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欢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那干杵着看似慈眉善目的嬷嬷,认出她是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那位。
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又是一个狗仗人势的刁奴。
那嬷嬷是慈宁宫那边的人,自然与元欢不对付,当下就一把将那少女扶起,似笑非笑地道:“四姑娘不必多礼。”
“这位是前朝九公主,连皇上和太后都顶撞过,姑娘可别被她冲撞了。”
前朝那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些。
元欢理也不理她,径直朝前头去了。
苏槿眸光闪烁几下,有些没想到那位勾得她皇帝表哥神魂颠倒的竟就长这样一副模样,一张脸倒还算精致,只是未免瘦过了头,倒和干柴一般无二了。
性子这般傲,丝毫不知对男人服软,被厌弃只是早晚的事。
那嬷嬷接连冷笑几声,对苏槿嘱咐道:“四姑娘日后进了宫不用给这九公主太大脸面,太后接二连三被此人冲撞了几回,心底不满着呢。”
这些苏槿早在进宫前就做足了功课,当即就笑着应了下来。
这边元欢回了琼玉楼,用帕子净了手,才掀了掀眼皮问:“方才那人从未见过,是哪家的姑娘入了宫?”
“公主不认得是正常的,方才那位是苏四姑娘,太后的亲侄女儿,与皇上是表兄妹,听外边人传,过完年便要入宫伺候皇上的。”
元欢手里动作顿了顿,那话在脑子里转了两三遍,便明白了那更深一层的意思。
家世如此显赫,又和严褚是表兄妹,这一入宫,泰半就是冲着后位去的。
这后宫又要翻天了。
元欢心底无甚波澜,转身去书房练了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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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
苏太后礼佛多年,一向是早睡早起,今日起来往小佛堂上了柱香,就听身边老嬷嬷凑到她耳边低声禀报道:“主子,四姑娘来了。”
对这个嫡亲侄女儿,苏太后自然是满意和疼爱的,她笑了笑,越发的慈眉善目起来,“快去引进来吧,那丫头前阵子生了风寒没能入宫请安,算着日子,哀家也有段时日没见到了。”
那老嬷嬷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忙不迭笑着撩了帘子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苏槿进了来。
檀香幽静,苏槿进来后端端正正地给苏太后行了个礼,那般认真的模样倒叫苏太后觉着好笑,她朝着苏槿招手,声音和善:“四丫头,来,到哀家跟前坐着。”
苏槿便坐着同苏太后亲亲热热地聊些家常,一问一答之下,话题便有意没意的转到这后宫局势上来了。
苏家权贵,诸多后辈子女中,只有苏四姑娘最得长辈欢心,她惯会审时度势,性子又柔和,这正是现下苏家需要的。
这样的姑娘,合该入主中宫,与她的独子并肩。
苏太后越看越满意,眯着眼和善地笑,但仍是不免嘱咐几句:“哀家明日便与皇上谈立后之事,但有些话,哀家不说出来,这心里啊,总是不踏实。”
苏槿自然敛了笑容认真地听。
苏太后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你和皇帝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表兄妹的关系相对于旁人自然是更亲近些,但也正因为这样,哀家要叮嘱你两句话。”
“皇帝是极有主见的,你入了宫,万万不可因着表兄妹的关系胡闹,破坏了你们自幼的情分不说,也连带着苏家遭皇帝猜疑不喜。”
“后宫女子三千,皇后就更得有容人的胸襟,我知你是个能忍的,但一味的忍耐并不能解决事情,为君者,当恩威并济,为后亦是如此。”
听到苏太后说起立后之事,苏槿心里的那块大石陡然落地,她将太后嘱咐之事一一应下,声音越发的温和。
两人又接着说了些话,苏太后年纪大了,容易困乏,苏槿识趣,站起身来福身告退。
苏太后半闭着眼靠在紫檀座椅上,不知怎的突然提了句:“你今日见到了鹿元欢?”
