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我?”章郁云无可无不可。
“这女人忒歹毒。”
“话说,要是知道有下半场,我那晚就不该那么早走。”晏云再玩笑。
话锋一转,“大哥,你信吗?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好的。”
“在你母亲面前,我不会说假话的。”晏云也有晏云的骄傲,他知道章家的生计全是大哥在操持,他也知道爷爷看重大哥,远远超过父亲叠加他,因为章郁云在,章氏那一摊子事才转得起来。但终究兄弟俩有难抛的根系,晏云说,他能做到的最大支持就是不反对了。
不反对,人难得的真情实感。
“我在梁家百日宴上,逗她说话,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传言的那么严重,可是她全程在和一个人眼神闪躲,一边看一边逃,少女心事简直了,你猜她在看谁?”
“我知道。”章郁云坦荡地答,他知道她在看谁。
“嗯,至少她可爱极了。”
*
送父亲及傅安安下山时,章熹年不免和章郁云唠叨几句,
他问老大,那庄小姐比不上梁家那姑娘?
这次风波,爷爷那里,自然是傅安安告的黑状。章郁云根本不稀得去发难谁。
“你的事自有你爷爷作主,你也从没和我商量的先例。”
“但这次过了。”
章熹年说,“晏云都不会浑的事,你这个作兄长的倒是糊涂了。”
傅安安扽一扽章熹年的袖口,她出言打岔,这是他们父子俩有争执,她惯会的贤惠。
章熹年这些年都没看清身边的女人,她精致的黑色套装,很会做人,今日这个气氛,即便过节,她也很淡薄素雅的妆,指甲上、唇上全没造次的红。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温婉的女人,背后阴毒地笑话过章郁云母亲:我祭拜她又如何,又不会掉块肉。我一个活人和死人置什么气?
她活着的时候都争不过我,更别提人没了。再拜再祭也不过是,人心假情假孝的一个幌子。
她有个儿子,我也有个。
……
打那,章郁云就活得很清醒。清醒他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无。
“男人在女人身上总会犯糊涂的。
这一点,您深谙其中道理。”
墓园山脚下,父子俩再一次不欢而散。
*
光华寺是S城最负盛名的佛刹之地,山门落阶之侧各一棵古樟,山门与不远处的古桥之间有垛黄墙照壁,外面雨停了,顷刻间,拨云见青天。
正午时分,寺庙里铺天盖地的人声,章郁云惯例替母亲的长明灯捐了香油钱,佛门清静地,也不能抽烟。
他一路走过藏经阁,碑廊,钟楼,不多时,已经到了正殿后面的廊檐处。
中庭中央立着一尊香炉铜鼎,过往的香客都往那鼎里扔钱币,许愿保平安。
章郁云在边缘处闲抄口袋看看一四五岁孩子要将手上父母给的硬币扔进鼎里去,妈妈一遍又一遍地鼓励孩子,都失败告终,最后爸爸托抱起孩子,娃娃才勉强把许愿的钱币扔了进去。
人小鬼大,还学大人模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章郁云微微蔑笑,这里甚多红尘俗世的人,都比他虔诚。
他即便来这山中寺庙千千万万次,都不会把自己的信念交给他们。
眼前的一家三口走离他的视线,章郁云定定神也要下山去了,转身意欲穿过正殿时,目光不经意间看到正殿佛祖像左侧边绕过来两个人。
二人几乎不约而同地看向佛祖金身后的那副画像,女方比男方虔诚,她细心合十俯首。
与寻常寺庙不同,一般大雄宝殿佛祖金身后供奉的都是海岛观音,而这里供奉的却是和合二仙。
和合神像,一持荷花,一捧圆盒,意为“和(荷)谐合(盒)好”。
来此跪拜叩奉的,皆是求得举家阖目,夫妻白头同心。
*
白头同心。
章郁云几乎是反复咬着这四个字的音,朝和合二仙画像前的那二人走去。
梁京那头才想侧脸过来和沈阅川说什么的时候,被迎面过来的人吓了一跳,她根本没来得及说什么,章郁云伸手过来拉她,“是不是我不联系你,你就永远不会想着联系我,嗯?圆圆。”
梁京着实被章郁云骇到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她是怦然心乱,偏章郁云不满意她关键时候不说话。
“这是第几次了?”他才不管她身边那人是谁,只问她,这是第几次让他捉到现场了。
“不是,我陪奶奶来的……”
章郁云压根不等她把话说完,拽着她就走。沈阅川不快章郁云的态度,他要来打散章的手,规劝的口吻:无论如何,请你等圆圆把话说完。
“沈医生和我照面的几回都像是在跟我置气,何苦来呢,还是说,她的前世爱人是你?”章郁云彻底光头,他敬告沈阅川,我和圆圆的事你少插嘴,她喜不喜欢,她自会自己告诉我。
不必你来做这个公道人,真是个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
章郁云一路拽梁京下山去,饶是她口口声声喊着:
“奶奶还在山上听讲经。”
“是真的,章郁云,我是陪奶奶来的。三哥想跟我道歉才来……”
“你闭嘴!”
石阶那么多,一级级地,梁京被章郁云拽着一路向下,剧烈地失重感,某一级台阶落空了,她险些跪下去。
章郁云急急捞住她。
二人这才站定下来,梁京起伏不定地喘着气,出口的话还是刚才那些,“今天月半呀,奶奶来听讲经的。”
“至于……章先生不是说你要料理好手边的事,再来找我算账的吗?”
“然后呢?”章郁云冷漠问她。
“我在等你。”梁京据实说。
她被他牵扯跑地一脑门子汗,章郁云随手替她揩揩。
“那么,我们现在就来算算罢。”
梁京仰首看他,听章郁云说,“我们一起搬去崇德巷那里吧,你不是在那梦魇的吗?”
