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她明知道这几年沈阅川同他母亲关系紧张,沈母又苦口婆心地劝他成个家,为此母子俩已经较量过多回。
  沈阅川几回言说,他不觉得婚姻关系的家庭有什么可值得每个人都为此去达成般地焦灼。
  沈母听他这番狂妄之话,就会揽错到自己身上:我知道,你怨了我好多年了,如今你甘愿糟践自己,也是为了报复我。
  
  梁京得知他们母子俩的这些嫌隙,时常会感慨,真真应了那句,能医不自医。
  也很荒唐,受人敬重的心理医生,天天医别人,自己的心病却由它荒芜多年。
  
  “1010。”进门前,沈阅川突地报了一串数字给她。
  梁京这才回神,“嗯?”
  “我说入户门的密码是1010,”沈阅川拉开门,让她先进,“下次你再过来,就直接上来吧,密码记住了。”
  
  奶奶年岁大了,如今梁京学业也暂告一段落,人老了愈发地恋家起来,梁京这回是陪着奶奶搬回S城的,为此她在那边实习转正式的工作都婉拒了。
  
  某种意义上,梁京在是非因果上很认死理,不久之后有个人骂她轴,她才恍然大悟。
  是,她就是轴。
  
  为了心里那个不存在的浮光掠影,明明身心都逐渐成熟的她,却死轴地规避掉好些暗涌。
  在她心里,哥哥就是哥哥。三哥和沈家上面那两个哥哥没什么区别,与她梁家的淮安哥哥更是没什么区别。
  
  于是,她轻而易举地记住了沈阅川住处的入户密码,是他的生日,很好记。但她不会贸然无主家在的情况下进来的。
  这是她自幼的教养,但明面上也不好拂了三哥热情的面子,只在心里默默守则自己的观念。
  
  沈阅川请她入了里,拿水给她喝,问她,是搬回原先的住处,还是重赁了房子。
  这是圆圆的心病,她此刻把他当自己的主治医生,诚实以告,“Elaine重新租了住处,眼下正和陈妈在家收拾呢。”
  
  “圆圆,你还好嘛?”
  “是,我很好。”梁京双手抱着个矿泉水瓶,右手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瓶身,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紧绷脆烈,像极了她的心声。
  
  高考那年,她有几个月全依靠药物镇静心神入眠,整个人消瘦得像个纸片人。
  她不敢同奶奶发作,只在每回沈阅川回来的时候,在他跟前哭、在他跟前宣泄一些情绪。
  她问,三哥,你信我嘛?信我脑海里总是记着一个陌生人。
  
  我清楚地看到那人的前世,是真的,辨得他的声音,识得他的笔迹,记得他隐约的形容、轮廓。
  
  沈阅川:我信。圆圆,如果认可这一点能使你活得自在点有活力点,即便所有人都不信你,我都信。
  
  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情绪溃了堤。她告诉沈阅川,她熬得好辛苦。她知道,奶奶是个尤为骄傲的人,拒绝相信他们梁家出了个怪物。
  梁京始终记得,她头一回背临出文征明小楷的《醉翁亭记》,奶奶脸上的欣慰到恐惧,那神色如同鬼魅火焰,愈烧愈狰狞、糊涂。
  仅仅因为梁京脱口而出一句:他临得更像。
  
  为此,奶奶不惜离乡背井。除了春节清明,从不带梁京回S城,回来也是短暂停留。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鬼魅,那么奶奶用她多年的清修端正来证明,她心无妄念也心存敬畏,只愿能换她孙女几年安生自在。
  
  这几年,梁京早已脱离药物。生活也在寻常轨道上,不过分出彩,但也没跌奶奶的颜面。此番回城定居,还是梁京劝奶奶的。
  
  叶落归根。Elaine,您陪我漂泊好些年了。
  换我陪您怡然养老罢。
  况且,淮安哥哥都给您添第二个重孙了,您这个老太也该回去多望望小辈的。
  
  “淮安的儿子快过百天了罢?”听梁京聊起家务事,沈阅川顺道着关心问。
  “嗯。”
  “做事那天通知我一声。”他把切好的西瓜端给梁京吃。
  
  “你要去?”
  “嗯。我妈去年做腹腔镜手术,他有去探望还留了不少慰问的人情。”沈母那头老惦记着还,孩子满月酒又因小儿肺炎没摆成,这次百天,梁家肯定是要大操办的。
  梁京咬一口西瓜的尖尖,记下沈的话,“好。如果大哥没给你寄请柬的话,我再通知你时间地点。”
  