苏槿知道这宫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姑母的眼,当下便无比自然地道了声是。
苏太后便不屑地嗤笑一声。
“前朝余孽,当不得我苏家姑娘的礼。”
顿了顿,苏太后接着道:“皇帝心慈,留了她一命,偏生她不识好歹地要往刀口上撞,亡了国的公主,竟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四姑娘,你等会走一趟琼玉楼,传哀家的旨意,命鹿元欢禁足半年,反思己过。”
苏太后深知自己儿子秉性,所以在他对鹿元欢尚有兴趣的时候并不会强硬的对着来,但并不代表她对那日自个寿辰被破坏的事不在意,更不代表她打算轻拿轻放。
前朝余孽,本就是禁忌的存在。她生怕自己的儿子被此女迷了心智,败坏了好容易得来的江山皇位。
她一直在等一个时机。
等鹿元欢失宠,等自己儿子另寻新欢。
现在等到了,恰巧让自己侄女去立个威,杀鸡儆猴,也震慑敲打下这后宫的妃嫔。
时间一久,严褚彻底将人忘了,她便赐下白绫鸩酒,永绝后患。
第8章 柱子
苏槿退出慈宁宫后,清秀小脸上笑意慢慢隐下去,她不是家中的无脑姐妹,自然能明白姑母此举的苦心,所以这个威,她怎么也得立好了。
同时又不能让皇上觉着她手长,还未入宫就急着插手后宫的事。
这中间的度,全靠她自己把握。
慈宁宫与琼玉楼之间的距离有些远,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东边。又因苏槿现在还只是个身世稍微显贵些的世家贵女,用不得步辇,。
等一行人到琼玉楼大门口的时候,苏槿光洁的额心已布上了一层细汗,她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擦了,又隐晦地瞧了眼身边的老嬷嬷,如变戏法一样挂上了不咸不淡的笑容。
那嬷嬷是苏太后的亲信,后被派到苏槿的身边伺候,眼睁睁瞧着她成长,直到如今,颇有一国之后的风范,不免欣慰有加,声音更温和些,“姑娘不必给旁人太多面子,您身后有太后娘娘撑腰呢。”
苏槿笑着颔首点头,可等真正踏进琼玉楼之后,她面上再如何的镇定自若,心底却不可避免的掀起了万千重巨浪。
哪怕早就听说过琼玉楼的名头,亲眼见到却总是不一样的。她此刻踩在小拱桥上,桥下是粼粼的湖面,风一过,石狮旁的小枫树上叶片如火,从半空中打着旋飘到湖面上,就如同浩瀚的大海里突然驶出了一叶叶扁舟,美得如梦如幻。
苏槿不由恍神,她想,她把表哥处理完政务琐事后,来此地走走,必然也是心中舒畅,更遑论身边还有美人相伴。
虽然这美人不识趣。
不过,倒也要多谢她的不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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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夏慌慌张张跑进内殿的时候,元欢正在小书房里描画,上好的香凝墨落在微黄宣纸上,从浓到淡,一笔落成,她干瞧着心急,但也不敢贸贸然说话。
主子最不喜作画时有人打扰。
元欢落了笔,又用清水净了手,抬眸问:“发生了何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话虽是带着些责怪,声音却是噙着笑的,自然是没有怪罪的意思。
桃夏匀了口气,道:“苏家四姑娘进了园子,随行的嬷嬷说是奉了太后口谕,要让您禁足思过。”
“这会怕是已经到正殿了。”桃夏接着补充。
元欢闻言,侧首看向桃夏,有些疑惑地问:“哪个苏四姑娘?可是今日早间咱们在御花园遇上的那个?”
清茶叹了口气,“正是。”
“京都苏姓的贵族独一家,苏四姑娘是镇国将军的嫡次女,其实原轮不着她进宫的,奈何压在上头的嫡长女生下来就体弱,是个病秧子,也请太医去瞧过,说是日后子嗣十分艰难,这等情况下,苏四姑娘才入了太后的眼。”
元欢不甚在意地颔首,理了理衣裳,朝前踱步,道:“禁足便禁足了,左右我又不常出去。”
这四年里,她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做错过多少事,成武帝舍不得重罚,总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禁足便成了家常便饭。
只是这回没有皇帝护着,只怕日子要难过很多。
清茶心里叹息一声,如是想到。
苏槿一行人到正殿的时候,元欢正好出来,两人视线略一交锋,又各自偏错开来。
两人在椅上落座,桃夏奉了新沏的热茶上来,元欢低垂着眸子,纤细的手指搭在滚烫的杯身上,摩挲着那上头凹凸的花纹图样,像是没有感觉般,耐心地等着苏槿开口。
苏槿定力再是不同寻常,也是头一回和后宫的女人过招,还是个最叫人捉摸不透的。她不欲在此处待太久,默了片刻后淡着声道:“太后口谕,九公主目无尊卑,顶撞皇上,着禁足半年,希望公主静思己过,虔心改正。”
元欢挪了挪身子,茶盏被杯身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在幽静的殿里回荡开来,她将一缕碎发挽到耳后,侧首冲苏槿漾开了一个笑,温温柔柔地问:“四姑娘还有别的事吗?”
苏槿一愣,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清茶忧心忡忡地瞧着元欢,但知晓后者性子的都知道,她是当真不把禁足当一回事。别说今日在这坐着的只是个苏四姑娘,就是太后或是皇帝亲来,她也照样说得出口。
特别是现在小主子还出了宫,公主就更随心所欲,半点都不克制了。
苏槿身边的嬷嬷登时沉了一张老脸,冷声问:“九公主这个态度,可是对太后娘娘的命令有异议?”
