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陆氏终于止住了泪水,颤抖着手抚上宁晚的脸:“让娘亲好好看看你, 楚昭平这个小人, 他究竟将你如何了……”
宁晚却是问:“母亲, 您为何身在陆府?”
谢如冰知道两人必定有许多话要说, 当下道:“此处风大,不如进暖阁里去,好好说话。”
陆氏拭了眼泪,露出一个笑容:“如冰说得对, 我们重逢, 是该高兴的。”
谢如冰与宁晚就一左一右,扶着陆氏, 入了花园里的暖阁。谢如冰唤人送上热水, 替二人净面,又沏了茶,遣退众人, 方坐下道:“等郎君回来,定然十分高兴。他寻找母亲与妹妹多年,没想到都近在咫尺。”
宁晚此刻也是明白了,陆安澜竟是她的哥哥。她不由得看向陆氏,问道:“我记得哥哥分明又矮又胖,如今全然不同,我半分也没想到他就是我的哥哥。”
陆氏叹息一句:“谁说不是,小时候分明是个粉团子,后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一下子就瘦了,脱了形。倒是叫人都认不出来了。”
陆氏又问起宁晚的经历。原来,当日大火,宁晚确实为楚昭平所救,但是,楚昭平为了要挟陆氏,将宁晚安置在了另一处小院里,混在一群小丫头中教养。过了一年,楚家兵变,篡夺帝位,京城混乱,有人将宁晚等几个丫头都带走了,去往幽州,想卖给勾栏老板。
宁晚中途逃跑了,误入一处山谷,谷中居住一对中年夫妇,种药为生,年过半百,无儿无女。乍然见到宁晚,将之当做亲女,悉心养育,又教以医药之术。
可是,十六岁那年,养母病重,需要一味药材,乃在关外才有,也就是必须潜入契丹人之地。宁晚养父准备孤身前往,然而他已老迈,宁晚不放心,遂易容做了男装,一同入了契丹。
药是拿到了,可是,父母俩落入契丹人耶律重光之手。为求养父脱身,她留下侍奉耶律重光,养父返回幽州。
两年后,生下宁安,又数年,上京内乱,她趁乱逃脱。却是不敢再回养父母家中,只一路南下,最终遇到谢如冰。
陆氏听着,又数次落泪。“说起来,这对夫妻,我们该好好感谢,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说罢,又望向谢如冰:“好孩子,多亏了你,要不然这一生,我们母女俩恐怕都见不到面了。”
宁晚道:“我也想见一见我的养父母。可是,耶律重光或许早安排了人在监视,只等着我自投罗网了。”
陆氏又问:“耶律重光可会对两位老人不利?”
宁晚摇头:“不会。他虽是契丹人,却也不曾滥杀无辜。”
陆氏闻言,不由得打量女儿,问:“他待你不错?”
宁晚苦笑:“算是不错吧。我恰是养着的猫儿狗儿,主人家从来不曾苛待。”
几人这一通叙话,竟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陆安澜这一日难得回府用膳,一进正房,却见灯火通明,女人与孩童的笑声阵阵,仆妇丫鬟们刚刚摆好了晚膳,饭香扑鼻。
陆安澜多日的劳累,瞬间仿佛消散了不少。
心中又觉得奇怪,怎的连宁安也在此处?虽则因为宁晚的身份,他对宁晚母女颇多礼遇,但宁晚一直十分低调,为何今晚却在此处?
众人见他回来,齐刷刷地转头望向他。谢如冰笑盈盈地走到他身边,道:“郎君,今天有个好消息,你知道了定会十分开心。”
陆安澜本来还担心她因为自己的隐瞒而闹别扭,不理睬自己,孰料她这般自然地挽着自己的手臂,凑近自己的耳朵,仿佛吹气一般,道:“宁晚便是你的妹妹。”
陆安澜只觉得谢如冰胸前的丰盈靠在自己身上,一时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
谢如冰以为他是太过惊喜,难以置信,便又重复了一遍:“宁晚便是你的妹妹。”
这一回陆安澜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他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谢如冰,又缓缓望向陆氏,再看向坐在陆氏身边的宁晚。
陆氏含笑看着他,宁晚却起身,朝他行了一礼。
这一夜的晚宴,到了最后,一向自持的陆安澜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
纠缠他前半生,叫他耿耿于怀的难题,竟然在短短的时日之内,忽然全部解决了。
至于为父亲报仇,也就在不远的将来。
他喝得有些醉了,是这二十几年来少有的愉悦与快乐。
谢如冰扶他回房,给他热水帕子擦脸擦手。他一把扔了帕子,将谢如冰推倒在床榻之上,锦被之中,笑道:“冰儿,我今天可真是快活呀!母亲和妹妹都回来了。”
谢如冰却是用力一推,两人的位置立即掉转了过来。陆安澜喝了酒,没了平日的力气,不妨被谢如冰推倒,头一回如此,心中觉得新奇,笑着问道:“冰儿这是想换个姿势?嗯,这个也不错……”
谢如冰坐起身来,在他身旁坐下,瞟了他一眼,道:“我可没原谅你,什么姿势都没有。”
陆安澜一手支起身来,一手拉着谢如冰的手,道:“那你打我骂我,都听你的。”
谢如冰问:“为什么一直不与我说?”
