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我想了想,又问:“而后呢?侯钜出事,司盐校尉也仍住在虞氏宅中?”
  小莺有些讶色,道:“虞氏的屋宅那般好,为何不住?”
  我觉得此事当真有趣,若论勾结,谁人能比虞氏勾结更大。可见沈钦到底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
  “还不止如此。”小莺继续道,“那杨申不是包了所有船户的寒食?侯钜倒台之后,那些船户也跟着翻了脸,都不跟聚贤居买。杨申为此辛苦做了许多的吃食出来,竟大多卖不去,过了寒食便只好白白丢了。”
  “有这样的事?”我问,“那船户跟谁买?”
  “自是跟万安馆。”小莺得意地说,“他们又不是傻子,夫人卖得那般便宜,不来万安馆来买却到何处去买?且郭老大倒是守诺,虽然人不见了,订的货却仍每日送来,光是鱼糕就卖出了上千斤!馆中的吃食,在寒食节前就全卖光了。”
  我“哦”一声,心中有些隐痛。
  所谓世事难全,我若早知道自己会在寒食前扳倒侯钜,便不会去做那什么打折的傻事。反正那些船户往年大多也是来万安馆买,只要聚贤居没了后台,我犯不着这般自损斗法。
  “听说杨申为了讨好司盐校尉,他住进去那日,特地将宾客都清走,损失了不少钱。他款待得甚为周道,司盐校尉手下,就算是个小卒也得了他几斤酒。这般算起来,啧啧……”小莺幸灾乐祸,“只怕他要好几年睡不着觉。”
  我点头,心中仍想着我那些损失的钱财,惆怅无比。
  小莺道:“寒食节那日,我和阿香去江边踏青,夫人猜我等看到了谁?”
  我兴致缺缺:“谁?”
  “司盐校尉!”小莺道,“虞氏对司盐校尉一行招待得可殷勤了,虞善将最好的船都驶了出来,排了半边江面!我等昨日在边上,看到虞公子和虞氏的女眷都在。”说着,她迫不及待,“不过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些。夫人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那些客商在堂上闲聊时,有人说司盐校尉甚是俊俏么?”
  我眉头抬了抬:“哦?”
  小莺笑嘻嘻:“我等可都是看到了,不过那不是司盐校尉,而是护送司盐校尉的什么将军,二十出头的模样。”
  我瞥着他:“哦?他果真俊俏么?”
  “当然俊俏了!”小莺道,“夫人不知,他露面之时,整个江面都如同安静了一般。我等平日里都说虞公子生得好,可那日看了那个将军,才知道什么叫生得好。他那日穿着一身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衣料,风吹着飘飘的,腰上挎着一柄长剑。他登舟之时,见我等在一旁张望,转过头来,笑了笑……”
  她回忆着,一脸陶醉,双手捧心。
  我:“……”
  桓瓖那浮浪货。我心想。
  在雒阳的时候他就喜欢这样,每逢出门,必定打扮得好似求偶的雀鸟一般,引人注目,以备拈花惹草之需。
  就算来到海盐,他也仍旧本性不改。
  “可惜夫人那时不在。”小莺为我遗憾道,“要是夫人也能看到就好了,定然也如我一般想法。”
  我笑笑:“那可未必。”
  小莺还要再说,我打断道:“你方才说虞氏的船占了半个江面?他们派出那么多船做甚,莫非司盐校尉带来的军士都请上去了?”
  “不是。”小莺道,“那日除了司盐校尉,还有陆氏的人也去了。”
  “陆氏?”我讶然,“是来走亲戚?”
