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拢共没有两百米的路,偏偏眼睛一眨的功夫,梁京出事故了——
  
  车头从南面右拐过来,桥下坡的空地边上才泊停,车前方突然别进来一辆庞然大物。
  是辆黑色奔驰大G。
  
  对方停地野蛮逼近,又是下坡处,梁京理智读条时间太短,怪也怪自己新手。
  她忘记拉手刹了。
  
  车子溜车,簇面崭新的头脸磕到了前面车的悬挂备胎上。
  新手出新事故,梁京已然听见自己车子呜咽哀鸣起来,却迟迟不动身子,纯属刚才手忙脚乱吓得。
  
  小MINI撞了辆大G。梁京兀自一声,我去。
  
  深吸了口气,推门下车。她的小车头脸,凹进去一块,右灯也损掉了。
  大G的悬挂备胎防护壳被她磕凹了点,花了点,其余,安然无恙。
  追尾后者全责没跑是一说,但是对方骚气地大甩尾侧方位别进来,梁京难免有些怨气。偏偏她去敲人家车窗玻璃想交涉几句时,对方死活不降车窗,黑乌隆咚地,那人显然不高兴睬她,赶她的手,像是在赶苍蝇。
  
  桥那面是觥筹人间,
  光再亮,也有辐射波及不到的角落。
  
  比如梁京的侧脸,比如车内讳莫的人。
  
  “什么事?”踌躇难展、梁京都快要放弃的一瞬间,有人在她身后开口,冷幽幽地,着实吓了她一跳。
  她本能地捂着心口,并转过身来,只看清来人半张脸,但声音是全的,清晰的,不知怎地,梁京耳里最深处起了阵轰鸣声,
  心也像豁开一条缝隙地疼,于明暗间,好似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在肆虐地长,更像是复苏。
  
  来人一身黑色衬衫、黑色西裤,形容清瘦,身高挺拔,颜色冷峻倨傲。
  梁京见他往车里望,意识到他们是一伙的,用最简便的话表明立场:
  
  是的。她蹩脚地撞了他们的车,但也没说不赔,是车里的人不买账。
  
  “瘪了一块而已。倒是小姐的车坏得不成样子了。但我们也……爱莫能助。”他的话说得绅士见礼,但是也疏离讥讽。
  意见和车里人一致,傲慢透露,不用赔了。
  
  梁京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鬼使神差得很,抑或她只是想他开口,想他收回那轻飘飘的傲慢,“车里人喝酒了?”才迟迟不肯或是不敢下车。
  
  倘若不是他徒然锐利起来的目光投她,她甚至还想说,‘还是嗑药了?’
  车里人看上去年岁不大的样子。
  
  章郁云闻言,兀自一声笑,形容俊朗就显得笑的痕迹很温和。重新看眼前这个一身学生稚气的小妮子,她办砸了事,不同她计较,她倒是反过来和他计较起来了。
  这小妞有点轴,轴到章郁云算不准,保不齐这家伙能报警。
  
  他能瞥见她头顶。长发散着,模样很不错,瞧着好不面生,一身恤衫、短裤、帆布鞋,外面罩了件白色夹克式的防风衣。
  “没有。”章郁云答她的话,“他不敢喝,未成年……”
  
  “圆圆。”
  一声喊,打断了他将将开始的温情。
  
  沈阅川全然没料到。小跑过来,车子碰在这呢,自不必问,只问她人要不要紧。
  梁京摇摇头,简单和沈阅川交代始末,目光重新落到章郁云脸上时,多了分不适从。
  
  倒是章某人,抛开眼前这对郎情妾意没兴趣理会之外,他好像有点线索没理清爽。
  因为刚才一个名字的缘故。后知后觉许多。
  
  缓缓,某人作恍然大悟状,往后略站一步,打量起她,再学后来男人的腔调喊她,“圆圆?”
  “你是梁世钧家的小姑娘?”
  