陆安澜笑着将她顺势一拉,将她搂在怀中:“以后我什么都与你说,你可不许嫌我烦……”
说罢,低头想亲怀中的人儿。正在此时,外间响起红菱的通传之声:“大人,赵侍卫有要事禀报。”
陆安澜一怔,松开谢如冰,道:“我去去就回。”
赵双带来的是鲜于谅与契丹六王爷的往来信件,其中说的正是割让幽云十六州的事情。
陆安澜拿着这些信件,唇角微扬。报仇雪恨的时候,终于到了。
第二日,早朝后,武德帝将陆安澜宣召到外书房。
武德帝如今已是老态毕露,一场朝会,叫他又劳累几许。他指着书案上的信函,怒道:“鲜于家狼子野心,竟然勾结契丹,想要割让幽云十六州,谋取皇位。”
陆安澜故作惊讶:“消息可是确切?幽云十六州乃是大周抵御契丹的屏障,唇亡齿寒,若是失去了幽云十六州,大周危矣!”
武德帝拍案道:“谁说不是!这简直是愚蠢,与虎谋皮!”
说完这一句话,武德帝感觉喘不上气来,不由得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方道:“若要抄没鲜于一族,此时你可有把握?”
“陛下,此事是否再查一查……”
武德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来:“不用了。鲜于谅会做出这样的事,半点也不奇怪。当年他不知陷害了多少良将忠臣。而且,消息是由朕的暗卫查证的,必定不会错。朕只问你,若要出战,可有把握?”
陆安澜沉吟半晌,道:“若要出战,臣誓死剿灭逆贼。不过,既然鲜于谅与六王爷达成了一致意见,要攻打云州,从云州攻入。我们不妨先利用这一回。”
武德帝眯着眼:“怎么用?”
陆安澜微笑:“将计就计。就叫六王爷真的以为云州防备松懈,真的有鲜于谅的内应。届时,六王爷袭击云州,我们再趁机给予其沉重一击,叫他们损兵折将。”
过得一个月,契丹六王爷突然发兵,重兵突袭云州。然而云州早有防备,将契丹六王爷打得落花流水。
就在契丹六王爷发兵的次日深夜里,鲜于桑翰正在睡梦中,突然禁卫军破门而入,抄没鲜于家。鲜于桑翰及子女被投入天牢,临真公主因为帝姬,没入宫廷,幽闭不得出。
武德帝发诏令于天下,列明鲜于家的十条罪名,第一条便是私通契丹,叛国逆谋。还有陷害忠良等罪名,赫然载明其诬陷了前朝招远将军陈嘉远。若是其自行认罪,则留其性命,否则朝廷大军将与之一战,取其性命。
消息一出,朝野哗然,民间更是义愤填膺。
陆安澜招募剿灭鲜于家的士兵,幽云十六州许多青年纷纷加入。剿灭鲜于家的军队,包括京城守卫的两万精兵,幽云十六州抽调的一万精兵,以及临时招募而来的一万新兵。
陆安澜领兵到达归德的门户之日,镇守门户的将领竟是被底下的官兵所杀,官兵哗变,转而投入陆安澜麾下。陆安澜兵不血刃,进入归德。
鲜于谅闻得消息,怒极攻心,当场晕倒。
接下来,陆安澜的军队屡战屡胜,不过两个月,包围归德节度使府,活捉了鲜于谅和一众家眷。
此时,南方也传来捷报,楚国国都长沙被破,国王自缢身亡。
陆安澜的威望与权势,都达到了顶峰。
武德帝病重,皇太子年幼,满朝文武都在揣测,陆安澜准备何时问鼎帝位。
第71章 报仇雪恨 ...
武德十一年四月, 鲜于谅等人被押送至京城。对于此等卖国贼,人人痛恨,等鲜于谅通过大街小巷抵达天牢时, 浑身上下已经全是烂菜叶臭鸡蛋和唾沫口水。
鲜于谅自以为此事极其隐蔽, 不曾想竟是走漏风声。他已年过花甲, 早已隐退多年,从来尊荣备至,差点曾登临帝位,岂料有朝一日竟为阶下囚,受万人唾弃。
这一路风霜与心中抑郁, 待到京城已是满头白发, 面容憔悴。他以为陆安澜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儿, 谁知却将他的如意算盘破坏殆尽, 心中着实恼怒无比。
鲜于谅押在了天牢最深处,周围并无任何人。他在此处待了数日,既无人过问,也没有严刑拷打, 甚至是好吃好喝地供奉着。
如此过了数日, 这一日,鲜于谅正靠墙坐着, 突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最后在他的牢房门前停下,咔嚓一声打开了锁。
借着牢里昏暗的火光,鲜于谅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一袭玄色蟒袍,面容冷肃,正是当日领军抄没归德节度使府的陆安澜。
鲜于谅冷笑道:“陆安澜,你可真是威风啊!你心里也想着坐上那位置吧?可怜楚昭平,养虎为患。估计他此刻后悔得要命!”