  “说是这么说,虞公子的母亲吴夫人跟陆氏主公的外甥女。”小莺道,“不过我听说他们此番来,是因为虞善要跟陆氏的闺秀议亲。”说着,她颇有些感慨,“夫人不答应虞公子也好,连阿香都说那虞善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是打定了心思。”
  我听着这话,心中安定下来。先前还发愁虞衍不懂事,会给我再添些麻烦,如今看来尘埃落定,似乎不必再担心了。
 
  ☆、第133章 联姻(上)
 
  我回到万安馆之后, 又恢复了从前的日子。
  每日,我睡到天色大亮才醒, 慢吞吞地洗漱用早膳,而后, 到堂上去,一边算账一边听老金说书, 或者听宾客们东拉西扯的闲话。到了午时,我又用点膳,而后去小憩。待得午后醒来,我便烹烹茶看看书, 而后再去一趟堂上。磨磨蹭蹭到了夜里, 整日大约就算结束。入睡之前, 我照例会忍不住拿出公子的那些书法来观赏观赏,肖想一下他此时在做些什么事,而后, 带着这点念想入梦。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食过后, 海盐县城的商贩日渐频密,我也跟着忙碌起来。万安馆中时常人手不够,我便也只好放下手上的那些闲事,到各处去帮忙。
  万安馆之外, 海盐县城中的事态亦很快安顿下来。侯钜被捕之后留下的空缺, 乃是众所周知的油水肥厚, 故而很快就有人补上了。新县长姓柏, 据说是朝廷直接委任的,与扬州的各大门第和京中有些关系。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特地去查了他的来历,原是个士人出身的小吏,后因为取了乡中大户出身的妻子,一时间有了钻营资本,凭着各处的关系,终于得了这么个位子。此人显然十分识时务,来到海盐后,他做的就与虞善和虞衍结交。而后,他发布告示,说朝廷一意整顿盐政,任何人等,一经发现倒卖私盐,必坐以重罪云云。
  私盐贩子们都是市面见多的,见柏县长如此声势,自然要避其锋芒观望观望。一时间,海盐县城的私盐生意竟似绝迹了一般。
  郭老大是个颇有手腕的人,柏县长才来不久,他就打通了县府的关系,一家人光明正大地回来了。只不过就连他们,也暂时不做私盐,每日就四处卖卖鱼,仿若良民。
  他们回来的那日,郭维就来找到了我,说要结清寒时节的鱼获钱。我当即跟他对账,算数的时候,郭维在一旁看着我,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老三有话说?”我问。
  郭维仍双手抱着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道:“我在想一事。上回夫人说闲暇便要教我生意之事,也不知何时才教?”
  我知道他是个没脸没皮的,面不改色。
  “我说过了,老三自己就精通生意,何须我教。”我说。
  郭维不以为然:“我那点本事,与夫人比起来。提也不值一提。”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没有理会,继续算账。
  郭维却似乎不想放过我,凑近前来,低声道:“夫人交与我等的那柄刀,是从何得到?”
  我看他一眼:“老三莫非后悔了?”
  “不过问问。”郭维道,“我向来有事必当,何曾后悔过。不过我一向不做不明不白之事。自然要问问夫人。”
  “自是捡来的。”我将账册翻一页,不紧不慢道,“见老三用的上,自当奉送。”
  郭维:“……”
  “所以我说夫人是个做生意厉害的。”他弯弯唇角,“什么都难不倒夫人。”
  我也笑笑:“老三过誉。”
  月余之后,当侯钜的事渐渐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淡去,海盐县城中又传开了另一件事。
  虞善的母亲薛氏七十大寿,虞善为此大摆宴席,请了许多亲戚。虞氏的亲戚遍布扬州,从寿宴的前几日开始,就不断有外地的车马来到,载着宾客和贺礼,看上去颇为热闹。
  虞氏的亲戚自然没有低微的,所以此事,万安馆插不上生意。于是我也只好跟别人一样,在堂前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那些从门口经过的车马,听别人评头论足。
  “那陆家闺秀也不知道何时能见到?”看着一辆载着女眷的车经过时,阿香道,“我听说薛夫人和陆家也是沾亲带故的,虞公说不定会将那闺秀一家也请来。”
  旁人笑道:“就算来了你也不知。那可是大家闺秀,岂可在街上让你看到?”
  “就算能看到,她也未必能来。”另一人叹口气,“那事成不成还不一定。”
  众人讶然。
  “为何?”阿香问。
  “我昨日可听于府中的人说,虞公子与虞公闹了起来。听说他不喜欢那位陆家闺秀,不愿成婚。”
  我正在喝着茶,几乎被呛了一口。
  “不喜欢?”众人更是诧异,“怎会不喜欢?”
  “这我可不知,想来是那陆家闺秀生得太丑?”
  “我看虞公那般架势,就算虞公子不愿也无法。”老钱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得他喜欢不喜欢。那陆氏可是扬州名门,虞公再疼爱这个儿子,此事也定然不会让他随心所欲。且我听说昨日虞氏的长女也回来了,她的夫家就是陆氏,此事乃是她一手促成的。”
  众人了然。
  “那位闺秀我知道,可是位厉害人物。”阿香道,“既如此,这婚事当是不会变了。”
  众人纷纷点头。
  当日,万安馆的堂上吃晚膳的人不多,城门关闭后,也无人来投宿。看着天色擦黑,我也不再多耽搁,令人收拾了前堂,准备关门。
  就在仆人要去落锁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一阵车马的声音,未几,一人匆匆入内,却是虞衍。
  “倪夫人。”他进门之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径自来到我面前,“在下欲与夫人再谈一谈。”
  他的神色温和,语气轻柔。
  我瞥了瞥周围投来的好奇或暧昧的目光,只觉额角爆了一下。
  “小店今日打烊了。”我微笑,道,“虞公子有话,不若改日再说。”
  虞衍不立即反对,也是一笑。
  “在下要说的事,不为别的,乃是关乎夫人。”他说。
  “哦?”我看着他,“不知是何事?”
