易刚被雪人转移了注意力,岂料雪人又毁得面目全非,十分伤心,哭得抽噎起来。
玉儿珍儿见得二郎哭,也跟着呜呜呜哭了起来。
林公公听到哭声,过来训斥道:“又是你们几个,还不快走!等会公主听到了,可要降罪!”
石邈看着林公公趾高气扬的样子,恨不能上前揍他一顿。可左右都有禁卫军,无可奈何。
谢如冰紧抿着唇,看了眼正在湖面上跑冰的崇华,又看了看茂盛的梅林,当即对石邈道:“算了,我们去看梅花。”
当下,抱着二郎,往梅林方向而去。
欺人太甚。她抱着二郎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太子站在楼上看着,不由得心中叹气。自家妹子心仪陆安澜,他当然知道。岂知会叫陆安澜遇上她这般飞扬跋扈、蛮不讲理的时候?
不可再出差错了,当即叫人去告知崇华,陆安澜在此。崇华的前一任夫君上个月病重去世,她自京城匆匆到胶东去见了最后一面,守过了头七,就又回京城了。
陆安澜看着谢如冰默默离开的样子,再看崇华,心中不悦。这个崇华,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一而再再而三,是该教训教训!
崇华公主自幼最爱冰嬉,一身跑冰和冰舞的功夫了得,跑冰一圈下来,俏脸微红,颇为可人。
听到王姑姑说,太子和陆安澜就在最近的楼台上赏梅,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问:“姑姑,我身上可还齐整?”
王姑姑连连点头:“公主这一身很美。”
崇华又道:“取我的红绸来。安澜哥哥在此,我可要好生表演一番,叫他知道我的美。”
说着又滑入冰面之上。她心仪陆安澜已久,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现。
她此刻刻意要表现自己,冰舞动作难度极高,身姿曼妙,如红梅绽放,绚丽夺目,引得围观的人叫好。
崇华心下得意,望向楼台之上,也不知陆安澜是否看到自己的舞姿?
可就在此时,突生变故。
从斜里突如其来射出了几道阴影来,直扑崇华的面门。崇华一惊,脚下控制不好,“啪”地一声摔倒在冰上,打了几个滚,倒在了雪地上。
禁卫军如临大敌,抽刀大喊:“有刺客!保护公主!”
围观众人一惊,纷纷要走。却被禁卫军拦住,场面混乱。
崇华的脸颊和大腿摔得火辣辣的疼,躺在雪地上又冷冰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打脸崇华咯~
第16章 机弩
王姑姑、林公公等宫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她扶起。
崇华柳眉倒竖:“是不是有人行刺本宫!快把刺客抓起来!”
禁卫军头领面有难色地看向崇华,道:“公主,这……是梅花枝。”
不知何人,将梅花枝丢入了场内,叫崇华出了丑。这一日许多人都折了梅花把玩,场边也掉落了不少花枝。
崇华咬牙切齿,道:“给我把围观的人都给抓起来!一个个给我审问!谁人这么大胆!”
竟然让自己在陆安澜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
崇华恼羞成怒。
恰此刻,王姑姑拿了镜子来,给她梳妆打扮。看着镜中自己鬓发凌乱、脸颊擦伤的狼狈模样,崇华几乎是暴跳如雷了,道:“肯定是那个堆雪人的,对我不满,扔进来的!就给我审问他们!”
说着,就去看人群中的孩子。
恶狠狠地拉过几个来,却都不是。那几个孩子早吓得哇哇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哭声震天。
王姑姑劝道:”殿下,他们早就走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陆大人在上头看着呢。公主受伤了,该柔弱些,陆大人看着也是怜惜的。”
话音刚落,太子和陆安澜就到了。
崇华公主含泪看向太子,道:“皇兄,你可来了!你要给我做主!”
说罢又看向陆安澜道:“安澜哥哥,我的冰舞可好看?”