  梁京显然错愕得很。
  
  不过对方没在开玩笑,“我见过你。”
  “四年前、”章郁云故意绕晕她,也喜悦事情似乎迎刃而解了。
  
  他继续话语权,“这位是?”又问候起梁京身边的男士了。
  梁京迟迟无言。
  
  夜色里有他的酒气,风吹,草动。
  
  章郁云没等到她的介绍,便自己同对方打起招呼,自报名讳,最后目光看回梁京脸上,“你小时候有回发高烧,烧得满嘴是泡,我也见过你。”
  
  说回车子上来,他不提叫他们赔偿,反过来还要替梁京修。
  沈阅川婉言拒绝了。
  
  章某人一时不再表态,只投目光问车主意见。梁京依旧无话,说话间,他的司机也火速赶到了。
  
  “章总,对不起……”
  “行了,开车去。” 
  
  最后话题急急收尾,
  像是扇面上的题字,最后一提勾,急了些,带出的笔锋,尖锐细利。
  
  “再会,沈先生。”
  “……再见,圆圆。”
  章郁云同他们礼貌道别。
  
  先前在驾驶座上的男生爬到了副驾上去,司机给章郁云开后车座门。
  
  *
  事故就这样了了,偏梁京立在原地,久久不言。
  头顶上星河耿耿, 
  
  沈阅川想安抚她什么,垂眸看,圆圆于无声处,蓦然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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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歌曲出自王菲的《新房客》
2.章节名出自白居易《长恨歌》: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
隔日更了,下一章31号晚8点。
 
第三章、岁岁平安(1)
  
  *
  千秋阁都知道圆圆不是阿娘生的,是阿娘在湖上捡的。
  阿娘悉心调.教也是准备留着接她衣钵的。
  
  慕伯伯包下了阿娘后,圆圆时常在边上伺候着。
  他的嫡女同圆圆一般年纪,“稚子无辜,想卿卿也是从那难处来的,又何必教她蹈你覆辙。”
  
  慕家这位大公子是真拿阿娘作知己,不是粉头玩物。
  阿娘为自己赎身那日,清清白白从千秋阁踏出来,素面朝天,身边只一个抱琴的圆圆。
  之后,慕伯伯给她们娘俩安置在崇德巷。
  
  彼时,圆圆才六岁不到。
  
  阿娘这轻贱的身份是断进不去慕家那大家族的,宅子里时常有下人来传话,迎面撞见了阿娘,那些个下人也只是不咸不淡一句姨娘,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
  慕伯伯家中有正经主母,又是嫡长子,管着偌大一个宅子。
  
  圆圆七岁那年,头回在崇德巷这处拜见了慕二叔,慕伯伯的胞弟,他是来找兄长谈去云贵办药的事。
  慕二公子未到弱冠之年,此去云贵,山高水远,又雾障潮湿。
  
  “我叫你留下看家自有叫你留的道理。”
  兄长多筠笙十岁,慕家上下,里外族老姻亲、宫廷接洽逢迎,全是兄长操劳熨帖。
  慕筠笙顶多是个应卯陪衬,虽说也跟着料理家族大小事,但只消兄长在,他万事居安。
  
  兄长远差之前,托桩事给歧臣办,“来,椅桐,拜见二叔。”
  圆圆规规整整给慕家这位二叔磕了个头,她微微抬起些目光,只见曲尺罗汉床右手边,侧坐了一清瘦男子,着月白底彩绣莲纹小团花圆领长袍,白色交领中衣。
  中衣之上的形容……,她才要细细端详,坐上之人投她一眼。
  冷傲肃穆、
  下跪者重新伏回身去。
  
  慕伯伯朝胞弟吩咐着些什么,圆圆半听半不听地复起身来,目光最后停在二叔的蓝色系玉宫绦之上——
  慕筠笙受兄长所托,要为其外宅的“庶女”找位女先生。
  
  那日黄昏,临走前,圆圆挨二叔身边,要拾掇撤茶盏时,二叔问她话,“会写字嘛?念过什么书。”
  他要她写自己名字看看。
  
  就着凉去的杯中茶水。
  
  圆圆蘸了蘸茶汤,在炕桌面上,轻描淡写,再瞧向他。
  
  “周椅桐。
  
  唔,好听好记。”
  
  ——
  梁京于一片黑色寂静里惊梦般地坐醒。
  房间冷气很足,饶是这样,她还是一身冷汗,喉管里如灌了一抔砂砾般地尖锐干涩。
  
  她缩在铜床纱幔里,久久才平息了恐惧之后的喘息。
  楼下有车辆晚归,映在幽冥玻璃上的光,像是长了脚的鬼魄,从这一隅径直到那一隅。
  
  她又开始做这些反复无常的梦了。
  只是这一次莫名的清楚透彻,从声音到轮廓,再到那周正隽秀的眉眼血肉。
  
  不到凌晨五点,梁京起了高烧。一向早起的陈妈,起来烧早饭,看到她一袭睡裙赤着脚站在楼下的落地窗边,不住地喝水。
  “圆圆,你这是作甚呀……”
  
