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言下之意,便是王霄的命无大碍,众人听得这话,都松了一口气。
  公子看着王霄,面色沉沉,交代太医好好照看,随即走了出去。
  跟随王霄一道去北营的,正是他的近侍张临和梁绍,两人身上也都带了伤,见到公子,皆跪在面前,痛哭流涕。
  “将军……将军是为了救我二人,奋力挡在面前不肯退……”张临哭得声嘶力竭,“大将军……夫人……小人恨不得替将军都受了!死了也好!”
  公子将他们安慰了几句,让他们去疗伤,而后,看向我。
  “你以为如何?”他问。
  我说:“张临虽给赵王做过眼线,但我后来查清,他确实是被赵王威胁了家人,且也不曾真出卖过王霄。王霄既逢初一十五便要到墓地去祭拜,这便不算得秘密,歹徒只消在路上设伏便是,不必等人带路。”
  公子颔首。
  不久,龚远领着人匆匆来到。
  “末将领人往歹徒逃窜之处追踪,未得踪迹。”他懊恼不已,道,“大将军,容末将再往远处搜捕搜捕,他们就算上天入地,末将也定要将他们揪出来!”
  公子问:“如何揪?他们蒙面而来,见援兵赶到便一哄而散,未曾留下线索,你如何追寻?”
  龚远一时答不上来。
  “子途,”公子又问,“依你所见,是何人刺杀王将军?”
  龚远冷哼:“除了那些赵王余孽,还能有谁。”
  这话乃是有些道理。
  自从秦王入雒阳以来,北军仍恪守职责,作为王师,守卫着京畿。
  作为对北军的回报和安抚,秦王将廷尉之职交与北军,由龚远暂领廷尉之职,主理平反和缉拿赵王等诸侯余党之事。秦王这边,则派了两名幕僚监督,凡遇案情,会同审理。龚远虽一介武夫,做事却是尽心尽责,有秦王的监督在,也大约能做到公正不阿。
  不过我一向对此颇有微词。
  秦王让北军来暂代廷尉,自是看中了北军的人了解赵王党羽,且苦大仇深,可在极短的时日内将乱党肃清。但另一层,北军并非廷尉,名不正言不顺,其实无异于帮秦王做了脏事。
  在我多次劝谏之后,秦王终于重新任命了廷尉,并将龚远任用为左卫将军,让北军众人回营。但纵然如此,因得赵王先前的势力在京畿中盘根错节,其中不乏高门,北军为了清查余党,得罪了不少人。
  我一直担心这些人会设计报复龚远或者北军的将士,不料,竟是落在了王霄的身上。
  “我知晓了,”公子对龚远道,“你且追查,又消息便告知我。”
  龚远得了令,匆匆离开。
  我看着公子,道:“你不信这是赵王余党所为?”
  公子看着龚远的背影,神色清冷。
  王霄重伤,公子和我皆是牵挂,□□那边的事且放下,只留在王霄府中。
  太医们还在内室里守着,我和公子坐在外室。
  仆人送了茶进来,我拿起茶杯喝一口茶,瞥了瞥王霄那边,心中感叹。
  昨夜何等良辰美景,我原想着今日可与公子留在宅中腻歪腻歪,好好过一过美梦般的日子,不料惊雷一个接一个,将美梦都打成了泡影……
  “霓生,”公子忽而道,“济北王之事,你怎么想?”
  我说:“此事我仍觉得蹊跷。济北王明明可顺势和谈,却出尔反尔,其中必有内情。”
  公子颔首。
  “还有大长公主。”我说,“她此去,也不知稳妥与否。”
  “自是稳妥。”公子道,“母亲从不立危墙之下。”
  我以为他心中正担心着大长公主的安危,闻得此言,不由愣住。
  “霓生,”公子道,“无论你在明光道谈得如何,就算济北王不愿意,兖州诸侯也一定会向朝廷归降。依你看来,到时中原各家势力如何?”
