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先前我等设想,乃是将海盐所获盐利转往凉州,以维持凉州军政之需。”公子道,“可此计本出于权宜。扬州无陈王,兵马无首,势必陷入纷乱,我等那些计议也必为所累。若我等直接将扬州握在手中,此事则可大不一样。”
  这想法甚为大胆,我吃了一惊。
  公子目光灼灼,继续道:“霓生,我等奔波至此是为何?乃是为了将天下乱事早日平息。扬州米粮可养天下,拿住了扬州,无异拿住了得胜的根基。”
  我看着他,只觉心头跳得飞快。
  公子说的其实甚为有理。祖父说过,从古至今的诸多战事,虽有不少是凭借奇谋之计得胜,但从大局根本而言,其实皆是凭着人力物力的对抗。谁人消耗得起,谁人便终可成为赢家。我先前向秦王提议与扬州的豪族联合,亦是出于此想。而若直接割据扬州,显然能得到更多。
  “可扬州兵马有数万人,如今皆由陈王统领。”我说,“你就算不费一兵一卒扳倒陈王,这些兵马也不会听任你处置。”
  “不必听任我处置。”公子道,“陈王一党虽掌控了高位要职,但三军将士皆扬州出身。陈王一党贪污军饷,压榨军士,早已引得军中不满。杨氏子弟多有从军者,只要得杨氏、吴氏、陆氏等相助,策动哗变不难。”
  “那也总要有新的统领才是。”我说。
  “此人亦有现成。”公子道,“霓生,你以为逸之如何?”
  “表公子?”我想了想,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以沈冲的出身,在扬州的世家之中能说得上话,对于平衡各方关系而言,乃有大益。得了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扬州的问题便少了大半。
  “扬州刺史王逊,是王氏的人,一向忠于朝廷。”公子道,“逸之有圣上,王逊亦不会反对。”
  我皱了皱眉:“可表公子不善领兵。”
  “故而还须得将黄先生请来。”公子道。
  我一愣:“黄遨?”
  “正是。”公子目光深远,“南方水网纵横,扬州三军,水军最强,将来与人起了战事,亦是水军为先。故黄先生来此,最为适宜。”
 
 
  ☆、第268章布局(下)
 
  我听着这话,亦觉得有理, 微微颔首。
  “如此行事还有一个好处。”公子接着道, “我等原本之所以设想将扬州盐利调往凉州, 乃是因凉州贫瘠,兵户羸弱, 无法供养大军。然凉州路途太远, 到底诸多不便。而若取了扬州,直接在扬州供养兵马, 此难可迎刃而解。”
  我看着他:“如此, 你仍打算将圣上留在凉州?”
  公子道:“正是。圣上留在凉州为妥。一来, 扬州日后必是战事频发,我等甚难护其安稳。二来, 圣上一旦离开凉州,秦王必生猜忌,于凉州和我等皆大不利。”
  我颔首。
  还有一条,公子没有说。皇帝对秦王大有用处, 得天下之前,他定然不会对皇帝下手。将皇帝留在凉州,其实等于将他置于秦王的保护之下,对他反而更好。而公子一旦得了扬州, 与秦王南北呼应, 这场动乱的平息便也近在眼前。
  “如此。”我想了想, 道, “此事甚急, 须尽快告知凉州才是。”
  公子道:“我今夜便写好,明日一早教程亮送往凉州。”
  我说:“此事机要,不若将褚义也派去,免得路上无人照应。”
  公子无异议。
  “我等要倒陈王,须得先说动陆氏吴氏这些人,可他们在扬州,岂非要去扬州一趟?”我问。
  “此事可延后在做。”公子道,“先将虞衍之事处置要紧。”
  正说着话,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我和公子打住话头,答应一声。未几,阿香和老钱走了进来。
  阿香手上端着两碗羹汤,笑盈盈道:“这是庖中刚做的莲子羹,主公和夫人尝尝。”
  老钱手里则拿着厚厚的一本账册,递上前来:“夫人,这些日子的账目皆在此,请夫人过目。”
  我笑笑,将账册放在一旁,道:“这般着急做甚,日后再看不迟。”
  “我也这么说。”阿香一边将莲子羹放到案上一边附和道,“夫人和主公才回来,怎就要做这些劳心劳力之事,可老钱就是心急坐不住。”
  老钱道:“夫人一去大半年,我想着定是对馆中之事牵挂不已,故而呈来。”
  我说:“这些日子生意可好?”