  *
  适逢礼拜六,章家爷孙定时会面的日子。
  老爷子越活越回去,反正章郁云不能回去,总要提前给他告个假。说是规矩,章郁云私下吐槽过,更像是纪律了好伐。
  
  这日,他和土管局的几位主在玩牌,倪主任连续七把未下庄,厢房里荤话段子满场飞。章郁云唇上衔着烟,烧迷了眼,顺势摘掉搁回缸皿边,半机锋半谗言的口吻喊不答应:喂喂喂,诸位,要不要这么明显,这么着下去,屁股不挪窝,坐到明天早上得了,且还要输掉面子带里子的哦。
  倪主任作不受用状,章总面子我们都是见识过的,里子嘛,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话音将落,轮到章郁云摸牌,他伸手从堂子里拈回一张,放在中指上盲捻两下,反扣回桌面上,
  
  单吊一条。
  他胡了,章某人人畜无害地笑,气定神闲地数番:
  
  独吊、幺头、门清、自摸、没搭、缺一、板高。
  
  将将起胡的七番牌,
  可用章郁云的话来说,关键时刻小个子顶天呀,它起码杀下了倪主任的庄呀,“搬风、搬风。”
  众人齐笑,声音随推散的牌一起落进洗牌机里去了。
  
  秦晋今晚没上场但在边上陪小老板,出去接了通电话,在章郁云两手边都站定了定。搬风之际,后者才趁着喝茶的功夫拿眼色问他,什么事?
  秦晋吃一颗果脯,砸么味道,一脸轻淡,“章董查点你的……”秦晋眉眼情绪很严肃。
  “什么事?”章郁云问出口。
  
  “你先玩牌吧,一句两句也难交代。”他这话分明有点幸灾乐祸之感。
  章郁云恨他一眼。
  
  这夜,章玩到凌晨四点,秦晋先回去了,留司机在外面等他。
  
  散了这场牌局,章郁云直接交代司机去满仓道。
  到老宅的时候,外面东方已露鱼肚白。章郁云在这里有卧房,他已然悄默放轻动静,还是被养在
  庭院的那只德牧泄露了行迹。
  
  狂吠得很,笨家伙。
  
  等洗漱停当,身板才碰到床板,老爷子起来了。
  
  -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
  ……
  -
  
  隔一道院墙,这老头成心的,成心不让他睡啊这是。
  北屋这一出《空城计》还未唱完,章郁云一身睡衣、短发干燥且蓬,浪荡散漫。
  
  他拿手机里测分贝的软件,控诉老爷子,“过了啊,老爷子,这声音严重扰民。”
  
  章仲英今年八十又三,身体硬朗、精神矍铄,早晚皮包水、水包.皮的养生日子,耍耍太极,会会老友。章郁云曾说过混账话,保不齐您能活过我爸。
  这话说在父子俩在股东会上闹崩之后,不孝是有的,自然也是赌气的多。
  
  因为章熹年将名下的七成资本表决权转让给了次子章晏云。
  外界看,章家这对父子不睦已经不怕摆在明面上了。
  
  章家老爷子还没分家,儿子先坐不住了。章熹年前些年身子查出严重的冠心病,股东任免大会上,章仲英就去了儿子的执行董事,交由长孙章郁云全权代理。
  所有资本表决权还在老爷子名下,他只是换了个代理人。
  实则,章郁云不过是替爷爷打工的经理人罢了。但却因此丢了父亲的继承权,他如何不气,气他这父亲,一向厚此薄彼。
  
  他那句混账犯上话,招惹了爷爷好大一顿火。
  章家看上去显赫金贵,但子嗣单薄,女眷更是福薄:章仲英发妻早去,儿媳又是。
  这些年,老爷子最忌讳有人在他面前说生死。
  
  十年前,章郁云回国不久。章仲英请先生算卦看风水,从叔伯本家里过继了一个孩子,记在章郁云名下。先生卦象上说,小章先生命中情缘线浅,且还看自己造化,能否遇上且参透。这些年,老爷子有多着急章郁云的婚事就有多忌讳孙媳的择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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