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宠妻日常——九月轻歌
时间:2020-04-06 09:00:50

  顾鹤看着脚步匆匆的一行人进了慈宁宫,阴阴地一笑。
  他不是有耐心的人,懒得挨个儿讯问,常在太后跟前行走的十来个人,一概杖毙。
  没让人收尸。
  没错,他就是太傅在宫里的头号心腹。
  他今年四十三岁,做乾清宫大总管已有七年——三十多岁就混到他这地步的内侍,少之又少。
  要不是孟观潮明里暗里照拂着,他能否入得了先帝的眼,真要两说。
  孟观潮看中他的,自然不是他的阴毒,而是他实心实意地喜欢皇帝,尽心竭力地服侍皇帝;其次,是他入宫之后仍然惦记着堂兄弟,为了帮衬那些穷亲戚,自己常穷得跟三孙子似的——太傅有事没事就给他些银钱,是为这缘故。
  太傅曾笑说,对孩子、穷亲戚好的人,终归坏不到哪儿去。
  当时,生生把他的眼泪说出来了。
  断了子孙根的人,鲜少被人当做人。可太傅不一样。
  于是他说,只要你看得起用得着我,这一辈子,是生是死,我跟着你走。
  太傅笑说,只要你日后别忘乎所以、干涉朝政,前路,一起走。
  一起走。让他到这会儿想起来,心里都是暖烘烘的。只有从不被尊重的人,在得到尊重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足够记一辈子。也足够,回报一辈子。
  宫里所有人都说他命好。的确是。
  数年走来,他从不会碰触不该踩的线,每日忙忙叨叨的,不过是照顾好小皇帝,打理好自己的分内事。
  太傅对小皇帝,真比亲爹对儿子还周到,只要有机会,就委婉地告知为人之道、用人之道和帝王之道。
  那样一个人,打骨子里喜欢孩子。面对着皇帝,脾气自然而然就没了,心肠变得格外柔软,再生气的时候,也舍不得说重话。
  看了好几年,他已确定,只要皇帝不抽疯作死,太傅就会帮他扛下一切,让他做最省心也最安稳的帝王。
  可到了今时今日,太后做了些什么?
  她知不知道,那等于是往太傅心口上捅完刀子还撒了一把盐?
  他只听太傅说了个梗概,就气得跳脚了,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他又何尝不心疼皇帝,何尝愿意看到皇帝因为生母而被太傅嫌弃?
  按理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却怎么就有人让心变得越来越小,又越来越毒?
  太傅总是有着到了可怕地步的冷静。今日,不会将慕容氏怎样,要三思而后行。
  这是应该的,但是,不妨碍他往死里吓唬太后。
  损招儿,他多的是。如今,已到一样样拿出来的时候。
  顾鹤望着慈宁宫正殿的屋脊,笑了笑,转身,吩咐道:“唤宗人府的人,跟随太后出宫的那几个,从速拿下。”
  此刻,进到慈宁宫的太后,对着仪门内的情形,簌簌发抖:
  十来个宫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满身血迹,已然断气。
  是生生杖毙而亡。
  院落再宽广、宫殿再富丽堂皇,平白多了十具尸体,也便染上了血腥气、杀气。
  那么多血……那么多血……
  有限的地界内,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怪不得,孟观潮安排金吾卫陪皇帝连夜去了猎场。他在安排下去的同时,就是要顾鹤收拾宫里的人。
  而顾鹤,竟把事情做到了这地步……
  尚未完全回神,便有嘈杂的脚步声入耳。她转头看去,是宗人府的人。
  那些人似是中了蛊一般,完全忽略掉她,将随她出宫的宫人逐一捆绑起来,带离慈宁宫。
  这些人,反了。
  她,完了。
  已然力竭。
  她实在支撑不住了,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
  孟观潮命人传话回内宅,这两日太忙,不回房了。
  长夜漫漫,徐幼微辗转反侧。
  直觉告诉她,太后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而孟观潮,正是疲惫至极、心寒至极的时候。
  她几次披衣下地,想去外院看看他。却又一次次按捺下心绪,回到床上歇下。
  总有些事情,是任何人都不能分担的。
  总有些时刻,是寻常人需要独享的。
  不论暴怒与否,他没发作太后,没做出骇人听闻的事,便是一直保持着冷静。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摒除杂念,渐渐入睡。
  她没想到的是,到了这关头,前世关乎李之澄的事,竟在她梦境中完全展现——
  顾鹤神色分外凝重地告知孟观潮:太后寻机离宫,为的只是见一男子,那男子,他记得,是李大学士的外甥周千珩。
  画面一转,是冬日,慈宁宫里燃着火炉。
  太后用充斥着寂寞、哀怨的眼睛看住孟观潮,说:“等了这些年,我也没等到个结果。”
  孟观潮问:“你要怎样的结果?”
