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黄遨一边迅速穿上, 一边问,“二王也来了?”
“来了,我等约定事毕之后便在西南五里处的小河边的碰头!”
黄遨颔首,让石越带路, 正要离开, 忽而看向我:“你在此处亦不可久留, 随我等一道离开吧。”
我看了看石越, 笑笑:“好啊。”说罢,跟着一起走出去。
外面,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人,都穿着士卒的衣服。能看出来有的是守卫,而有的则是来救黄遨的人,死伤不少。见黄遨出来,他们皆上前行礼。
“大王!”一人道,“守卫都清理干净了,我等来救大王回去!”
黄遨拍拍那人肩头,正待说话,这时,不远处传来些嘈杂的声音,显然是这边劫狱的动静已经被发现,赶来增援。
“走。”黄遨不多言,从地上拾起一把刀,让众人带上伤者,迅速撤去。
这群人显然对此地颇为熟悉,纵然月黑风高没有火把,也行走自如。他们钻入附近还未收割的庄稼地里,沿着田埂,没多久就将那些尾巴甩到了后面。
野地里已经甚是安静,此起彼伏的虫鸣充在耳边,村舍那边,只偶尔有些嘈杂声隐隐传来,却已无妨。
众人皆松了口气,更加紧脚步潜行。
风甚大,天上的云终于被吹开些,露出些许月光。石越走在我旁边,不时地拿眼睛瞥我。
我也不回避,四下里望了望,问他:“你家二王在何处?”
“就在前方。”石越说着,忽而道,“这位兄弟,我等可是在甚地方见过?”
我说:“不曾。”
石越似有些疑惑:“哦。”
我知道他这感觉何来。我现在虽然是别人的模样,可声音到底最难改。先前在石越面前,我也用了些哑药,跟现在的嗓音差不多,我只能转而操起一口西北腔,借以遮掩。
正说话间,前面果然出现了一条小河。因得河水滋润,此处到处长满高草,几乎能匠人遮住。只听走在前头的人学了几声枭鸣,没多久,不远处也传来几声,互为回应。众人皆喜,即向那边过去。
黑夜黯淡的微光里,只见溪水边的草丛中蹿出许多人影来。
“大王到了么?”只听那边有人道,“大王无事么?”
“无事。”前面的人答话道,“大王就在此。”
黄遨正待要从草丛里走出去,我将他拉住:“且慢,还有事未明。”
他讶然:“怎么?”
我不答,却转向石越:“你们此番营救,谋划了多久?是一路尾随来此,临机行事?”
石越愣了愣,道:“也不是。我等两日前就赶到了此处,二王说皇帝定然会在此处驻跸,让我等装成贩货的行商来此探明了道路,守在此处。”
我说:“你们身上这些士卒的衣裳,也是二王弄来的?”
石越道:“正是。”
我正要再说,却听黄遨忽而道:“二王带着多少人在那边接应?”
石越犹豫了一下,挠挠头:“我也不知。二王说他会多带些人,以备增援。”
黄遨没说话。
这时,前面带路的那个人猫着腰走过来,到了跟前,向黄遨低声道:“大王怎不走了?二王就在前方,请大王过去。”
黄遨道:“去二王过来一趟,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那人讶然,道:“大王,后面还有追兵,不若先去与二王会合再作商议。”
黄遨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且去将二王请来。若二王不便前来,你就告知他,说合兵一处动静太大,我与他分头各往一边,到兖州封丘碰面。”
那人应下,却没有立刻离开。
“大王,”他似乎有些为难,压低声音道,“小人有一事,要向大王禀报。可否请大王借一步说话?”
黄遨看着他,正要随他往一旁去,我忽而瞥见那人拢在袖中的手一动。
“当心……”我话才出头,黄遨已经一个闪身躲开,并飞起一脚,踢中了那人的手腕。“铛”一声,一件物什从他手上落下,是一把匕首。
旁边被这变故惊呆的众人这才后知后觉,一拥而上,将那人逮住。
“二王!二王!”那人嘶声大喊。
我心道不好,上前将那人的脑袋敲晕,但已经太迟。
两侧的高草丛中突然一阵掩杀声响起,那二王竟是早有准备,事先在周围埋伏下来。
黄遨往前有小河阻隔,回头是有追兵的死路,故而他要逃,只有两侧可选。二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听动静,他的埋伏都设在两侧,就算黄遨察觉,只消堵住两边,他也只能乖乖等死。
“往南……”黄遨正要发令,我拉住他,“往回走!”