  我想了想,道:“秦王吞了赵王等诸侯的兵力,当下有二十余万,乃是最大。其余诸侯,豫州十万,兖州十余万,加起来,凭人数称得上旗鼓相当。不过秦王若纳降,必然会似对赵王的兵马一般,将兖州兵马也收编。”
  公子摇头:“谈何容易。赵王等诸侯被秦王打败,秦王收编兵马乃理所当然。然那十余万之众,并非说吞就吞,据我所知,秦王挑选精锐强壮之辈收入麾下,只有四万余众,其他仍另编作一部兵马,驻扎城外。”
  我颔首:“正是。”
  公子道:“相较之下,兖州兵马则更是麻烦。济北王等人并非战败,就算愿意交割兵马,他们威信仍存,归降之后若再起反意,乃不堪设想。”
  我看着他,道:“你的意思……”
  公子道:“你与我说过,秦王要彻底平定天下,必要先与诸侯争一个高下。只怕这日子不会来得太晚。”
  “你欲如何?”我的心提起,问道。
  公子道:“如你所言,秦王与诸侯一旦反目,若论人数,可谓势均力敌。这般时候,北军则尤为重要。无论秦王还是诸侯,必极力争取,无论为哪边所用,皆可定乾坤。”
  我倏而明白过来,将声音再压低:“你是说,王霄遇刺之事,与此有关?”
  公子颔首。
  “霓生,”他停了停,神色歉疚而郑重,“当下之势,只怕我无法抽身离开,北军群龙无首,我不可弃他们不顾。”
  我知道他的意思,心中敞亮。
  如从前约定时所言,我们本是不同路上的人,虽然强行走到了一起,却仍各自背负着身后之事。当下于我而言,是曹叔,于他而言,则是他的大义。
  这甚是无奈,也甚是公平。
  因为这些事,都只能凭我们各自处置,他不能替我背负,我也不能替他背负。
  “无妨,”我伸手,与他手指相交,故作轻松,“你放心便是,曹叔是明理之人,他不会计较许多。”
  公子目光深邃而幽黯,少顷,也笑了笑,将我的手紧紧攥住。
 
  ☆、惊雷(下)
 
  我和公子在王霄府中逗留了半日, 看王霄确实没有了大碍,方才离开。
  路上,我对公子道:“当下北军名义上仍归秦王节制, 调兵虎符也在秦王手上, 你虽是圣上委派,但若想执掌北军, 恐怕秦王要生出猜忌。”
  公子道:“故而此事, 我须与秦王详谈。”
  “你打算如何详谈?”我讶然, “直接向他要兵权么?”
  “秦王此人, 天生多疑,谋略出众。”公子道,“在他面前玩弄花招,若被识破反猜疑更重, 倒不如开诚布公。诸侯之事, 我正要与他商议, 陈明利害, 他自会决断。”
  我看着公子,不由苦笑。
  这就是我和公子行事的不同之处。我一向喜欢兵行诡道, 风平浪静地把事办了,能不被人窥破便不被人窥破。故而我就算是在为秦王办事,也从来实话虚说虚话实说,让他无法实实在在地拿捏我。公子则不然,他一向尊崇阳谋,喜欢凡事光明正大, 是曲是直理论清楚。
  不过他说得对,秦王本质上与我是一类人,我们这样的人,最吃的也是公子这一套。如公子所言,倒是可能另辟蹊径。
  回到□□的时候,大长公主和桓肃仍在,堂上的人不少,汝南王、沛王等豫州诸侯也到了,还有□□中的一众幕僚。
  在这些人之中,我还看到了云琦。
  秦王显然已经同意了大长公主去找济北王和谈的事,汝南王和沛王也愿意随往,众人正谈论着诸项细由。
  见公子来到,秦王问起王霄的事。
  公子一一答了,众人闻言,皆露出惊诧悲愤之色。
  “王将军乃北军中侯,何人竟敢这般放肆。”沛王痛心疾首,道,“未知派人追查不曾?”
  公子道:“北军、廷尉、京兆府皆已派人搜寻刺客,当下还未有所获。”说罢,他看向秦王,“王将军伤重,恐一时不可再任北军中候。北军若无人执掌,牵扯甚重,须尽快委任,暂领此职。”
  秦王颔首:“孤亦思虑此事,至于人选,不知元初可有想法?”
  公子道:“我确有些人选,还须与大司马详议。”
  秦王沉吟,道:“北军关系雒阳防务,不可轻率。以孤所见,北军中候非德高望重者不可为,与其让人望不高者勉强充任,倒不如从历任统帅中择选,一来熟悉营务,二来聚拢人心,不至于教北军因王将军遇刺之事涣散。”说罢,他看着公子,“元初曾任大将军,统帅北军征战。且当下元初又是天子委派而来,孤以为,北军身为王师,交与元初代管,最为妥当。”
  这话出来,包括我和公子在内,众人皆露出吃惊之色。
  堂上随即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
  “臣以为不可。”参军姚洙率先出声,道,“北军中侯是北军中侯,桓侍中是桓侍中,北军中侯之职,从无侍中代领之理。”
  不少人听了这话,皆出声附议。
  汝南王冷笑道:“此言着实有趣,如大司马之言,桓侍中乃圣上委派,北军乃王师,桓侍中若不可领,还有何人可领?”
