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稳稳地接了绣球,道:“就是天女散花,孩子们都喜欢。”
也就是说绣球是空心的,里头有机关,一打开,花瓣自空中洒落,如天女散花。
谢如冰拉着玉儿的手,道:“好了,听见了?天女散花,好看得很。我们就回去等着吧。”
玉儿珍儿宝儿早就听得两眼发亮,跟着谢如冰走了出去。
出了戏台,谢如冰才发觉自己拉着玉儿的手心出了一手的汗。
那绣球恐怕有问题,里头不是花瓣,很可能藏有□□。她闻到了些许硫磺的气息。
皇帝皇后都在此处,还有许多重臣命妇,无论如何,得阻止此事。
她将玉儿珍儿宝儿几个带到石夫人处,正琢磨着这事该找谁来说。就在此时,传来“圣上驾到”的通传声,武德帝领着群臣走了进来。
谢如冰看到了站在武德帝身后的陆安澜。
从来没有哪一次,她觉得陆安澜如此顺眼。
武德帝坐定,露出一丝微笑,对众人道:“年关将近了,今日看戏,众位爱卿也放松放松,随意坐吧。”
谢如冰心中焦急,就怕陆安澜就这般坐了下去。因为她半点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去找他说话。
好在陆安澜仿佛感受到了谢如冰内心的祈祷,不但没有坐下,反而走到角落,与禁军统领凑在一起说话。
谢如冰忙穿过众人,走上前去。
陆安澜余光看到了她,眼神就望了过来。方才在御道上,看到谢如冰这一身,只觉得她皮肤白的发光。此时再看,更觉得她如珠似玉。
他眼神微微暗了一下。
谢如冰无暇理会这许多,几步上前来,踮起脚尖,靠近他的耳边,几乎用语气道:“青鸾班里有刺客。”
陆安澜目光陡然锐利,拉着她的手,几步走进了一个小隔间,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方才陪孩子们去后台,看到本来天女散花用的绣球,里头可能有□□。”
陆安澜神色极其凝重。他立刻召了就在外头等候的禁军统领郗弘进来,低声嘱咐几句。郗弘领命而去。陆安澜方对谢如冰道:“一切有我。你给我坐得离戏台远点。”
谢如冰点头,慢慢走回了座位。
戏台上已经开始唱戏,咿咿呀呀,谢如冰全然没有听进去。回到座位上,郭慕梅凑近前来,笑道:“妹妹方才去哪里了呢?好戏开始了一会了。”
谢如冰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笑,道:“嗯,真是好戏。”
自陆安澜进来,郭慕梅的目光就紧紧追随着他。所以,自然是看到谢如冰与陆安澜说话了,两人还进了小隔间。陆安澜何时对女子这般亲近有耐心过?
此二人关系非比寻常。
郭慕梅觉得非常难受。
作为枢密使的女儿,她曾经享有无限荣耀。经过这一年来无数次的思考,她觉得只有成为枢密使的妻子,才有可能恢复从前的荣耀。
就此此时,台上的小生突然大叫一声:“天女散花来也!”伴随着话音,一个精美的绣球抛了出来,眼看朝着众人而来。
然而,突然从斜里破空而来几支弓箭,将那绣球射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戏台一侧的墙角下,众人惊魂未定,就听到绣球轰然爆炸,发出巨大的声响,连着地板都震了,同时,从绣球里头蹦出来好几团火,射向四周。所幸众人坐得远,未曾被火伤到。
“有刺客!护驾!”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
一众女眷花容失色,忍不住后退。
禁卫军早已将戏台团团围住,很快将一众人等捉拿归案。刺客供认无讳,说是吴越国国人,不忿武德帝灭国,如今想要报仇。而那青鸾班的班主哭天抢地地看着冤枉,三两把把刺客脸上的油彩擦去了,大喊道:“这人我不认识!”
武德帝将信将疑,令郗弘将刺客和青鸾班押下审问,方道:“安澜啊,幸亏有你在!若不是你,今天可就难收场了。”说着,环视一周惊魂未定的众人,道,“尤其女眷们,可是吓坏了。”
陆安澜连忙跪下,叩首道:“陛下恕罪!卑职未曾及时发现刺客,以至于坏了圣上和娘娘们的兴致,罪当该罚!”
武德帝沉吟半晌,问道:“罢了,等郗弘审出来再说。你后来又怎么知道有刺客?那弓箭是早就准备好了?”
武德帝武将出身,知道必然是先有准备,才能在球抛出的一瞬间将其射偏。既然事先知道,为何不一举拿下众人,却要等到事发?