此刻的崇华公主一脸狼狈,陆安澜默了一默,方道:“公主冰舞精彩绝伦。”
太子又道:“只是擦伤,那就好。快些回宫休息。既然只是梅花枝,想来是孩童玩闹,不小心扔了进去。今日乃起冰嬉节,父皇也说与民同乐,也就不必再扣押众人了。”
太子发话,崇华就是有什么不满,也不便发作。她气呼呼地由宫女们扶着,登车而去。
待崇华去了,太子方肃容对禁卫军道:“彻底查一查周边,看有何可疑的人物和物品,是否有弓*弩之物。”
“根据这花枝进入冰场的方向,应该是从远处射入的。安澜,你可有什么头绪?”太子问道。
“殿下,按照如今最新的弓*弩,可从梅林边射入方才公主冰舞处。禁卫军可在此范围内查找。”陆安澜熟悉兵器,道。
太子吩咐禁卫军去查,陆安澜也告辞回府。
谢如冰等人本在梅林之中,听到喧闹声,才从林中出来。
看到处置结果,郭慕梅微笑道:“崇华公主太张扬了,就是太子殿下和陆大人,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二郎本是哭丧的脸,看到崇华公主摔倒后狼狈的模样,终于破涕为笑,凑到谢如冰耳边道:“是不是爹爹在暗中保佑?”
“老天爷看不过去了!”谢如冰抱着二郎的手紧了紧。
石邈摸摸二郎的头,道:“我们回去找小黑玩吧!”
一行人上了马车,谢如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马车内的炭盆燃起,她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十分冰凉。
崇华公主只是前世的噩梦。
崇华公主也并非不可打败的。
石邈先送了郭慕梅回去,才回石府。石邈带着二郎去兽房看小黑,谢如冰却说有些累,要先回房。
回到院中,谢如冰进了屋,关上门后,浑身脱力一般,背靠着门,双手掩面,微微颤抖。
屋里突传来一声冷哼:“现在知道害怕了?”
谢如冰一惊,差点儿跌坐在地板上。
她睁开眼,看见陆安澜正坐在榻上,气定神闲地喝茶。
“你怎么进来的?”谢如冰鼓着腮帮子,道,“请你出去。”
陆安澜直接无视她的抗议,道:“把东西拿出来给我。”
谢如冰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而又无辜地看着陆安澜,道:“什么东西呀?”
陆安澜冷冷道:“不要让我再多费唇舌。今日的梅花枝是你扔进去的。不过,你究竟用了什么做这事?你且先给我,否则,来日公主知晓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谢如冰看着陆安澜,不说话。
陆安澜一双深邃的眼睛,也沉沉地看着她。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下喝茶,“你胡乱猜测……”
陆安澜两道目光射过来,落在谢如冰的身上,让她瞬间如千斤压顶。
她终于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机弩来,不情不愿地递给了陆安澜。
陆安澜接过来,看了一回,问道:“什么时候改出来的?能射多远?”
“六月的时候做出来的,可射三十余丈。”
陆安澜看了一眼文静美丽的少女,若非他看着她长大,也不知她在算学机械之上的天赋。
“这个我拿走了,军营用得上。以后,会冠以别人的名字,这样你才安全。”陆安澜将机弩收入袖中淡然道。
能不着痕迹地让崇华公主丢脸,谢如冰心满意足。对于陆安澜的举动,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你今日太莽撞了。”陆安澜道,“崇华公主小心眼得很,便是要教训她,有的是其他方法。”
谢如冰想起崇华公主今日的飞扬跋扈,道:“二郎心心念念的雪人,就这样被毁了。上回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惩罚人,这回是故意毁坏别人在意的东西。既然皇帝皇后不教,那就由我来教教她做人!”
陆安澜见一向容易流泪的少女此刻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着话,不自觉地柔和了声调,问道:“你上次很害怕崇华,怎的这次似乎不怕了?”
谢如冰微微一怔,觑向陆安澜,犹豫地问道:“大人,您是在关心我么?”