  “除掉靖王,皇帝亲政。”
  孟观潮玩味地笑了,“靖王,我真不忍心下手。皇帝不愿亲政,我也没法子。”
  “你别再离开帝京,平日循循善诱,他总会知晓自己是谁,会担负起肩上的责任。”
  “我是太傅,不是皇室的牛马,没可能面面俱到。”孟观潮说,“这事儿,私底下说过几次了。帝王的日子意味的是累死累活,他很清楚,想晚几年而已。”
  “可是,他那性子……”
  孟观潮神色疲惫地说道:“他是外柔内刚的帝王,可以做明君,也可以做马上帝王。”
  “我只想……他做真正的帝王。”
  孟观潮眉宇间的疲惫更浓了,“有话直说。”
  太后徐徐起身,除掉身上的斗篷。
  斗篷下,她只穿着单薄的衫裙,而腹部,微微隆起。
  孟观潮瞳孔骤然一缩。
  “我,要住到金陵行宫,过自己想要的日子。除了这些,我不求别的。”太后说,“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你待寒儿如己出,先帝也好,我也好,没什么不放心的……你若是不应,那么,你这么多年的知己,便要身败名裂。”
  孟观潮侧头,似是不识得太后一般,细细地审视着她。
  太后说了李之澄的事情,说了李之澄亲笔写就的那两份东西,末了,言之凿凿:“东西就在我手里,你若是不应,明早,满朝文武皆知。”
  孟观潮笑了,随即骤然起身,欺身到太后面前,抬手扣住她咽喉,一点一点加重力道,直到她双眼上翻、连舌头都伸出来。
  他嫌恶地松开手。
  随后,便是腥风血雨的一夜:
  就在太后面前,他命人斩断周千珩四肢,又命宫人施以宫刑;
  太后伤心惊惧交加。
  末了,他说:“牵扯这些年,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该不离不弃。几日后,太后薨。你便去守着你的意中人,去过你要的日子。住行宫是做梦。先帝不曾亏欠你,皇上不曾亏欠你,我亦不允许你们继续玷污皇室。”
  于是,太后“死”了。
  其后,孟观潮命所有亲信寻找李之澄母子。
  一次一次,谨言慎宇在被问及的时候,俱是黯然摇头。
  遍寻不着。
  知己的妻儿,他找不到。
  自知命不久矣的时候,对谨言慎宇说:“如此,便搁置。母子两个,不是已然不在,便是去了别的国度。
  “日后看情形。原五老爷若是寻找李之澄,便是上天入地,你们也要给他把人找到。
  “原五老爷若是没那个心思,也罢了。有些事,不知道更好。
  “归根结底,是我不周到。”
  之后,再与原冲相见时,便有了那一番两者皆可的说辞。
  要怎样的挣扎、煎熬、矛盾之后,才有那一番诀别之前的说辞?
  是心疼原冲:太多年了,你放不下,我看到了。可以的话,尝试着放下吧。
  亦是心疼之澄:太多年,你忍辱负重,只为老五和孩子,只盼着他们好。可以的话,就算明知不可能,我还是多事劝劝他。
  “归根结底,是我不周到。”他曾这样说。这样说的时候,怎么想的?
  以为自己善待恩师的侄子、外甥,就能免去一场风波,就能免去之澄的流离之苦?