陆安澜也不理他说的这些话,只道:“鲜于谅,陛下想要见你,走吧。”
一行人押解着鲜于谅往皇帝寝宫而去。外头是青天*白日,四月的阳光明媚,春意盎然,鲜于谅有些不适应,顿了顿脚步,眯了眯眼,方才跟了出去。
武德帝刚刚睡了午觉,精神尚可。见到鲜于谅,他面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微笑:“我们好久不见了。”
鲜于谅也不行礼,径自坐下,道:“反正我命不久矣,也无所谓行礼拘礼了。”
武德帝示意众人退下。陆安澜退下后,却转入寝殿的耳房,进入密道,从里头可以清晰地听到寝殿内的谈话。
就听武德帝说道:“说起来,朕倒是要好生谢谢你鲜于家。若不是你,这天下不在我手上,朕也睡不了最喜爱的女人。”
鲜于谅冷笑一声:“我鲜于家辛辛苦苦筹谋一切,最终却是为你楚家做了嫁衣!不过,楚昭平,你也不必太得意,你如今也不过是为陆安澜做嫁衣罢了!你引狼入室,尚不自知,不出几日,你必定就被废黜。”
武德帝哈哈大笑:“你不必诅咒我。陆安澜此人,远不是你这种奸猾小人。”
鲜于谅桀桀怪笑:“陛下一向自称英明神武、严于律己,可是,你却在结义兄弟遭难时冷眼旁观,还抢了结义兄弟的妻子,你只怕比我更加奸猾吧!只是,那陆氏对陈嘉远情深义重,我怕她从始至终都盼着离开你吧?”
顿了一下,又道:“我听闻太子逼宫,宫中佛寺也被洗劫一空,莫不是陆氏就藏在里头?陆氏怕是趁乱跑了吧?”
武德帝声音一厉:“鲜于谅,你再多说半个字,朕叫你血溅当场!”
鲜于谅完全无所谓:“来呀,你杀了我正合我意,省得被人折磨。”
陆安澜没有再听下去,这些已经足够了。他转身出去,站在寝殿的广场之上,午后日光甚好,放眼望去,红墙黄瓦,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又过了一刻钟,听到武德帝唤人的声音。早有侍卫进去,将鲜于谅带了出来。武德帝看着陆安澜,道:“这鲜于谅,何时行刑?要将他凌迟处死,才能解万千平民的心头之恨。”
陆安澜道:“因春日乃万物生长之时,故刑期定在秋后。至于凌迟,陛下有命,我等自当遵从。”
武德帝却盯着陆安澜看了许久,方道:“陆安澜,你如今平定归德,灭了楚国,又暂时消除了契丹的威胁,居功至伟,可曾想过要什么奖赏?朕,怕是没什么可以给你了。”
陆安澜闻言,忙跪下:“臣惶恐!此乃臣的本分,何须奖赏?”
武德帝打量他半晌,忽而笑道:“罢了,你去吧。”
陆安澜恭敬地起身,后退,转身,离去。在外书房里一派谦和模样,此时已是无比萧肃。
武德帝对陆安澜起了杀心。
又过了十余日,武德帝已有数日不能上朝,小太子临朝,事事已陆安澜之命是从。前两日有人刺杀陆安澜,结果尽数被抓拿,斩首于菜市口,曝尸三日。陆安澜威势之盛,满朝文武,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日下朝,陆安澜去了天牢。
鲜于谅有些意外:“陆大人,频频造访,所谓何事?”
陆安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些事情,是想好好跟你算算账。”
“我与大人素不相识,有什么账好算?”
陆安澜一笑:“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当年诬陷招远将军,致他满门抄斩。我今日,总算替父报仇。”
鲜于谅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安澜:“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他的亲儿死在箭下……”
陆安澜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话来:“鲜于谅,你会活着,活到秋后处刑,万人凌迟。只是,你活着会非常艰辛,我会让你尝一尝天牢里所有的苦楚,为我陈家满门报仇。”
鲜于谅听了,打量陆安澜半晌,最后却是哈哈大笑:“楚昭平!楚昭平!你听到了吗?你的顾命大臣是陈嘉远的儿子啊!你死到临头了!”
陆安澜不再停留,转身走了。穿过层层关卡,他来到了地下深处的牢房里,楚元茂正是囚禁在此处。
楚元茂看到陆安澜,张牙舞爪、龇牙咧嘴:“陆安澜,你别得意得太早!有朝一日,我出去了,杀了你!我归义节度使府还有十万大兵,你定然应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