  “不太好。”老钱道,“本是冬春淡季,因得中原之事,北边来的客商也少了许多。不过虞公子府上昨日来订了些宴席,倒是大方,补上了不少空缺。”
  “虞公子?”我讶然,不由地与公子对视一眼。
  “虞公子为何要在馆中订宴席?”公子开口问道。
  “主公想来不晓。”阿香颇为自豪,“万安馆做的海盐本地菜,乃是方圆百里闻名。便是虞氏那等豪族大家,府中的厨子也做不出万安馆的味道。虞公子但凡宴客,索性便会让万安馆将菜肴揽下。”
  “哦?”公子饶有兴味,“不知他宴请何人?”
  阿香想了想,看向老钱:“听说是虞公子那位新妇的兄长,叫陆……陆什么?”
  老钱亦露出思索之色,还未答话,只听公子道:“陆笈?”
  “对!”阿香和老钱异口同声,“正是陆笈。”
  我讶然。
  公子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夜袭(上)
 
  郭老大谦逊笑道:“在下一介庸人, 有甚良策。不过我在打探之时,还得了一个消息。虞松为免节外生枝,曾嘱咐何良,唯有虞公子落单才可下手。那些刺客全凭何良的红灯行事,若不得时机,亦宁可暂且放过也不轻易试险。”
  “哦?”公子道,“如此说来, 这虞松还是个谨慎之人。”
  郭老大道:“故只消教那红灯升不起来, 此事也自可消解。”
  公子没有接这话, 微微笑了笑, 却忽而道:“郭兄在海盐,当有许多年了,是么?”
  郭老大道:“正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下兄弟自出生起便在海盐,不曾离开。”
  公子颔首:“听内人说, 郭兄行侠仗义,周济乡人,这海盐县若要论英雄, 恐怕郭老大认了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
  郭老大道:“此言可要羞煞在下。”
  我说:“实情罢了, 郭老大不必谦虚。”
  公子道:“不知郭兄将来可有甚打算?”
  “将来?”郭老大神色不解。
  “当今天下之势,郭兄想必亦听说了许多。大争之世,乃各路人杰大显身手之时。如郭兄这般英雄,若得了时机, 想来必是大有用武之地。”
  这话听上去意味深长,郭老大目光一闪。
  “公子着实抬举在下。”他笑了笑,“在下奔波四方,所图不过是得些衣食罢了,岂有甚大志。”
  公子亦笑:“如此,郭兄着实过谦。”说罢,他恢复正色,“陈王那边不足为虑,郭兄放心。至于后事,我等后面行事必慎之又慎,绝无拖累。”
  郭老大愣了愣,干笑一声:“何言拖累,公子言重了。”嘴上这么说,他的眉间却松弛了些。
  说罢,他没有继续下去,让我去唤人取来酒食,招待郭老大。郭老大亦颇为识趣,与公子把盏说起海盐近来的闲事,一顿饭吃得颇是热闹。
  “你想将郭氏兄弟收为己用?”郭老大离开后,我问公子。
  公子道:“正是。我等在海盐虽有柏隆,可他到底来到不足一年,若要立足,除了虞氏等大户,郭氏兄弟这般上下灵通,熟悉民情之人亦必不可少。”
  我说:“此人甚是谨慎,不会轻易为人所用。”
  公子不以为意:“不过观望罢了,我等成事,他自会来投。”说罢,他道,“霓生,我等如何去救虞衍,你可有了主意?”
  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提到此事,我一下精神起来。
  “主意自然有。”我说,“不过我等此番行事,救虞衍乃是次要,首要者,乃是陆笈。虞松若动了陆笈性命,此事便闹大了。”
  公子了然:“你要教那些刺客提早行事。”
  “正是。”我说,“不过有一事,颇为关键,你须得答应我。”
  “何事?”公子问。
  “一应之事皆须得由我安排,你不可有异议。”
  公子哂然。
  “你安排之事我何时有过异议?”他说。
  我不让步:“你答应便是。”
  公子看着我,意味深长:“我非答应不可?”
  “正是。”
  “你求我。”
  我:“……”
  见我瞪起眼,他笑起来,灯烛下,双眸流光。
  心中忽而一荡。
  我也看着他:“你要我如何求你?”
  公子没答话,扬起脸,在上面指了指。
  我面上一热,心想了不得,都会撒娇了。身体却颇为听话的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公子皱了皱眉。
  “就一下?”他不满。
  我嗤之以鼻,也昂起头:“又不是甚大事,我堂堂公主,亲你一下还不够?”
