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他中午没吃饭,饿很了,吃荤腥反而胃口一般,三两个一吃,搁置了。
  
  乐小姐站在餐厅与客厅的分界台阶处,不远处沙发上,兰舟戴着耳机在玩游戏。
  
  章郁云满满的待客之道,推开手边的碗,问,乐小姐喝点什么?
  从前的她最不满,不满章先生连自己的住处都不肯她去,这算什么?
  
  别多想。家里有孩子,我总要有起码的父亲觉悟。章郁云解释道。
  
  可眼下呢,他一不换地方,二不叫他的儿子回避,就这么抻着乐小姐。
  她早说过,外面风传的从来是对的,章先生无情极了。
  
  章郁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倒满一只马克杯,简简单单请乐小姐喝。
  
  “章先生从来不是个会给女人使绊子的人。”乐小姐没心情和他绕弯子了,她只问他,何必这样,翻人家饭碗,太不像章郁云的风格了。
  章某人手里的矿泉水还有一半,他干脆没浪费地拿着喝,乐小姐不肯坐,他自个家没老站着的道理,坐回刚才吃饭的椅子上,吞一口水,然后一股子会议室里总结发言的精简:
  
  “那么我倒要问问乐小姐,我们到底有没有两清呢?”
  乐小姐不答,却一心执迷,执迷发难他,章郁云就是为了那个女生才和她生厌的。
  “你敢说没有!”
  
  “是有如此。”章郁云干脆得应了。
  乐小姐那次和他闹的时候,他就没不承认,还是那句话,那时候远不至于。
  
  “我认认真真和乐小姐说再见的呀!”
  “你我都清楚,我是为什么不高兴和你来往的。”
  
  乐小姐不安分,本来平等来往地好好的,你非得急于登堂入室,闹了我爷爷不愉快,还买通我身边的人,查我的行踪。
  “连我母亲的家务事都跟着掺和、打听。”
  
  “你眼里没有真正敬重一个人,避讳人家的伤心事。”
  
  章郁云说,恕他冒昧,乐小姐人浅薄、阴险,还自卑。
  倒不是我爷爷瞧不上小门户的女家,是你的浅薄、伪善,经不住他打量。
  
  “那女的就端庄大方了?”乐小姐嗤之以鼻,“端庄的人会动不动就往男人腿上坐?”
  “章先生何必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到时候一句话被章家大家长给免了,多打脸呀!”
  
  乐小姐明里暗里在嘲讽章郁云,任他章先生再体面矜贵,其实骨子里还是忌惮家里真正掌权的人。
  章郁云毫无恼色,笑脸迎人,“我说乐小姐呢,扯别人作什么?”
  
  “我从没说她高贵出尘啊,话说,我这人贱骨头,并不喜欢多高贵多神仙的女人。”
  “也没往自己脸上贴金,喜欢她和喜欢别的女人也没多大差别。怎么个喜欢呢?就是明知道她脾气又臭又硬,明知道她未必百分百顺从我,我就是乐意啊。乐小姐最懂男人心思:千金难买我乐意,姑娘就是一个指头不给我碰,我也喜欢!”
  
  “够了,我并没多少心情听章先生说这些轻佻话!”
  “那给我折腾这出干什么?”徒然,章郁云手里的矿泉水瓶重重往桌上一磕,那只马克杯跟着震了震。
  
  他站起身来,往落地窗边去,点燃一根烟,离他们都远远地,“别以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踩着我章郁云的头玩你抓马那套,你就错了主意。”
  “同为女人,你拿这种最极端的隐私来披露你的恶劣,就别怪我不厚道了。”
  “乐小姐缺衣少食,凭着我们处过一段时间,我都会帮。但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好过的下作念头,你最好信,我认真起来,比你下作!”
  