  时间不早了,梁京揩揩手,说要回去了,奶奶和陈妈可能还等着她吃晚饭。
  说来也巧,她念着家里的二老,那二老也念起她来。只是那头打她电话没通,就想起给沈阅川打,
  
  “她在我这呢。手机该是落车里了。”沈应答着。
  梁京瞬间明白电话那头是谁,无声地点点头,她手机是落车上了。
  
  沈阅川是圆圆的心理医生,二人谈心是常有的事。他又是个极为稳妥持重的人,圆圆在他这儿,奶奶没什么不放心,彼此简短寒暄之后,沈阅川问姑奶奶意见:圆圆如果不着急回去,就在我这对付一顿罢,稍后我送她回去。
  
  电话那头应什么,梁京没听见,只见沈阅川和颜悦色地挂了电话朝她道,“我有个病人送了我两张法料试菜邀请券,没人一道去,我都想转送同事了,正巧你回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沈阅川说话间就要去卧室换件衣服,想是还没听到梁京答应同他去,踅身又言道,“算是给你接风洗尘。
  以及,庆祝你,毕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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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0212:修一处细节,与后文统一。
 
第二章、耿耿星河(2)
  
  梁京的这辆MINI COOPER 60周年纪念款,是奶奶提前送给她二十二岁的生日礼。
  进社会了,总要有几件行头。
  
  车子是她自己挑的,梁淮安陪着办得一切手续,梁家三个孙儿,奶奶都是这样过来的,一碗水端平。论起来梁京要的是最不扎眼的。
  为此,还没少由梁淮安笑。笑她小孩子气,选个大鼻孔车,丑上天去了。
  
  梁京:哪有。明明很可爱。
  梁淮安:幼稚。
  
  梁家三个小辈来往不多,但也没什么大争吵。主要是梁京脾气软,和谁都不声张不刁蛮,即便和父母那头难相与,但她始终还是晚辈的自觉,丝毫礼数都不差。
  这几年,大哥结婚成家后,大小事奶奶都是张罗他来传话,与梁京自然也来往多了些,谈不上投契,总归面子上过得去。
  
  奶奶也时常说教梁京,有时候人情世故上,不必多吃心上心,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落得个大家自在。
  
  眼下,她车子总归要开回去的。沈阅川索性就不自己开车了,搭她的。
  讲真,男士坐这种小车,空间还真是不富余。
  尤其三哥这种身高腿长的,梁京打趣,塞满我的副驾了。
  
  “开车吧,嘚瑟鬼。”
  
  *
  饮水思源也好,客随主便也罢,一向不挑食的梁京利索用完一顿晚餐。
  一起吃甜品的时候,她还不忘再次谢谢三哥的招待。
  
  沈阅川问她试菜心得。
  他好回头给人家反馈。
  
  “好吃、不饱。”
  这是她对所有西餐最笼统也最客观的评价。
  
  对面人听她说没饱,当真了,想再给她点点什么。
  梁京挖一勺布丁到嘴里,“唔唔……,我说的饱不是果腹感。”
  
  可能是中国胃对西餐食物的精神欠寄吧?
  没有那种被馈赠的抵达感。
  
  梁京认为这和乡愁是一个意思。
  
  沈阅川被她的矫情论调逗笑了,“那么,你的被馈赠感是需要什么才能抵达呢?”
  
  “火锅。麻辣火锅。”她厚颜无耻道。
  沈阅川一副‘我就知道’的颜色。
  
  他细细嘬饮一口清咖,“过两天,等我有空吧。”他的意思好像是要请梁京吃火锅。
  “我来请你吧。”回回吃三哥的,她很过意不去。
  
  对于她这样的主张,沈阅川总是一样的作答,“等你正式拿工资再说吧。”
  
  哎哟,真是个沉重的话题。梁京被提起这茬,瞬间丧眉耷眼起来,拿手托腮,没错了,她眼下首要的生存计划就是找工作!
  
