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画七
时间:2020-04-03 09:52:14

  直到清茶领着一女妇人进了内殿,隔着帘子冲元欢行礼,朗声恭敬道:“公主,女医到了。”
  一道珠帘横亘,元欢半支起身,薄被滑至腰际,似是起身的动静有些大了,她皱着眉嘶了一声,按揉着眉心躺了回去。
  “都下去吧,将冰盆撤了,摆在殿里我头疼得很。”
  站在两侧替她扇风的宫女应了声是,端着冰盆轻手轻脚出去的时候隐晦地打量了几眼清茶口中的女医。
  那女医个子不高,裹着一身灰衣看不出身形胖瘦,倒像是道观中修行的姑子,面上蒙了半面灰色纱巾,皮肤倒是白皙,只是左边脸颊上有几块烧伤的痕迹,深浅不一,一直蔓延到了面纱下,模样瞧着十分吓人。
  想来蒙面纱入宫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怕惊着了宫里的贵人。
  不知怎的,这两日元欢的头疾又犯了,且比往常更厉害一些。琼玉楼上上下下都绷紧了弦,太医的方子却似不管用一般,元欢无奈之下只好听从了一位老嬷嬷的建议,从宫外寻名医试试土方子管不管用。
  那两人收回目光,身形消失在元欢的视线中。
  “进来吧。”元欢从躺椅上起身。
  清茶便掀了珠帘领了那女医进去。
  “公主。”那人声音嘶哑得很,每说一个字就要费极大的气力,他跪下朝元欢行了个大礼,被清茶扶起时,惨白的额头红了一片。
  比额头更红的,却是他的那双眼眸。
  元欢瞧着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鼻尖无端涌出一阵酸涩,她别过眼去瞧了瞧外边的天色,神色复杂,“此次多谢你与团圆相助,我欠你们兄弟一份情。”
  团慎摇头,声音褪去了哑意,愈发的雌雄莫辨起来,他道:“九公主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是我与团圆该谢您才是。”
  “若不是为了小主子的安危,您全不必铤而走险,冒着这般生命危险也要出宫。”
  “主子在天有灵,必定心存感激。我与团圆两具残躯若能换得小主子一世安稳,便是死了下十八层地狱也安心。”
  元欢水晶琉璃一样的指甲紧紧的嵌在肉里,甫一松开,掌心的细肉便弯出两个月牙儿出来。
  团圆和团慎两兄弟被自小就被家里卖进宫中做了太监,又因学不会圆滑而被当时的总管刁难戏耍,几乎被逼到了死路上,是得了大公主鹿晨曦恩典,才堪堪逃过一劫。
  后来团慎当值的兰林殿失火,他跑进去救火,最后火灭了脸也毁了,当时正是七八月的天,团慎脸上的伤口没人医治,很快就病得只剩下一口气。
  最后团圆实在没有办法,跪在晨曦宫求大公主救命,这样的法子实在冒险,若是鹿晨曦心生不悦,团慎病治不好不说,还得搭上团圆一条命。
  可鹿晨曦管了。
  不仅管了,还命人将团慎送出了宫,她说心底有正气的人不适合待在宫里。
  其实还有另一点她没有悟到,这宫里最容不下的,是善良与和气。
  而鹿晨曦就是天生的和善性子,无论与谁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不与人红脸,更生了副菩萨心肠,对鹿元欢是这样,对团圆兄弟也是这样。
  这样好的人,却死得那么早。
  可能鹿晨曦自己都想不到,因着她生前善意的举手之劳,在她死后也有人拼了命的想护住她的子嗣。
  团慎摸了摸自己布满狰狞疤痕的脸颊,再想想今夜的计划,声音不由急促了几分:“奴才变卖了清茶姐姐送出的首饰,在城南的小街上买下了一处宅子,地方清幽,来往的人也少,管家嬷嬷是咱们的人,公主和小主子出去之后暂时藏着些,待风头过了,便可悄悄南下。”
  届时天高地阔,去哪都行。
  元欢微微颔首,问:“团圆在何处?可接到了双双?”