  “这回,原本只是拈酸吃醋也就算了。但我因为你这个蠢钝的操作,得失极为不平衡。你知道我是个生意人,我计较了!”章郁云吐出一口烟,脸色随漂浮的烟,明昧不定。
  
  “乐小姐,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你这人自作聪明,实际上蠢钝如猪。新戏要官宣的档口,你还作死,我是不懂你们娱乐圈的营销路数了。”
  
  “总之,这回乌糟事,我成了一个开罪的吃口,你就得跟着我吃瓜落。
  否则,我不会痛快的。”
  
  章郁云掐了手里的烟,知会她,你来我这里也没用,我已经为这桩事和你们邱总声张了,钱我也花了,事我也办了。
  没什么可以叫我收回成命的了。
  
  除非你叫整件事不曾发生过。
  
  末了,章郁云下逐客令前,和乐小姐冷不丁地提起一句:
  “你不是没见过我为女人违逆我爷爷吗?”
  “这回让乐小姐见识见识。”
 
第十二章、和合二仙(3)
  
  仲秋这天清晨,因为要回老宅,兰舟定的闹钟才响,他就爬起来了。
  二叔比他起得还早,看样子,更像一夜没睡。
  
  章郁云从地下一楼的健身房上来,一身汗,他不急着冲凉,而是想喝杯咖啡还魂。
  他是个资深的酒鬼加咖鬼。
  
  寻常人很少有喝美式3shot的。
  
  “雨停了吗?”章郁云问兰舟。
  兰舟走到窗边,去闻动静,“还没,小些了。”
  
  “小子,你不看你父亲的相片,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章郁云端着那杯浓到兰舟瞬间就醒了的咖啡,毫无边际地来了这么一句。
  
  搁往常兰舟肯定和二叔呛几句,但今天不同,今天一是仲秋,二是,二叔母亲的忌日。
  “早不记得了。”
  
  “嗯。我就是见她的照片,我也早已不记得她了。”
  章郁云受累的口吻,大逆不道地吐槽道,你说都不记得她了,还年年当个交易日般地去祭拜着,图什么?
  这就是中国人的孝道?
  
  其实我们都知道,人死了,就没有呀。
  
  “二叔,你大清早地这样,怪渗人的。”
  “人死,精神还在啊。”兰舟本意是拒绝说这些乖顺、服帖话的。
  
  “精神?”章郁云嗤之以鼻,随即脸色全变了,转身就把手里的咖啡倒进了水槽里,上楼冲凉去了。
  兰舟惶恐,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惹毛二叔了。
  
  *
  章郁云一身黑色素净西服,来到老宅与爷爷汇合。
  爷孙俩因为前些天一个巴掌的事,多少面上有些模棱。
  
  倒是章郁云,他没事人地征询爷爷意见,今天天不好,不行您就别去了。
  我代祭一样的。
  
  爷孙俩进了书房,章仲英并不打算轻易由老大遮掩过去。他问章郁云,和圆圆的事,打算如何了?
  
  “您这是以爷爷身份问还是章董身份问?”
  “郁云!”
  “换句话说,您上回那一巴掌,爷爷打,我认;章董打,我可有点不想担待。”
  
  章郁云在爷爷对面歪坐着,他说,怪这几年他太惯着老爷子了,惯到人前人后,都给人章郁云骇极了家里老爷子的印象。
  “其实,我到底骇不骇,您最清楚!”
  
  章郁云说着,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属于他个人名义的行政签署人名章。
  这是平旭的传统,高管以上都有人名章,一来核准文件签字时方便些,二来财务相关的出入签字需要名章及手签两道核准。
  眼下,他随手抛到爷爷书桌上。
  
  一股子撂挑子的架势。
  
  “老大,你这是借着圆圆的幌子,来逼我了?”
  “随您乐意。只是适当给您提个醒。”
  
  章家孙辈至今没有公开遗产明细股权,其中道理,就是老爷子知道郁云心思沉,早早丢手,怕勒不住他。
  他和父亲、异母弟弟关系都不睦。
  这把分家放在明面上,章家就彻底散了。
  
  章郁云冷笑,他泼爷爷冷水:散不散,那是迟早的事。
  他能保证都还姓章,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老爷子最近两番约见范律师,后者是跟了爷爷多年的律师顾问,也全权代理爷爷的遗产分配法律公证事宜。
  章郁云说的给您提个醒,就是不想在宣读的最后名目上,出现与他预想的偏差。
  
  “所以,有没有圆圆这茬,你都要来和我摊牌一次的?”老爷子摸到郁云的人名章,放在手里掂量、翻个。
  “未必。”
  
