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重重,金宇飞檐,气势威严。然而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却有一个高塔,巍然耸立,赫然是一个佛塔。
谢如冰心中讶然。传说武德帝因年轻时杀戮过重,登基后信奉佛教,没想到还在宫里修了佛塔。
行了约莫两刻钟,终是到了宝慈宫外。
早有宫人侍立宫门外,接待络绎不绝前来的命妇女眷。石夫人遇到好些认识相熟的命妇,互相寒暄几句,相携往宫内正殿而去。
正走着,却见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满脸堆笑走了过来,道:“这位可是石夫人?我家慕梅,多谢您的照顾。”
石夫人并不认得此人,不过看到郭慕梅和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跟在她身后,便知晓此人是郭慕梅的婶母。当下笑道:“郭夫人客气了。是我多谢郭小姐,拨冗来教导我的几个皮猴。”
郭慕梅面上笑容清浅,心中却有些许尴尬与羞恼。
从前,她走到哪里都如群星拱月,人人讨好。此刻,她的婶母却这般讨好别人。叔父才学平平,如今不过是任着闲职。
她不甘心。
谢如冰走上前去,对郭慕梅道:“姐姐,我们一起吧。”
郭慕梅点头,心中的阴郁更甚。
现在,她只能跟谢如冰这般落难的女子在一起了。
就在方才,过来路上,遇到好些从前讨好她的小姐,如今都只轻轻一句问候就走了,有些无礼的竟是连点头致意都不曾。
郭慕梅心情复杂,入了正殿。
谢如冰不知郭慕梅心中所想,正想着若是遇到崇华公主刁难,该如何应对。
大约是上一次她不动声色地叫崇华公主吃了亏,谢如冰现在没那么害怕了。
宝慈宫正殿里,衣香鬓影,珠光宝气,各自正在窃窃私语,郭慕梅和谢如冰出现的时候,殿内有一瞬间的静默,众人都看过来,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仿佛若无其事一般。
郭慕梅感觉到了来自众人的,好奇的、惋惜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眼光。
待落了座,周围的窃窃私语更加清晰了。
“这就是谢御史的女儿?都沦落到给石家带孩子了呢。”
“旁边的是从前枢密使家的小姐,听说也在石家带孩子。”
“圣上和皇后都称赞了石家闺学,那是闺学,可不是简单的带孩子!”
议论之中夹杂着笑声。郭慕梅紧紧攥住了拳头。
谢如冰注意力却全然不在其他人身上,她甚少参加京中小姐们的聚会,对于众人并不熟识,也不甚在意。
她往主座一看,皇后和崇华都还没到。有几位妃嫔带了公主在此,等候皇后大驾。
还有一个二十余岁的丽装妇人,端庄大方,笑容和煦,正在与众人寒暄。
此人正是太子妃李氏,与太子一般平易近人,倒是夫唱妇随。
作者有话要说:
陆哥哥暴躁了~
第18章 辩才
殿外响起内侍尖细的通传之声,皇后娘娘携崇华公主到了。皇后一身礼服,庄重威严。
众人都起身恭迎。
皇后娘娘在主座坐了下来,开口便道:“圣上近来多次提及闺学闺范之事,还曾想是否设立女学,教授女子读书识字。本宫身为皇后,自当主持此事。古言云,妻贤夫祸少,贤妻乃是家族兴旺的根本。从前有班昭做女则,长孙皇后做闺范,都旨在女子守德。近来江南一带,诗书传家,女诗人、女词人亦是层出不穷,声名远扬,市井传唱。各位夫人家中都设有闺学,家中姑娘德才兼备、知书达理,闺学夫子也都在此,各位对设立女学一事,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众人闻言,夫人们是讶异,武德帝为何会提及闺学的设立?夫子们则是振奋,若是设立女学,她们的地位必定会比现在高,能教授的学生也比现在多。姑娘们的反应就比较不一致,有的迫不及待,觉得能和小姐妹们日日玩在一处,有的则是心中郁郁,难不成要每一日都在皇家的监督之下读书?
夫人们都挑着闺学的好处,说与皇后来听。也有称赞和推荐自家夫子的。女夫子的年龄大约在二十多岁至四五十岁都有,谢如冰与郭慕梅是最年轻的了。
李皇后面带微笑听了一遍,叫女官将各人说法一一记下后,却对石夫人问道:“我听说你家闺学的两位女夫子,身出名门,才学出众,怎的不见你推荐一番?”