“你不是说,我是叫你生梦的人吗?”
“我陪你去,以一抵一。梁京,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绝对可以帮你赶走野男人。
“章先生……”梁京怪他说话不中听。
章郁云一只手捏着她的后颈处,微微施力,“我说那个人,你不肯?”
“……”
“你是白天喝醉了吗?”全是疯话,梁京全懵了。
“圆圆,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梁京闻言,瞬间沉默去,许久,认真开口和他说抱歉。
“之前说你母亲的名字也是沅沅,是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都是你在骗我。”
章郁云的话,叫梁京心上着实一恸。他穿着素服,雨后的晴天,很热,他脸上都出汗了。梁京从包里找纸巾给他擦,他不接,她干脆替他擦。
因为梁京心目中的章郁云,从不会和狼狈沾边,她也舍不得见他这样。
章郁云再问她:“要一起住吗?”
“那里快要被收回了。”梁京不置可否,只是温和提醒他,过去的就让他(她)过去罢。
“我叫淮安帮我接着续。”
“章先生的意思是要赁下崇德巷那里?”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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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两注,皆出自《红楼梦》,引用一下,注明出处。
第十三章、藤本月季(1)
傅安安多年前诋毁章郁云母亲的一句话,没成想,眼下成了冲破他心结的谶语。
活人不必和死人置什么气。
山腰上一阵热风拂过,吹开了梁京鬓边的湿发。
章郁云还捏着她的后颈,她喊疼,怪罪他,没人捏着人颈脖子说话的。
章郁云慢悠悠瞥她一眼,“猫喜欢。”
“什么?”
“说你笨。”
笨姑娘非但没吃透他话里的轻佻,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和章郁云认真说起刚才寺里的状况。
她是陪奶奶来敬香、用素斋顺便听经的。
沈阅川给她打电话,说想见圆圆一面。事出几天了,圆圆没去怪罪他,他反倒愈发地自责起来。
本意他也只想希望姑奶奶知晓此事,知晓圆圆一意孤行地在和章郁云来往的事。
他无任何伤害的意图,更没想到圆圆出了那样的视频风波。
即便不因为他,沈阅川也觉得给了她二次伤害。
他想跟圆圆道歉,道歉他一时的意气。
更无颜见圆圆,因为这意气太背离他的性格了,他问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和合二仙面前,梁京才想告诉他,我知道,我知道三哥为什么会负疚、难过,但我不能回应你什么……
下一秒章郁云就出现了。
出现得那么唐突,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不快、阴郁。
她拜和合二仙时,意念里还波及他……
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和合二仙不是随便两个人就能拜的。”章某人提醒她。
“我知道。”梁京微微努努嘴,她认真告诉章郁云,我是自己在拜。
“……”
梁京再问章郁云,“你母亲的灵位安在这里?”
“是长明灯。”
“哦。”她乖顺又小心翼翼地应着他的话,章郁云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她难以消受的时候,就选择避开,再岔别的话题。
她说她还是要回寺里去,她要接奶奶和陈妈下山。
以及,她也想认真和三哥说完她没来得及说的话。
“无论章先生介意与否,我还是很感激三哥陪了我这些年,他确实陪我熬过好些个难熬的时光,尽管我不能回应与他一样的心情,可我依旧感激他。”
梁京说,过去的一切她不能当没有发生过,章先生可以误会吃味,可是她不能不同过去的自己有所交待。
这是她这段时间学会的心得。
“没有我,你会接受沈吗?”章郁云其实很好奇这一点。
“佛门之地,章先生知道,是不能说假话的。”梁京认真极了,极到像初见她时的轴气。
“……”
“不会。”她轻轻从章郁云身边撤开身子,重新迈阶上山去,走出几步,回首过来,目光落在章郁云身上,“我喜欢章先生的感觉和喜欢三哥完全不一样,因为三哥从来不会让我‘难过’。”
控诉也真实,梁京清楚地表达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最直观的就是难过。
喜悦与痛楚,最后都会有难过的底色。
章郁云放她重回山上,今天是个传统团圆节,他暂时不想去想任何叫他思量的事情,也不想见任何叫他要费心神周旋的人。
只问梁京:
“下午干吗?”
“奶奶好些年没吃鲜肉月饼了,今年在家里过中秋,我要去排队买鲜肉月饼。”
鲜肉月饼,章郁云白她一眼,毫无营养的一问一答。
他冲她赶赶手,示意她去罢,“下午去接你。”
“嗯?”
“不是去买鲜肉月饼吗?”
*
下午两点再见章郁云,他换了一身穿着,水蓝色的衬衫,那蓝色很浅,比白多一星点颜色,更像他平日吐出来的蔚蓝烟那样薄、淡。
车里也有一股淡香,可能刚精洗过。
章郁云一边要她扣安全带,一边问她,去哪买?
梁京十年没好好待在S城,导致她现在无论去哪里,都依靠导航。她原以为自己是最不记路的一个,直到这个中秋节遇到了章郁云。
他比自己还不记路。一个土生土长的S城人。
梁京好奇,那么,路上,要是有人问你路,怎么好呢?
章某人:我为什么没事要在路上呢?那么多事做!
也对。不然他每个月付司机薪水干什么呢。
二人按着导航去往目的地,驱车的途中,章郁云嫌弃的口吻,鲜肉月饼有什么好吃的呢?值得去排队买?
他实在不懂。
S城每年中秋节,老字号的西饼屋都会出鲜肉月饼。且几乎每家都要排队限量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