  团慎眼里陡然迸发出亮光,他毫不迟疑地点头,冷静地回:“一柱香前,团圆就带着小主子躲进了出宫的水车里,这会应当已经出了宫门。”
  “公主,时辰不早了,让奴才给您上妆吧。”
  所有人都明白,程双出宫容易,元欢却难如登天。
  团慎的话就像是一架天梯递到了元欢的面前,只要她踏上这个梯子,就能获得最想得到的东西。元欢闭了闭眼,心跳得飞快,等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清明。
  那个好字在舌尖上绕了几绕,隔了好半晌才终于吐了出来。
  在那个字落下之后,元欢就兀自坐到了妆奁台前,看着团慎肃着脸将一条条疤痕贴到她的脸上。她眼睁睁瞧着那张精致的脸变得丑陋狰狞,慢慢的与团慎越来越像,终于从心尖觉出一点惧怕来。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可已经没有退路了。
  没过多久,团慎停下手头的动作,将一方叠得整齐的灰色面纱抖开,又从医药箱里取出一套灰色的袍子,捧到元欢的跟前,道:“公主,带上面纱,换上衣裳,快走吧。”
  元欢将那面纱带上后,几乎认不出镜中显现出来的那张脸,她定定地看了几眼,又接过团慎递过来的医药箱,沉甸甸的重量一下子拉回了她的思绪。
  “谢谢。”她嘴唇蠕动几下,对着团慎道。
  团慎毫不在意地咧嘴笑:“奴才命贱,有生之年能帮大公主做一件事,丢了命也是值当。”
  元欢就那样顶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坐到了一顶小轿子上,她甚至不敢掀开帘子瞧瞧这生活了一辈子的琉璃砖瓦,朱门绿墙。
  直到嘎吱一声,清茶出示令牌,宫门大开。
  元欢咬咬下唇,因为紧张,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只是她的马车还未彻底驶出皇宫,马蹄声便由远及近传入耳里,等到了跟前,那一声声就像是狠狠踏在了元欢的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要晚点。
  女鹅想走,儿子今晚要发疯。
 
 
第6章 决裂
  朱红色的宫门大开,元欢坐在那辆马车上,就像是在大海里沉浮的一叶扁舟,外边越安静,她的心就揪得越紧。
  夜深人静,任何一点声音都显得突兀而刺耳,可那样一队人马在宫道上疾驰,马蹄声惊得蹲在宫墙上的鸟雀齐齐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另一边树枝上,惊疑不定地歪着头望着他们。
  元欢等了等,没有等到守门侍卫的呵斥声,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强自镇定了一会,伸手将那灰蒙的车帘掀开了一道口子。
  这回是看清楚了。
  宫门前,十几匹高头大马堵住了去路,最前头那人本应该在庄岩行宫避暑,却不知怎的这么准时就堵了她的去路。
  严褚的脸色实在是阴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一松手里的缰绳,翻身下了马,云锦纹的长袍在走动时泛出寒凉的银光。
  元欢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突出的疤痕,宽大的灰色长袍滑落,露出小半截白皙的肌肤,她心里冰凉一片。
  完了,她认命地想。
  但好歹把双双送出去了,今日的计划,也并不算是完全失败。
  严褚行至那辆马车跟前,下颚已紧绷成了一条直线,这是动怒到极点的表现。
  四周静悄悄,没人敢发出半分声响。
  严褚眉心皱得死紧,他的手伸出,在即将触到马车的帘子时候蓦地停了下来,他望着自己手背上那几根显眼的青筋,眼底翻涌着无边的墨色。
  再晚一些,若是他来得再晚上一些……
  她是不是就毫不犹豫地出了这道宫门,连头都不会回一下,没有半点的迟疑和不舍。
  她怎么能?
  她怎么做得出来?
  严褚想着这四年的点点滴滴,为她建琼玉楼,因为她一句无心的话改变初衷,但凡她有个头疼脑热,心都跟着揪起来。
  他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为此涉万水千山也不觉疲累。
  连着赶了两日的路,再强的体魄都有些吃不消,这夏夜的风分明是热的,他却像被吹得受了凉一般,握拳重重咳了几声。
  莫和上前几步,有些忧心地问:“皇上,您没事吧?”
  严褚摆摆手,缓缓抬眸,却怎么也没有那掀帘子的气力了,他静静地站着,如高原上盘旋着的鹰隼,居高临下地看着跟前停着不敢再近一步的马车。
  “出来。”
  简短而利索的两个字,彻彻底底打碎了元欢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她嘴唇翕动两下,没能吐出只字半语出来。
  没什么好怕的,她告诉自己。
  程双在团圆身边是安全的,他最是机灵忠心,会拿命护着程双,只是这孩子的以后,便只能靠她自个的造化了。
  严褚不拿程双威胁她,她便着实没有什么可怕的。
  最坏的结果,在做这事之前她便预想到了。
  严褚再次开口时,俨然用上了对朝臣下人的气势,声音更冷几分,“出来!”