  “前些日子,在下去了一趟庐江郡,听到了些传闻。”虞衍看着我,目光深深,“夫人不想听一听?”
  我看着他,只见那面上温和依旧,却别有一番神清气定。
  “是么。”我笑了笑,片刻,转头对小莺道,“去备些茶,送到楼上雅间。”说罢,对虞衍道,“公子楼上请。”
 
  ☆、第134章 联姻(下)
 
  楼上的雅间很是安静, 窗户开着一半, 晚风宜人。
  我和虞衍隔案对坐, 亲自为他斟上茶。
  虞衍看着我,片刻, 道:“在下听闻夫人与那做渔获买卖的郭氏兄弟有些来往?”
  我颔首:“郭老大的渔获物美价廉, 妾一直跟他们买。”
  “夫人还是不要与他们来往太多才是。”虞衍道,“如今朝廷要严管盐政,那兄弟二人时常做些偏门生意, 不是安分之辈。”
  我看了看虞衍, 道:“多谢公子提点。不过妾更想知道那庐江的传闻。”
  虞衍喝一口茶, 道:“也并非什么传闻,在下前不久经过庐江时,恰在浔阳县住了一宿。”他说着, 停了停,“在下听夫人说过, 夫人就是浔阳县人。”
  我神色不改:“正是。”
  “就在县城?”
  我看着虞衍,没有答话,微笑地给他又添些茶:“如此说来, 公子住的是县城?”
  “在下因得好奇, 在县城里打听了许久, 却听里面的人说, 城中并无倪姓。”虞衍道。
  我神色不改:“他们说的不过是现在。妾幼时, 已经随着父母阖家迁往乡中, 不过籍书仍归在了城中。”
  “在下也打听了夫人的夫家周氏, 那浔阳县城中倒是有周氏,不过无论哪家,皆无倪姓姻亲,也无近年新过世的年轻子弟。”
  说实话,我很是意外。
  浔阳那般鸟不拉屎的地方,离海盐甚远,我本想着自己只要不招惹事情,便不会有人有闲心去那边查问。不料如今还真的遇到了一个。
  不过我是不会承认的。
  我叹口气,道:“不想公子这般有心。不瞒虞公子,妾那夫君,并非浔阳人氏。妾不欲他人得知之后,从郡望猜得其身份,又生出许多流言烦扰,故而遮掩。妾着实惭愧,若早知道公子这般关照,便该早早与公子说清才是。”
  虞衍看上去并不全然相信,正要开口,我道:“不过虞公子今日登门而来也是正好,妾有些话,也要对虞公子说。”
  虞衍道:“哦?夫人请讲。”
  我抿唇笑了笑,瞅着他,含羞带怯:“托虞公子之福,上次妾说起的那恶谶之事,近来妾多加思索,已然释怀。”
  虞衍一怔。
  我露出情深意切之色,道:“自从虞公子上回亲自登门,告知心意,妾这些日子每每忆起,皆心动不已。妾本以为公子听了那些言语之后,定然退避不及,再也不登门来。不料公子竟无嫌弃之色,仍三番两次示以亲近之意。难得虞公子一片痴心诚意,妾若再将公子拒之门外,岂不成了那无情无义之人?妾思忖之下,以为公子既不在乎那恶谶,妾亦不可为之禁锢,决定明日便答应那媒人,与公子行六礼,成百年之好!”
  虞衍:“……”
  我眨了眨眼,追问:“虞公子意下如何?”
  “这……”虞衍停顿片刻,倏而恢复镇定,“在下甚喜,只是此事关乎终身,还须从长计议。”
  我露出失望之色,叹口气,道:“妾知晓,如今虞公为公子择选了陆氏的良配,公子定然也心神向往,看不上妾了……”
  虞衍即刻道:“在下对陆氏无意,夫人切不可多想。”
  “哦?”我淡笑,“虞公子既对陆氏无意,亦不想与妾成婚,如今却在这人人瞩目之时到妾这陋舍中来,又是为何?”
  虞衍的神色有些僵硬,但仍保持自若:“自是因为在下对夫人一片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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