石夫人笑道:“皇后娘娘见谅。我本想藏起来,给我好生教导这几个皮猴儿。这会儿,可是藏不住了。”
此时,谢如冰和郭慕梅已经站起身来。
李皇后招手,道:“近前来,我仔细看看。这人材品貌,大周也没几个了。”
谢如冰和郭慕梅走近前去,向皇后行了礼。
“从前太后在时,一再称赞过你的字,道有卫夫人的风骨。”皇后认得郭慕梅,仿佛回忆似地说道。
说罢,又看向谢如冰,道:“你便是谢家女儿?如此佳人,怪不得你爹从前总不舍得让你出门。”
皇后又问了两人几个问题,譬如擅长什么科目,对女学有什么想法等。两人一一答了,皇后笑着叫身旁的女官给了赏赐,二人方退下。
皇后与众命妇闲叙一会,宴席就摆了上来。
众人入席,却听太子妃李氏笑盈盈地说道:“母后,您宝慈宫今日可算是把京城里的才女都齐聚一堂了。既然如此,不如以文会友,行个酒令助兴。您看可好?”
皇后也是兴致勃勃,道:“行个文雅些的酒令,谁要是得了头筹,我可是重重有赏。”说罢,又看向崇华,道,“你最是跳脱,且好生感受下京城淑女的才情!”
太子妃的比试规则也简单,乃是“飞花令”。太子妃给出一句诗,下一个人往下接,每句诗必须含有“雪”字。太子妃身边女官持有沙漏计时,若是超时答不出来的,自动淘汰,由再下一人回答。如此循环,直至选出赢家。
除了好几个年幼的姑娘,其余众人都跃跃欲试。刚开始时,众人都接的极快,诗句词段是一个接着一个,极其精彩。才不过两轮,渐渐有人接不上了,很快就只剩下郭慕梅与现任御史大夫左家的小姐。谢如冰虽也读诗背词,但是因最爱的是机关杂学,对于诗词记诵花的时间就少了,不过两三轮也退出了。
郭慕梅与左小姐两人你来我往,又对了五六轮后,左小姐终于是接不上话,败在了郭慕梅之下。
李皇后十分赞赏地看着郭慕梅,连连说道:“都说你才学冠京城,果真如此。”
说着,招手让女官取了一个匣子来,递给郭慕梅,道:“这是前朝白大家的《冬时帖》,恰你字又是最好,给了你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白大家的书法,金钩银划,俊秀飘逸,很得闺中女子喜爱。众人莫不艳羡地看着郭慕梅。
待午宴完毕,李皇后留下命妇们说话,便由太子妃领着众小姐与夫子去御花园里赏梅听戏。一行人沿着宫道迤逦而去。
因着皇后的赏赐,今日上午持观望态度的几个小姐,此刻跟在郭慕梅身边,随意聊着书法与诗词。
郭慕梅的心情终于好转,她喜欢别人围绕在她周围的感觉。
她正高兴时,却听到旁边传来左小姐轻飘飘的一句话:“有什么可得意的,这么多诗词曲赋,五六岁的孩童可是还用不着吧?只能行行酒令罢了。”
跟在左小姐一旁的几位小姐拿着帕子掩嘴而笑。有一个还笑道:“五六岁的小姐们恐怕筷子还用不利索吧,怎么行酒令呀。”
郭慕梅一张脸瞬间便涨红了。
虽然有皇后的赏赐在前,但是,在世家大族眼中,一般都是家道中落的寡妇孤女才为人夫子。郭慕梅又赢了酒令,左小姐心中不快,出了宝慈宫便忍不住讽刺。
郭慕梅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气,道:“各位难道不是从五六岁的孩童长大的么?读书写字,哪一个不是五六岁就开始了?”
左小姐不愧是御史之女,立刻伶牙俐齿地答道:“当然人人都有五六岁,不过呢,不是人人都去带五六岁的孩子罢了。”
郭慕梅气得浑身颤抖。她最怕的,就是别人说自己是个带孩子的。她,曾经高高在上的枢密使小姐,如今在一个北边来的节度使府里带孩子!
谢如冰见郭慕梅气得说不出话来,当下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看向左小姐,道:“左小姐,敢问你几岁启蒙?”
左小姐更不把谢如冰放在眼里,当下得意道:“四岁。”
“那敢问谁是左小姐的启蒙老师?”谢如冰又问。
左小姐挺挺胸膛,道:“我的启蒙老师乃是曹大家。”
曹大家乃是宫中女官,曾教导数位公主,出宫后又在好几家高官中任教。她擅书画,如今市面上的字画千金难求。
“左小姐,你前头说,给五六岁的孩子教书是带孩子,照你这么说,曹大家就是在你家带孩子的?左小姐就是这么尊师重道的?若是曹大家听到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认你这么个徒弟!”谢如冰说道。
“你……”这一回轮到左小姐语塞。
谢如冰说完,不欲与她争执,拉着郭慕梅的手,便要往前而去。
左小姐却不放过,几步拦在谢如冰面前,道:“曹大家是曹大家,你们是你们。曹大家带我,那是启蒙。你们带孩子,那就是跟奶妈子没差别。”说到最后,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谢如冰从小受父母耳濡目染,立志于做女夫子,此时被说得如此不堪,当即冷眼看着左小姐,义正严辞地说道:“想来,曹大家当年教导的,左小姐都忘记了。既然如此,我便来给左小姐好好说一说!”