  元欢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这张丑陋而狰狞的脸一出现就引起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只有常年跟在严褚身边的莫和惊疑不定地看了几眼后变了神色,认出了她来。
  夏风吹起灰色宽大的长袍,严褚眸光一寸寸暗了下去,直至寒凉刺骨,才朝前走了几步,离她更近了些。
  她其实是爱美的,日常爱捣鼓些胭脂口脂香粉,十八九岁的姑娘,尚带着几丝孩子气,落在他眼里便是又可爱又迷糊。
  只是今日这份爱美心跟能逃离他比起来显然是微不足道的,她情愿往脸上贴那样丑的东西。
  四年的日日夜夜啊,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吧。
  从宫门又回到琼玉楼,清茶和团慎被人压着跪在严褚的脚边一言不发,元欢强自忍着泪不肯叫他看低了去,生生憋红了一张脸。
  此刻她脸上的脏东西已然被擦了个干净,露出一张娇嫩的芙蓉面,再配上那双怯怯生生的眼眸,真能将人的魂都勾走七八分。
  严褚负手立在窗前,再没有给她留一分情面,只瞥了清茶和团慎一眼就下了命令,声音暗哑不耐,“拖下去,杖责。”
  元欢一愣。
  直到禁卫军将那两人架了出去,她才咬着下唇明白了他的意思,杖责,责多少下都没有说,便是要一直打,打到死为止的。
  可杖责比起直接杖毙又多了那么一丝回旋余地,至于打多少下,便全靠他的心情以及……她的服软认错态度。
  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的,沉在月光里,谪仙一样的霁月清风,可落在元欢的眼里,既可憎又可恶。
  上回是程双。
  这回是清茶和团慎。
  他永远在用她在意的人威胁她,逼迫她。
  外头的板子一声声落下,清茶和团慎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的求救和惨嚎声,可那声音落在元欢耳里,与尖刺刺在心里没什么差别。
  她终于忍不住出声:“这事全是我的意思,他们只是听命行事,你若有气就冲着我来。”
  严褚嗤笑,才欲说话,又皱眉重重地咳了几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们是皇宫的奴才,主子只有朕一个,奴才不听话,那就打到听话为止。”
  他转过身,扫了元欢一眼,问:“你就真的那么想离开朕?”
  严褚的手在袖袍下一点点攥紧,他想,如果她答一句不,再发誓日后不做这样的事,此次的事情他便不再计较。
  他会像往常一样抱抱她,替她擦干眼泪,笑着说些有趣的事逗她开怀。
  只是镜子破了无法再复原,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便再也回不到从前,哪怕是继续虚与委蛇都不行。
  元欢抬眸与他直视,轻而坚定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她想要离开他,这样的心思从来不加掩饰。
  这一句是声音不大,在寂静黑夜里却是掷地有声,又像是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引得严褚低低笑了两声。
  “鹿元欢,你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元欢站在他跟前一言不发,娇小玲珑的一抱就刚好能填满他的怀抱,严褚看着,心就随着呼吸一点点软了下来,再重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最后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罕见地露出点脆弱来,“我也是人,欢欢。”
  你做错了事,就不能来哄哄我吗?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寂静。
  无论是诘问还是服软,在她那里都是无关紧要,就算他今日死在她面前,她鹿元欢的眼皮子都不会动一下。
  严褚终于死心,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哑着声音道:“从今往后,朕再也不会踏进琼玉楼半步。”
  “朕会让程双出宫,但相应的,你这辈子,都不得离宫。”
  她不想见他可以,但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他。
  说罢,他不再停留,大步出了琼玉楼内殿。
  过了一会,外头的板子声也停了下来。
  即使正在气头上,即使他前脚才放出狠话,却还是没要了清茶和团慎的命。
  严褚舍不得真的伤害鹿元欢,任何时候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删改了好久,晚了点。
 
 
第7章 苏家
  夏季的暑热似乎还在跟前,飘红的枫叶就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京都的秋季多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就是三四日。
  琼玉楼却像是提早进入了寒冬时节一般,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萧瑟冷清。
  两月前的一场争执过去,成武帝放话再不踏入琼玉楼半步,这样的消息令后宫诸人雀跃不已,也纷纷起了别样的心思。
  这宫里的人捧高踩低惯了,个个都是人精,明面上仍敬着元欢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背地里什么酸话浑话都说得出口。
  唯一靠得住的,便只剩下清茶和选择留在宫里的团慎。
  成武帝言出必行,真的再也没有踏进过琼玉楼。
  元欢嘴上乐得自在清闲,到底心里记挂着程双,又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本身又不是易释怀的性子,难免郁郁寡欢,一日日瘦成了皮包骨。清茶没了法子,只好变着样儿去小厨房替她熬汤进补,可饶是这样,也没见有什么好转。
  十月一到,天就冷了下来。
  这日清晨,元欢起了个早,同清茶一起去御花园边上的花圃里挑新开的花蕾,才采到一半,便听西南边上传来人的说话声,且越离越近。
  她直起身,随手摘了一朵小绒菊放进花篮里,那花身上乘着的露珠便颤颤的掉了个干净。
  余光扫过,一穿着翠纹织锦月裙的少女笑着朝她福了福身,又似是没有见过她,求助般地望向身边的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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