陆安澜的后背微微有些出汗,道:“就在刺客上台前,有人在后台看到绣球,发觉有蹊跷,但是也不确定。她急忙告知我,可是刺客已上台,箭在弦上,卑职只能用弓箭将绣球射走。”
武德帝微微眯了眼,问道:“谁人发现蹊跷?”
“谢如冰之女。”
这下武德帝再次愣住了。他缓缓地抬抬手,叫陆安澜起身,又宣谢如冰上前。
“你怎么看得出问题?”武德帝两道目光盯着谢如冰。
谢如冰跪下,伏首地上,恭敬地道:“我同几个学生在戏班后台玩耍,学生好奇绣球,拿了起来玩,我接手时,闻到轻微的硫磺味,不确定是否有□□,为安全起见,就回禀了陆大人。”
武德帝盯着她伏得低低的身子,问道:“你还能分辨硫磺?”
“小女子自小喜好机关杂学,天文地理、八卦方阵、药理医典都有所涉猎,这才认得。”谢如冰道。
武德帝脸上的凝重之意去了几分,叫她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谢如冰,道:“你倒是与你母亲颇像,都这般聪慧。这回,你救驾有功,说吧,要什么赏赐?”
赦免我父亲,许他回京过年!
这么一句话冲到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神差鬼使,出于直觉,她说了另一句话:“若是圣上和皇后娘娘圣德,设立官立女学,求陛下允我在里头教学。”
武德帝一怔,靠着椅背的后背忍不住微微直了起来,看向依然俯首低头的人,谢明时的这个女儿给了他太多意外。
厅中众人也都是意外,不由得重新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谢如冰。这个看起来天真憨厚、埋首典礼的少女,仿佛并不那么简单。
只有陆安澜心中舒了一口气,原本提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武德帝多疑,若是谢如冰求赦免谢明时,武德帝恐怕会多想。
“就这么喜欢教书?”武德帝缓缓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问道。
谢如冰抬起头来,看向武德帝,脆生生地道:“是的!小女子从小就立定主意,要做夫子。”
武德帝看着她莹白稚嫩的脸,亮晶晶的双眼,终究是笑了,道:“这有何难,准了。”
说罢,犹自不甘心,问道:“朕以为你会求朕赦免你父亲。”
“父亲临行前,曾嘱咐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服从便是。陛下圣明,自有定夺。”谢如冰道。
武德帝犹在沉吟不语。
太子楚元茂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昨日巡河御史使送了折奏上来,里头说到谢明时在孟津河道上服役勤恳尽职。本是要报送父皇的,只是今日冬宴,还来不及。”
武德帝听了,方点头道:“罢了,这倒是谢明时一向的作风。”顿了一下,又道,“欧阳海,回头赏金子百两。你没了母亲,孤儿弱女的,有些钱财傍身才好。”
谢如冰再次谢恩,武德帝被扰了兴致,起驾回宫了。众女眷受到惊吓,也各自散了。
谢如冰跟着石夫人,带着玉儿几个,也出了宫。
刚上马车,谢如冰就向石夫人行礼谢罪:“陛下问我要何赏赐,我一时情急之下,只能说了女学夫子来应景。请夫人原谅。”她此刻还在石家闺学,却想着官立女学,就怕石夫人心中不快。
石夫人扶她起来,拍拍她的手,慈爱地笑道:“你可真是聪慧啊!和你母亲一样。放心吧,若有官立女学,玉儿他们几个自然要入学的。”
最开始,石夫人是因为一时的怜悯,才将她护入羽翼之下。待看到玉儿几个规矩渐长学识渐多,她对谢如冰多了几分赞赏。今日一看,这个看似璞玉般纯真的少女有着惊人的敏锐。她想起从前姜氏来往的书信,微微出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冬至节快乐!
冬至大过年,吃得我肚子撑~
第20章 迷宫
谢如冰回到小院时,只觉得身心俱疲,倒在床上,裹着被子就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屋里光线昏暗,她眨了几下眼睛,才发现有人坐在榻边,正看着她。
谢如冰猛地坐了起来,就要喊人。
却被那人一把捂住嘴巴,冷冷道:“睡糊涂了?连我都不认识么?”
原来是陆安澜。
谢如冰扯了扯被子,缩了进去,道:“你来做什么?”
陆安澜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来此处要做什么。下午,宫中如此凶险。他在其中浸染多年,早已习惯了,也不会为之动容。然而,因为她,他前所未有的紧张,她几乎是在刀尖上走过,一个不慎就要被武德帝怀疑定罪了。
待到处理完刺客之事,他心里没来由地有一股冲动,想去看看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害怕得哭泣?