元欢施施然起身,素色蝶纹罗裙掀起一阵香风,在路过苏槿的时候才顿了下步子,似笑非笑地吐出两个字。
“不敢。”
说是不敢,可她此刻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挑衅太后的威严,至于苏槿,则完全没被她放在眼里。
原本好好的立威,倒不成想被人轻视得彻底,今日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姑母会不会迁怒自个不说,后宫妃嫔一定会将自己看轻,未来想要立威,怕是逮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苏槿眸光疯狂闪烁,就在元欢即将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猛的从紫檀椅上站起了身,冷喝道:“站住。”
元欢侧首望向她,缓缓皱眉。
那老嬷嬷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言语中的不屑就差溢出来,“大和早已亡国,九公主还是早些认清自己的为好,没有一辈子的公主命就别真端着个公主的架子,不然泰半是没好下场的。”
元欢压了压唇角,没有接这老嬷嬷的话,而是一字一顿地吩咐:“清茶,桃夏,送客。”
她到底还是有分寸,今日若是叫这苏四姑娘如愿,她便成了杀鸡儆猴的靶子。几月前还敢和太后顶嘴呛声的人,今日对苏四姑娘服服帖帖,其中的落差,不可谓不大。
而一旦她无所依仗的模样显露出来,太后第一个就要对她动手。
可若当众质疑太后的旨意,又是在没了严褚撑腰的情况下,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被点名的清茶和桃夏上前几步,在苏槿跟前做出引路的手势,轻声道:“四姑娘,请吧。”
元欢瞧着苏槿胸膛欺负几下,料想她是要撂下几句狠话,她掐着在她之前说了话,“姑娘也莫要觉着不开心,皇上曾说过,在这琼玉楼,一切我说了算。”
苏槿瞳孔蓦地一缩。
元欢没有去看她不可置信的神情,而是用帕子擦了擦小指上不知何时沾上的茶水,压了压唇角,抬脚就要往前。
谁也没有料到,苏槿这时候会突然噔噔两步走上来一把扼住元欢的手腕。
一拉一推之下,元欢惊呼一声,天旋地转之后,她的后脑勺狠狠撞在了漆红的柱子上,她甚至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软软地瘫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不会再有比我女鹅更惨的女主了,天天被要求撞柱子,你们这群人呐,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第9章 出头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元欢身子软在冰凉的地面上,被撞的后脑勺殷殷冒出些血来,清茶大惊失色,头一个反应过来,她跪扑在元欢的身边,挂着两行泪朝外急呼:“快去请太医!”
苏槿瞧了眼自个的左手,眼底阴郁无比。
她根本没就使多大的力。
她今日是来传达姑母禁足令的,不是来寻衅滋事,心底自然有个尺度分寸,她方才会出手抓住鹿元欢,只是不想让她这般扬长而去。
琼玉楼上上下下登时乱成了一锅粥。苏槿冷眼瞧着宫女太监抬起元欢放进内殿床榻上,一张桃花面紫了又青,继续待着不行,就这样走了也说不过去。
清茶一边抹眼泪一边道:“苏四姑娘这是个什么意思?太后娘娘是叫传的禁足旨意,四姑娘却缘何对公主动起手来?我家主子体虚身弱,怎么经得住四姑娘下这样的狠手啊!”
三言两语间,那些不明所以的宫女听了个明白,下一刻瞧向这苏四姑娘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九公主惹得皇帝龙颜大怒,拂袖而去,但这样的情况在以往四年里并不是没有过,最后稀里糊涂的又好了回来,九公主照样金贵得很。
谁知道这回到底会不会和往常一样?
皇帝若真不在意了还好说,若是还在意着,今日伺候的人,怕是一个都逃不过去。
“放肆!四姑娘跟前,哪有你说话的份?”那嬷嬷面色也不好看,立刻垮着脸呵斥清茶,不能忍受未来的一国之母被一前朝余孽身边的小宫女质问诬陷。
照她看,鹿元欢死了最好。
但不能死在她苏家小姐手里。
太医这时也颠颠的提着医药箱赶了过来,清茶起身,擦干了眼泪,没有再与太后身边的吴嬷嬷纠缠,她暗中拽了桃夏的袖口,低声道:“你在这瞧着她们,我去建章宫禀告皇上。”
免得被恶人先告状。
桃夏瞧着那太医深蓝色的衣袍,又朝着屏风外干杵着的那几人,又是担忧又是心疼,但到底还算冷静,“放心吧,这儿有我盯着呢。”
清茶这才慢慢地退出了内殿。
苏槿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伸手揉了揉额角,若不是外头柱子旁的那滩鲜血还未干透,她简直就要怀疑鹿元欢使苦肉计陷害她。
但不管她心里是如何想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成武帝的态度,苏槿来回踱了几步,朝身边丫鬟吩咐:“去慈宁宫请示太后,将这里的情况说清楚,记得来回脚步放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