  章郁云说,我不是向来甚得您心吗?
  只是眼下这样,他更痛快些。
  
  “郁云,你这么信不过我?”
  “我知道爷爷没得选。我有得选。大不了我回我的拂云楼去,姓不姓章,我都能好好地活着。”
  
  “你混账!”
  “是,我但凡混账点,早他妈弄清楚了。”
  
  爷孙俩在打彼此心知肚明的哑谜。
  
  *
  章郁云对母亲的情意很淡。他一早来之前牢骚是真心的,真心觉得愧对母亲。
  她都去了三十年了,他还想着拿母亲来给自己扳回一局。
  
  他再告诉爷爷,从第一次知道梁京叫圆圆的时候,也许他就注定对她另眼相看了。
  因为她和母亲名字同音。
  
  今时今日,他可以拿着母亲与圆圆两手牌,因缘也好巧合也罢,管他妈是君子还是小人,他只
  想拿自己该得的。
  
  章郁云六岁那年,父亲和爷爷起了一通大争执:
  理由只是章熹年要验章郁云的DNA。
  
  如果他不是章家的孩子,那么章熹年打算在他再婚前,把老大送回江家去。
  
  为此,章熹年被章仲英狠刮了一个大嘴巴。
  章江两家是联姻,当年章氏资本重组,江家是有鼎立支持的。
  
  章仲英训斥儿子:你验一个试试看。信不信,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将你和你外面那女人一起从章家择出去。
  江沅是个什么品性的,你外面那个急于登堂入室的女人又是个什么品性的,你枉费活了这么大年纪了,才说不清楚。
  
  章仲英说,你可以不要这个儿子。但我章仲英的长孙永远是章郁云,嫡嫡亲亲的。
  谁敢质疑看看!
  
  章郁云说,就是为了爷爷这句话,他才挨到现在。
  图什么呢?
  
  图您待我的稚子何辜的情意,图您教养了我这些年。
  要说,我有骇您的,也只有这些。
  
  但倘若,真给我做个套子,叫我钻进去,大一点不行,小一点也不许,那您该知道我的脾性的。
  退一万步讲,我当真不是你们章家的人,那才可笑。
  真真应了那句话,反认他乡是故乡。(注1)
  
  “郁云,你验了,才是对你母亲的不敬。”
  “爷爷,您在害怕?”当然害怕,那一摊子事,得姓章,但又不是但凡姓个章就行。
  
  章仲英良久沉默,他把手里的人名章作归还给郁云的样子,“金簪子掉在井里,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注2)
  他问郁云,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但一点,“圆圆的事,我还是不同意。”
  “爷爷,我知道你忌讳什么。我还有兰舟,再不济,我自有叫你满意的办法。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是且不是,都在替章家殚精竭虑啊。
  
  “郁云!”
  章郁云再严正不过的神色,眼底无限清明,他向来是个走一步算十步的人,“可是也只能算到第十步,再远了去,人会失去做人本身喜怒哀乐的意义。”
  
  他朝爷爷坦诚,总之,他的十步之内,没有任何想放弃圆圆的念头。
  今天这遭,说他忤逆也好、逼宫也罢,他不想梁京因为喜欢他而遭任何罪过,无论最后她能不能侥幸和他走到底。
  
  他母亲当年没能得到的公平与爱,他希望能弥补给自己的爱人。
  或者该是,他想学学好好爱人的本事。
  
  末了,章郁云认同爷爷的话。您说得对,我去验,对我母亲来说,是一种侮辱。我也相信,倘若我不是章家的,她会把我送回江家去。
  
  才舍不得我一个人在这,暗无天日。
  
  *
  章郁云在光华寺给母亲供奉着一盏长明灯。
  相比墓前,他更愿意来这里。
  
  墓前太多世故要看,比如他父亲、继母,比如江家的舅舅。
  前者假惺惺,当差事了;
  后者意难平,当包袱背。
  
  都不如这里落得个清净。
  
  在墓园那里,晏云因为医院有事,匆匆拜祭后就要下山去,临走前他说笑,我叫我身边关注乐小姐的同事都取关她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