“子曰:有教无类、因材施教。韩退之也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人生下来,无知无觉,因此需要学习,刚出生的婴孩,就学着如何讲话、如何走路,两岁讲话、三四岁启蒙、五六岁进学、此后才渐渐懂事,知人情*事故,懂诗词歌赋,进而科举进士、主持中馈。俗语说:三岁看老。孩童幼年时,是否得到教导,懂事明理,便至关重要。须知百尺高台,起于毫末。幼年时若不愿向学,长大了又如何向学?在根子上歪曲了的树木,长得再高,终究也不是栋梁之才!”
“我们给年幼的孩子启蒙,因此也就至关重要!想来左大人也是如此想,才请了曹大家来!”
左小姐还欲再辩,却听到身后传来鼓掌声,一道威严浑厚的声音响起:“说得好!说得好!”
众人望过去,只见一人身穿龙袍,面容俊伟,身材高大,负手从拐角处缓步走了过来,一旁还跟着太子、陆安澜等大臣和宫人,正是武德帝一行。
原来几人站在拐角处,不曾看到武德帝过来的仪仗。
众人忙下跪行礼,武德帝受了礼,叫几人起来。很是赞赏地看着谢如冰,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儿?”
谢如冰忙又下跪,道:“小女子乃罪臣谢明时之女。”
武德帝微微一怔,沉默了半晌,方道:“先起来吧。你说得很不错。”
他仿佛在思索什么,又半晌,对身侧的内侍道:“欧阳海,回头把从前我写的那幅《大学之道》赏给她吧。”
谢如冰又跪下谢了恩,武德帝不再言语,命步撵往御花园而去。
此刻,谢如冰脑中万分困惑,众人也是不解。不过,有了皇帝的赏赐,别人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左小姐只能自己生闷气。
到了御花园的戏台,崇华公主是乘坐步撵的,所以早在此处了,看到她们才来,撇着嘴问道:“你们都是三寸金莲呢?走得这样慢。”
便有人将途中发生的事情回禀了崇华。
崇华看向谢如冰,越看越不顺眼。那一身藏青色衣裳,没显得她老气,反倒显得皮肤雪白,莹润夺目。凭什么几句话就得了父皇的赏赐?
想到自己前几日突然被父皇训斥,禁足不得外出,母后又派了个教养嬷嬷进来,凡事拘着,心中更是不爽。
她心气不顺,正要训斥几句,却听外头传来通报声,李皇后也过来了。原来武德帝稍迟也要带群臣过来听戏,顺便见见几位德高望重的女夫子,李皇后便赶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夫子气场全开咯~
第19章 刺杀
由于李皇后在,崇华公主不得不安分下来。好在人人都奉承她,再一看郭慕梅和谢如冰,两人和几个小跟屁虫站在一起,当真跟带孩子的奶妈丫鬟似的。继而又想到一会父皇过来,陆安澜应该也会来,心情雀跃,便叫了宫女到一旁补妆去了。
玉儿珍儿宝儿三个,头一次进宫,第一回 见到这般华丽高大的戏台,也是第一回看到京城里有名的青鸾班演出,兴奋不已,拉着谢如冰去戏班后台玩耍。
谢如冰乐得避开崇华公主,便跟着几个小毛孩进了后台。
后台里戏班众人都已化好了妆,或背词、或走步、或闲聊,等着开场,有些个年轻的,也是头一回见皇帝皇后,紧张得忘词。
玉儿几个这边看看,那边摸摸,每看到一个新奇的,就要喊一声:“谢夫子,快来看!好有意思!”
谢如冰跟着她,一路走过去,看了几个面具、木制的大刀、堆在角落的铁索、会伸缩的长剑、带着长长绸带的大绣球……
大绣球十分精美,面上绣了繁花,红色的绸带也是十分醒目。玉儿抱起来,笑道:“谢夫子,这是不是比武招亲用的?”
珍儿笑道:“这么大的绣球,会把人砸晕吧?”
“要不我们拿去玩吧?”玉儿兴致勃勃道。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生打扮的人走了过来,笑道:“这个绣球一会唱戏要用,小姐暂时可不能拿走。等唱戏完了,我就送给小姐,可好?”
玉儿有些不舍,抱在怀里,磨磨蹭蹭的。
谢如冰伸手去拿绣球,玉儿抱着它,不肯放手。谢如冰用力,玉儿仍是不松手。
谢如冰拿着绣球,微微皱眉,对玉儿道:“可不能淘气!不然下回就不给你玩游戏了!”
玉儿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扁着嘴,眼巴巴地看着谢如冰手中的绣球。
谢如冰吸了口气,转身递给小生,笑道:“不好意思。这球一会要表演什么节目呀?孩子们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