  公子也嗤之以鼻:“这般说来,我岂非还要谢恩?”
  我全无廉耻:“正是。”
  他忽而将我搂过去,在我的唇上狠狠吻了一下,未几,放开。
  “谢恩过了。”他心安理得,“你求我的事,我便准了。”
  我啼笑皆非,佯怒要挠他,他将我的手捉住。
  “正事还未说完。”他说,“陆笈心思细密,要说服他,只怕还要准备一番。”
  “说辞不难。”我说,“只消想清楚陆氏等的打算,自可水到渠成。”
  他颔首,又道:“我等在他面前现身,若说碰巧将他救下,只怕过于牵强。陆笈非轻信之人,若他起了疑心,只怕反是不妙。”
  我说:“你说他两年前在雒阳住过一阵,想来他也听说过我的事?”
  公子一愣,似明白过来:“你是说……”
  我笑了笑:“久闻陆氏常年供养神佛,在扬州城内外出资修建了不少宫观,想来全家上下皆虔诚之人。待我与那陆笈会上一会,必有好处。”
  正午,太阳高悬。
  海盐的码头繁忙照旧,船只排得密密麻麻,行人和拉着货物的车熙熙攘攘。
  虞衍的船很好辨认,修得又大又豪气,一眼就能望见。
  岸上,许多民夫正在往船上搬运物什,各色箱笼货物鱼贯而入,有条不紊。
  几辆漂亮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上下来的人被仆婢簇拥着,正在话别。虞衍的面容与上回所见相较,似是瘦了些。他的妻子陆氏生得颇为端庄,一边拭着眼泪,一边与面前一个衣着贵气的男子说着话。
  不必猜也知道,此人就是陆笈。
  他与陆氏说了一会话,又与众人行礼作别,未几,与虞衍往船上走去。
  就在即将登船之时,忽然,一个瘦小的民夫踉跄一下,手里抬的箱子翻了,几乎砸在了陆笈和虞衍的脚边上,里面的物什撒了一地。
  “不长眼的东西!”后面的人见状,忙赶上来骂道,“走路也走不好!这箱子里的都是何管事的物什,早交代了要小心!”说罢,他忙将滚落在地上的两个红灯笼捡起来,向虞衍和陆笈不住鞠躬作揖,“我这兄弟昨晚喝了酒,不慎冲撞了二位公子,着实该死,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他穿得破破烂烂,虞衍看了看他,似乎不欲多计较,挥手将他喝退,继续往前走。
  那人谢着恩,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物什一边絮絮叨叨继续咒骂,“就知道喝酒,何管事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
  桃叶渡远近闻名,渡口四周客舍酒肆林立,不乏蛮声百里的老店。故往来船只和客商若要落脚过夜,大多喜欢在桃叶渡留宿一宿。
  虞衍亦不例外。路过桃叶渡时,虞氏的大船在江边停下了船。
  黄昏时,岸上和江上皆灯火通明,歌乐声从各色客船里飘扬出来,一派浮糜之景。往船上送酒食的店家络绎不绝,敞开的窗上时而闪过舞伎婀娜的身影。
  虞氏的船上,仆人们络绎不绝,没有人注意到,船头和船尾各挂起了一盏红灯,明艳艳的,殊为醒目。
  待夜色渐深,喧嚣渐渐偃旗息鼓,各处的灯火也渐渐熄灭,到了午夜,江上和岸上除了偶尔传来几声不甘歇息的调笑,已是一片安静,密密麻麻停泊着的大小船只上也只剩下些残灯摇曳。那虞氏的大船上亦已然没了声息,雕花窗里的灯火早已各自熄灭,连夜风似乎也带上了睡意。
  “怎许久也不见动静?”公子按捺不住,在我耳旁问道。
  这也是一艘大船,就泊在不远处,可将虞氏船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这船外外表平平无奇,但颇是结实,我和公子以及柏隆都在船上。除此之外,还有几艘小船紧贴在虞氏的大船边上停泊着,每艘船上埋伏着五名柏隆手下的壮士,伺机而动,以保能够及时救下虞衍和陆笈的小命。
  计策到目前为止,尚算得顺利。虞衍和陆笈出发的时候,我和柏隆手下一人扮作民夫,混到船工里运送物什,在虞衍和陆笈面前露了何良的底。今夜那两只红灯笼,自然也是柏隆手下的人潜到船上去点起来的。至于那个叫何良的管事,为了防止他察觉异状以致坏事,在上船之后,就被我下了药,至今在船舱里蒙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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