黄遨看着我,惊疑道:“往回定然要遇上官兵。”
我冷笑:“我等不就是官兵?”
黄遨似明白过来,即令道:“往回撤!”说罢,转头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果然,二王未料到我们真的敢往回跑,后路上包围的人寥寥无几。
“取黄遨首级着,赏十金!”我听到后面有人气急败坏地喊道,心里鄙夷地想,土匪出身的人就是小家子气,这点价钱,青玄能用他那赏金买五十颗黄遨的人头。
但那些贼人得了这话,即似吃了五石散一般,发疯一般扑上来。没多久,还真有人冲到了黄遨面前,黄遨全然不放在眼里,杀气腾腾,手起刀落,一下结果了三个。
跑了一段之后,只听路上马蹄声阵阵,望去,却见一支骑卒,越有数十人,从黑夜中冲杀而来。
我急中生智,大声喊道:“贼人在此!
那队骑卒显然也看到了这边,我们身上穿的官兵衣服有了用处,他们即刻朝后面紧追的二王二马掩杀过去。月光继续变得清晰,那些贼人暴露在天上的月光和骑兵的火光之中,岂能够敌得过马匹上的冲击,未几即被杀得溃退,落荒而逃。
我心中松一口气,正待与众人继续浑水摸鱼,往别的方向离开,突然,一骑停在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诸位所属何部何行?司马姓甚名谁?”马上的人道。
我愣住,抬头。
公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皎洁的月光映着银白的铠甲,冷若冰霜。
☆、第176章 遇刺(下)
我心底“咯噔”一声。
最不想遇见的,终究还是遇见了。
不过我此前也做了不少准备, 断然不会被这点问题难住。
我镇定下来, 做出那行长油腔滑调地样子, 行了个礼:“小人拜见桓都督!小人姓孙名方, 就是本行行长。上头司马叫于敖,不知都督认不认识?”
公子没有回答, 目光扫过我的脸, 片刻,却朝我身后看去。
我的心不由地提起。
黄遨面上的虬须实在太过惹眼,先前一路顾着跑, 无暇给他剃掉。公子是审问过黄遨的人, 黄遨站在面前他不会问不出来, 万一……
我跟着转头看去, 却只有石越等寥寥数人站在后面,黄遨却不知所踪。
心中疑惑,又往四下里看去, 夜色沉沉, 火把照得旁边的树影明晦交错,并无黄遨的踪影。
“你方才说,你叫孙方?”这时,公子忽而问道。
我说:“正是。”
士卒的火把光中,只见公子盯着我, 目光有些狐疑。
我唯恐他看得太细发现了破绽, 忙下拜一礼, 拖着哭腔道:“桓都督!那些贼人来得实在多,我等抵挡不过,竟让他们将黄贼劫了去!小人这些弟兄死伤过半,幸有桓都督搭救!桓都督可千万要为我等兄弟报仇,将那些恶贼都速速捉拿回来!不然……不然真让黄贼跑了,圣上那边可如何交代!”
这模样窝囊得我自己都嫌弃,心想公子必是鄙夷,会转头走开。
不料,公子却似乎并无此意。
他竟从马上下来,走到我面前。
“你,且抬起头来。”他说。
我一愣,正待抬头,我忽而瞥见公子身后的树丛里动了动,闪过些人影。
“当心!”我一把将他拽住,倒向一边。
后面飞来的长矛落了空,将马匹惊得嘶鸣,前蹄腾空。
公子几乎被我掼倒,却随即挣脱,灵活站住脚,拔剑出鞘。
黄遨一击不成,随即从后方树丛现身,与他打作一处。
“有刺客!”旁边侍从大喊着,正要来护卫公子,却被黄遨的其余手下缠住,一时间刀剑来往,打得激烈。
黄遨凭着一柄长刀,虎虎生风,招招必杀。公子却并非孱弱之辈,剑术教几年前更为精进,无花哨之处,交手中不但不落下风,反而窥破黄遨虚处,简洁而凌厉。
我见二人缠斗,忙吼道:“住手!”