然而,她在睡觉,睡得香甜,仿佛浑然不觉其间的危险。
“你知道下午有多危险吗?”陆安澜问道。
谢如冰点点头,闷声道:“知道啊。”
“怎么个危险法?”陆安澜略有些意外,知道危险还睡得这么好?
“因为你一直跪着,圣上都不叫你起来。”谢如冰道。
陆安澜扶额,他刚刚准备洗耳恭听,谁知却是听到了这么一条理由。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如冰,道:“为什么我跪着就危险?”
“大家都说,你是圣上最宠爱的臣子。可是,那么冷的天,他却让你跪了那么久,可见心里生气。”谢如冰分析道。
陆安澜心中叹息,他今日还以为少女已经看得懂朝堂之上的种种关节,所以才作出了那样的回答。孰料,是连蒙带猜的。
这样的她,要真是没人护着,真是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搬回陆府。”陆安澜说道。谢如冰今日揭发了刺客,也不知那刺客是否还有同党,是否会报复。虽然他现在也安排了暗卫,但是总不如陆府周全。
“不要。”谢如冰连连摇头。崇华公主看她的眼神已是不好,若是再搬进去,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你现在很危险。就怕刺客有同党!”陆安澜看着少女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心中不悦。
“陆府也不见得就安全。”谢如冰嘟囔道,声音极小。然而陆安澜还是听见了,问道:“陆府哪里不安全了?”
谢如冰想起崇华公主为他着迷,后院姬妾为他争风吃醋的模样,哼了一声,道:“上回我把茶水倒在周蕙头上,她恐怕还记仇呢。”
陆安澜:“……”
“还有我听说崇华公主天天去陆府找你。她看我不顺眼,要是我搬进去,她吃了我的心都有。”
陆安澜看着她的小嘴喋喋不休,恨不得直接抱起,打包回府了事。可是,谢明时一案的幕后之人竟是十分冷静,极有耐心,至今日仍全无动静。
他本想让她在外面吃吃苦头,然后哭着求他,要搬回陆府。
可是,怎的变成,每次她一吃苦头,自己就要来这小院里听她戳肺管子?
陆安澜猛地站起身来,转身就想走。
可想到她如今处境,他终究是压下了心头的不快,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如冰,问道:“你要怎样才愿意搬回去?”
谢如冰想了想,道:“要不你早点成亲了?这样崇华公主就会死心了。”
陆安澜黑着脸,眯着眼,斜觑他一眼,道:“你还管我成亲不成亲?”
谢如冰见他黑脸,从前是很怕,这几次接触下来,却没那么害怕了。他反正不能把她怎样,有了这个认知,谢如冰的行事说话就大胆多了。
她试探道:“那……不如大人你认了我做义妹?”
时人视义兄义妹如亲兄妹,一旦认下,便再不可能成亲了。
陆安澜的脸黑如锅底了。
他正要说话,外头忽而传来敲门声,传来石邈年轻的洋溢着愉悦之意的声音:“如冰,开门。快看我给你带来的好东西!”
谢如冰下地,穿了衣裳,应了一声,随后看了陆安澜一眼,道:“大人,您该走了。”一边说着,一边把后窗打开,还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安澜肺都快气炸了。
他一哂,就要朝大门走去。
谢如冰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扯到窗边,道:“你以后别来了!就不用从窗户走!”
再待下去,陆安澜会被自己的心头火烧起来的。他一把甩开她的手,一个纵身,出去了。
晚风寒凉,陆安澜渐渐冷静下来。
成亲?
这是陆安澜从来未曾动过的念头。
这些年他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开疆扩土带来的热血,朝堂权谋带来的满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还有追查陈家灭门的真相,寻找母亲和妹妹的踪迹,占据着他的心思。
相比之下,成亲不值一提。
义妹?
怎么可能。他只有一个妹妹。
他对谢如冰的提议有些许微微的恼火。
她一心一意地想着和他划清界限。然而,这满京城里不知多少女人想入他陆府。
果然读书久了,书生意气重了。
他偏就不让她如愿。
不管怎样,她都离不开他的手心。给她玩乐一段时间,待谢明时一案幕后之人有动作了,她就该乖乖回陆府了。
这么一想,陆安澜心头的火气方消了下去。
却说谢如冰这边,石邈兴致勃勃地来找她,商量的是,在后花园建一个迷宫。
“我爹已经同意了。我想在春节前修好,你给我出个图,再帮我设置些机关,把把关?”石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