这般温柔的声音,谢如冰疑心自己听错,不由得揉了揉耳朵。
陆安澜脸上闪过一丝局促,旋即道:“我需要你改进的新兵器。”
他只是想到,上次在户部衙门,太子不过笑着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谢如冰就对太子感激涕零的模样,因此,他才不自觉地温柔了声音。
“说吧,怎么最近胆子这么肥了?竟然像是什么都不怕了?”陆安澜又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虽然想学着温柔些,可是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露出了他的强势。
谢如冰想了想,道:“既然害怕没有用,我就不再害怕了。”
她终究还是没能避开崇华公主。这一次,只要她小心些,便能教训她却又毫发无伤。
陆安澜道:“你日后不可轻举妄动。崇华公主心胸狭隘,自有圣上和皇后教导。懂么?”
上回罚跪谢如冰,陆安澜想的是让谢如冰吃点苦,自己再出手教训崇华。谁知,他还没动手,崇华又来了这么一出。如此不识礼数、没有风度,少不得吃点苦头。
谢如冰点头,道:“若非她欺人太甚,我也不会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化身小老虎咯~
第17章 冬宴
难得陆安澜与谢如冰二人有如此平和的相处时刻。
陆安澜又问道:“怎的出门游玩还带着机弩?”
“本来是想给二郎他们打麻雀的,可惜没用上。”谢如冰有些委屈地抱怨道。
这般厉害的兵器,竟是孩童的玩具!
陆安澜哭笑不得,道:“你这可真是暴殄天物!”
少女有些微微得意,双眼亮晶晶的,道:“陆安澜,你是说我做的东西巧夺天工了?你从前还说我做的东西没用呢!”
说起旧事,陆安澜忽而沉默了。
他今日过来此处,本是要将机弩拿走,并教训她一番,免得她日后自作主张、轻举妄动的,可怎么就变成夸赞她,还回忆旧事了?
陆安澜意识到事情在失去控制。
他为这种失控感到烦躁,脸色也就微微沉了下来。
半晌,他起身,道:“你小心些,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如冰不知他为何变了脸色,只觉得他心思难测,想了想,道:“下次你不要再这样进来了,吓人。”
陆安澜那一点子烦躁,因为这一句话嘭地一声炸开了,他回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那我要怎样进来?要不要先派仪仗队来告诉你一声?让你沐浴更衣等着?”
“你……”谢如冰看着陆安澜,跺脚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当朝枢密使,来我这儿算什么事?”
“石邈小儿来得,我却来不得?”陆安澜反问。
“……”谢如冰默了一默,撩起眼皮子看了陆安澜一眼,欲言又止。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怎么有点像二郎撒娇说“昨晚可以在姐姐的大床睡,为何今晚却不可以”。
陆安澜说完,也觉得这句话仿佛小儿耍赖。当下也不再言语,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几日,谢如冰刚刚下了学,人还在学堂里,石夫人忽然过来了,笑着邀她入宫参加腊八日的冬宴。
“上个月,圣上突问起各大臣的家中闺学,前两日,又感叹南边诸国女子闺范了得。皇后娘娘忖度圣意,就请了各家的夫人、小姐和女夫子入宫赐宴,嘉奖向学之心。”石夫人解释来龙去脉。末了,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崇华公主被圣上训斥,皇后娘娘也受了牵连。”
谢如冰一听,猛然想起那日陆安澜说崇华公主自有圣上和皇后教导的话来,难不成和陆安澜还有关系?
她对陆安澜越发是迷惑不解。既是关心她,为何又总是恶语相向?
到了冬宴这一日,谢如冰找了许久,才从一堆藕荷粉红浅蓝鹅黄碧绿朱红色的衣裳中找出一件藏蓝色的长褙子来,又挽了个牡丹头,想着打扮得稳重些,显出女夫子的模样来。
石府安排了两辆马车,石夫人和谢如冰一辆,玉儿几个孩子一辆,往禁宫而去。
腊八日的冬宴,是大周重要都节日。每年圣上和皇后都会在各自宫中分别宴请朝廷重臣和命妇女眷。
马车辚辚,进入禁宫。在外廷下了马车,一行人步行往宝慈宫而去。
宫规森严,一路宫人虽多,却也十分安静。
谢如冰头次进宫,虽目视前方,却也不由得好奇地用余光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