  其实她已经好多了,同寝室的几个同学人家离乡背井地赁房子干实习,那才是真正的生计。倒是梁京,实习小半年,在学校外有地方落脚,一日三餐也有人伺候着。
  寝室几个老笑话她,真真骄矜有钱人家的小姐,祖母陪读了十六年,都可以上社会新闻头条了。
  
  梁京见过室友合租的房子,群租房,有间房间还是拿客厅隔出来的,屋内光线很差。晒衣服也不方便极了,因为阳台被隔在那间房间里去了。
  八.九十平的房子,人一多,空气也似乎变得稀薄粘稠起来。脚下的地板是廉价货,踩着空鼓感,卫生间里一个波轮翻盖的洗衣机是公用的,嗡嗡地在绞洗着衣服。
  其中一房租客是对三十开外的夫妻,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儿。那小姑娘把室友放在厕所的一卷纸巾掉在马桶里了,全湿潮了,怯懦地要与室友赔不是。
  ……
  
  梁京从那儿回去后,晚饭桌上,陈妈给她盛汤之际,她同奶奶试着张口,“Elaine,我今后给你交家用罢。”
  奶奶当她见闻了些生计之苦,在这表决心和孝心呢,权没听见,就你那口猫儿食的,我要你什么家用,自己留着用罢。
  
  听者多少有点气馁:
  她不能同旁人比,室友们的独立自由也许是从搬离父母的生活圈开始。她不行,奶奶年岁大了,她不敢也不能提搬出去住,
  眼下工作是要找,也依旧是陪奶奶住,同时,她也真情实意地想交点家用。
  换一种正名独立的方式罢了。
  
  沈阅川听到这儿,潜意识鼓励地问她先前大学兼职挣了多少钱?
  梁京:抵那学期学费都不够。
  
  那是遭不太圆满的兼职经历:
  梁京自幼学大提琴,大三那年经学姐介绍,去酒吧LIVE作了个提琴伴奏。这事原还算顺利,无奈那年梁淮安去江北探望奶奶,约当地一个原料供应商谈事的时候,正巧撞见了梁京。
  没事也被这哥哥渲染出事了。什么酒吧鱼龙混杂,她又是个那里不灵光的呆头鹅。
  出点事,我们整个梁家岂不是一道陪着被人笑?
  
  打那以后,梁京就再也没兼职过。
  牢骚都冲沈阅川抱怨了,奶奶年岁真得是大了,她从前那样一个独立自主的个性,如今越活越迂腐了。
  讨生计也被分出了三六九等。
  
  梁京彼时才过二十,说些意气话也合情合理。沈阅川也不想扫她年轻气盛的兴,
  
  不是梁老太太不支持孙女洁身自好地去历练奔走。而是梁家全当她是个病人,随时随地会发病的一个痴儿。
  沈阅川比旁人都挨她近。她确实有些不好,可是又哪里都很好。
  
  “工作的事,慢慢来。”时间不早了,沈阅川伸手喊侍者买单,“面包会有的,家用也是可以给的。”他温和从容地鼓舞她。
  
  结账后,二人准备一道去取车。在餐厅门口沈阅川遇到了几个同行,后者一行是来碰头撺局的,那做东的临时要捉沈随他们喝一杯。
  沈再三推脱,是带人过来的,还要送人回家,下回罢。
  
  那男士听后,歪头若有深意地打量起梁京,“别啊,老沈,你鲜少同女人出来的,今天怎么也得卖我点面子,一道坐会呀。小姐意下如何?”
  那人冷不丁问起梁京的意见,后者被这促狭弄得有些难为情,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连忙帮着沈阅川解围,“三哥,要不我先去拿车子,你和你朋友聊会儿,我在外面等你。”
  
  沈阅川这边磨不开颜面,也明白梁京在边上尴尬无趣的心情,就放她走了,关照她小心点。
  
  梁京得允后,都小跑出老远了,沈阅川还不放心地看了又看。
  同行又是老同学的方先生打趣起他,“看来火候还没到家,怎么就能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掉呢。阅川,你这人坏就坏在太好了。”
  
  *
  这家法式餐厅开在笼沙公馆里,听说老板是业界大拿,这餐厅光每年的地盘租赁费就是笔叫普通人眼花缭乱的数字。
  经营起来的头一个目的也绝不是盈利。
  
  从餐厅东门出来,梁京径直去停车场取车,东南角一隅,人工河边栽种着一排垂柳,夜风在吹,柳条在摆,明月藏在树梢间。
  地上全是银白皎洁。
  
  梁京坐进车里,一键启动后,蓝牙音乐自动驳接到先前听得手机音乐上:
  
  ……
  我说你好
  你说打扰
  不晚不早
  千里迢迢
  
  来得正好「注1」
  ……
  
  音乐节奏很明快,一拍一拍像是踩在心头上的契合。
  她将车子挪出来,准备开到正东门桥那头去等沈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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