但他们谁也不听我的,刀光剑影,铿锵之声教人急躁。
我大怒之下,从地上拿起那根落下的矛,也冲过去,先将黄遨的刀挥开,而后挡住公子的剑,隔在二人中间。
“公子!”我低声道,“是我!”
公子愣了愣,瞪着我,定住。
火光中,他满面不可置信。
我的心砰砰跳着,面对着他,亦不知如何说话,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时,忽而听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竟似有更多人骑卒追了过来。
“走!”黄遨断喝一声,众人亦不敢再缠斗,纷纷撤退。
“霓生!”黄遨见我站着不动,拽着我便走,低喝,“快走!”
我回过神来,只得跟着朝草木深处跑去。
钻进高草丛里的时候,我不由再回头。
公子仍站在那里。他身后的人似乎要追来,公子说了什么,那些人的脚步都停下。
我还想再看,下一瞬,黄遨拉着我跳下了河沟,那边的一切再也看不见。
黄遨等人沿着河滩跑出了数里,直到后面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才终于又停下来歇息。
“大王……”石越喘着气,睁大眼睛,“二王……二王他……”
黄遨面色喜怒不辨,望了望那头的夜色,道:“按二王先前约定,我等如何撤退?”
石越道:“从此地退到封丘,卢掌事留了船接应。”
黄遨颔首,道:“如此,封丘已不可去。此地离怀县不远,歇息片刻,我等且往怀县。”
石越等人应下。
黄遨又看向我,似深吸了口气。
“请殿下借一步说话。”他说。
我心中仍被刚才的事搅得乱麻一般,看他一眼,没有反对,跟着他走到一边。
“不知殿下将来如何打算?”他问。
我看了看四周,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道:“有一事,我须与你说清。”
“何事?”黄遨问。
“我不是什么殿下。”我说,“我先前也说过,我救你是为了我祖父,从前之事无论是真是假,我都当不曾听过,你不必再提。”
黄遨讶然,片刻,倏而一笑。
“还有么?”
“今夜之后,你我分道扬镳,可当做陌路。”
黄遨颔首,忽而问:“可于桓皙而言,你我已并非陌路。”
我愣了愣。
他看着我:“你要去找他么?”
“这与你无干。”我冷冷道,“你既已知晓他是我什么人,方才还要动手?”
“我只知他让你做了奴婢,还杀了我几千弟兄。”
我:“……”
我不想与他在此事上多说,道:“你要去怀县?二王那边打算如何对付?”
黄遨道:“不好对付。他跟我最久,许多人都是他的手下,此番折了许多弟兄,他趁机夺权正是时候。他此番一击不成,必是要变本加厉。卢信在怀县有耳目,我须得尽早赶去,让人给卢信送信。”
我问:“送信之后呢?顺势扳倒二王?”
黄遨摇头:“让卢信将我的人都撤出来,带他们逃走。”
我:“……”
黄遨道:“二王敢这般下手,定然已是得了三王四王的首肯,我若回去夺权,成败不说,定然要引得弟兄们自相残杀一场,岂非落人耻笑。”
我忽而觉得此人颇有意思,道:“自相残杀要落人耻笑,你这般逃跑便不会落人耻笑?”
黄遨一脸无谓:“为将者,进退皆常事。若非数月来转进图存,义军何以存至今日。”
我不置可否。
“若为图存,我倒有一策。”我说。
黄遨问:“何策?”
“你今夜逃走,无论朝廷还是二王,都不会放过你,将来你要面对两边夹击,只怕艰难。”我说,“不若从现在起,你索性装死,朝廷和二王都得了成全,松懈下来,你便可带着你的人便不必担惊受怕”
“装死?”黄遨道,“可死不见尸,如何装?”
“这我只有办法,你做便是。”
黄遨看着我,片刻,无奈地一笑。
“你是为了桓公子,是么?”他说,“你想保住他的功劳。”
我说:“这你不必管。”
黄遨意味深长:“云先生未必希望你将这些本事用在儿女之情。”
“他既然教了我,便是全然信任我。”我不以为然,“我如何用,亦是我的事。”
我不想让他借题发挥再说什么复国,岔开话:“还有一事,你我须得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