  这话出来,也有不少人赞同。
  姚洙正当反驳,大长公主忽而道:“妾亦以为,大司马此议不妥。”
  “哦?”秦王道,“皇姊以为何处不妥?”
  大长公主道:“大司马忘了?元初不日便要往明光道议和,回还之日尚不知期,又如何统领北军?”
  我知道此时,须得由我来说上两句,正要开口,忽而听一人高声道:“此事不必担心,在下可代劳。”
  讶然看去,却见是云琦。
  只见他从席间站起身来,向秦王拱手道:“大司马,在下与云霓生乃兄妹,论关系,亦与明光道有所关联。当下形势变化,应事急从权,桓侍中既身负北军重任,在下愿替桓侍中往明光道一趟,为朝廷议和。”
  我没料到云琦竟会跳出来。听这一番话语,几乎嗤笑出声。我与曹叔的关系,是因为祖父,云琦竟要强行扯上来,也不知想糊弄谁。
  秦王看着云琦,不置可否,少顷,却看向我:“云女史以为如何?”
  我看了看云琦,心中明白,他这般出面,也算是帮了我。论身份,他是我的族兄,跟我一道去明光道倒也合适。且他这般自告奋勇,自也是因为想借此立一立功,秦王帐下人才济济,他若一直不受重用,那云氏重振的大业便遥遥无期,于情于理,我都该帮上一帮。
  我神色感慨,道:“云大夫不畏艰险,乃一片赤诚,方才云大夫所言,皆合乎情理,还请大司马定夺。”
  秦王微笑。
  “孤亦以为可行。”他说,“明光道和谈之事,便交与云大夫与云女史。北军事关重大,桓侍中留在雒阳为上。孤意已决,众卿不必再多言。”
  姚洙等人见秦王这般说话,亦不再反对,纷纷应下。
  秦王这般爽快,公子自然也就没有了再跟他详谈的必要,议事散了之后,公子便到北军大营中去了。
  我则与云琦留下来,继续与秦王商议到明光道和谈的事。
  云琦对此显然兴致勃勃,秦王说到任何事,他都有一番见解,高谈阔论,头头是道。
  我颇是知趣地闭嘴,静静听他们说。
  秦王废话不多,将和谈的条件逐项落定之后,交代云琦去准备。云琦应下,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走出去,仍坐在席上没有动。
  “还有话说?”秦王拿起杯子来喝一口茶,看了看我。
  我也不再遮掩,道:“有些事,我不明,还请殿下解惑。”
  “何事?”秦王问。
  “殿下当真觉得,济北王突然要开战,并无内情?”
  “自有内情,”秦王道,“故而孤并不着急与他开战,而是遣大长公主议和。”
  我说:“豫州诸侯调动十万兵马,在中原来去自如,殿下也觉得无妨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秦王道,“此乃孤向来行事之道。当下用人之际,诸侯之事,解决总须时机,若凭空行事,只会弄巧成拙。”
  我说:“如此说来,殿下索性将北军交由元初统领,亦是出于此道?”
  “正是。”
  “为何?”我说,“殿下曾对我说,大长公主是元初生母,靖国公是他生父,这二人若以死相逼,恐怕元初不会践诺。殿下如此信任元初,莫非同样的话,换到殿下身上便不灵了?”
  秦王淡笑。
  “云霓生,”他说,“你当下仍相信,元初会为了你,与父母作对么?”
  我说;“自是相信。”
  秦王道:“孤亦然。”
  我狐疑地看着他:“如此说来,殿下变了想法?”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秦王不紧不慢道,“孤难道是那冥顽之人?”
  我一时无言以对。他这话虽然听上去是颇为爽快地坦诚认错,但我却有一种出拳打在了风里的感觉,心头颇是不爽。
  “云霓生,”秦王道,“你莫非在担心孤安危?”
  他这样的妖怪,自不必我来担心他的安危。
  我担心他在谋划着什么事,连累了我和公子。
  我说:“我既是殿下幕僚,自当全心为殿下考虑,不明之事便该问清,以免遗漏。”
  秦王淡淡笑了笑。
  “你说你生是元初的人,死是元初的死人。”他说,“元初若反,你必也跟着反。孤与其说是相信元初,不如说是相信你。”
  我愣了愣。
  “我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信赖?”我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