  大抵是了。
  什么罪过,他都有法子安排到别人身上;什么罪过,也都有理由扯到自己身上。
  徐幼微恍然醒来,为前世的原冲、李之澄、孟观潮难过了一阵子。
  随后,打自己一顿的心都有了:这叫什么情形?为什么不早些看到那些事?
  .
  寅时,太夫人便醒了,再无睡意,起身洗漱更衣。
  她问王嬷嬷:“四老爷怎样?”
  “在书房看帐。”王嬷嬷回道,“四夫人派人送去的饭菜,一口没动,倒是没少喝酒。”
  “这孩子。”太夫人道,“唤小厨房准备些饭菜,我给他送过去。”
  “是。”
  外书房里,灯光明亮,空气中氤氲着书香、酒香。
  孟观潮穿着一袭道袍,坐在地上的蒲团上,近前散放着诸多账册、一壶酒、一个酒杯。
  到腊月,他要与六部合账,看国库的盈亏,自己的产业账目,便在冬月核算。
  听到母亲的脚步声,他转身望过去,放下账册,要起身行礼。
  “罢了。”太夫人先一步出声阻止。
  孟观潮便没坚持,歉然一笑。
  “不眠不休的,累着了。”太夫人问道,“好歹吃些东西吧?”
  孟观潮拿起账册,“把这些看完再说。”
  太夫人从王嬷嬷手里接过食盒,摆手遣了随行的下人,亲手把食盒放到茶几上。转回身,凝望着儿子透着疲惫又显得清冷的面容。
  他不回内宅,其实是在躲着她。皇后的事情她已知晓,他担心她会劝他网开一面。
  孟观潮问道:“您想说什么?”
  太夫人失笑,“你以为我想说什么?”
  “这回您就什么都别说了。”
  太夫人款步走到他身边,素手落在他肩头,“想到哪儿去了?我的儿子,我如何不心疼。”
  孟观潮抬眼望了母亲一眼,牵了牵唇。
  “真气着了吧?”
  太夫人抚了抚他的额头。
  孟观潮敛目看着账册,“我算了算账,也值。她要是晚几年再来这么一出,倒真是棘手。那样的货色,不定把她儿子带怎样的沟里去。眼下钝刀子磨死她,来得及往正路上带她儿子。”
  太夫人神色一凛,“你是说……那样的话,她会不会留下离间你们的话?”
  “她有那胆子?敢说一个字,她就是凌迟的罪过,慕容氏亦要满门抄斩。”
  大半夜的,听到这样的言语,饶是太夫人,亦是心生寒意,“既然已经思量清楚,我也不会多事劝你,便回房歇息吧。”
  “天亮之前,顾鹤、老五、常洛、金吾卫的人要过来。”孟观潮宽慰母亲,“忙过这一两日,我再好生歇息。”
  太夫人叹息一声。
  .
  同样的一晚,靖王也是整夜未眠。
  他与幕僚留在书房,反反复复看着那份署名李之澄的所谓证供,来来回回烦躁的踱步,话难听得很:“这他娘的……你说那女人的脑子是不是泥巴做的?年初我要清君侧的时候,她要把这份东西给我多好?绝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幕僚忍着笑,“王爷真是被气糊涂了。那时她怕您成事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给您这种东西?”
  “也是。”靖王掐了掐眉心。
  “那您说,这东西是真的么?”
  “怎么可能。”靖王大喇喇地落座,“字迹不是真的,内容也是胡说八道,一看就是被胁迫着写的。李之澄要是那种人,原老五怎么可能看得上,孟观潮又怎么可能给她撑腰。”
  幕僚有些困惑,“但是,若是留在手里,来日能否做些文章?”
  “晚了。”靖王无奈地挠了挠额头,“没听说么,昨日孟观潮先去了慈宁宫,后去了宁王府。别说是栽赃污蔑,便是李之澄真犯下了弥天大罪,这会儿他也抹平了。”
  他把纸张扔到案上,沉了片刻,笑了,“不过,孟老四这回一准儿被气吐血了。该!让他护着那小崽子,这回好了吧?成烫手山芋了。”
 
 
第53章 
  一早, 苗维、窦明城先后而至。
  苗维走进孟观潮的外书房, 站定片刻后,展目望去,孟观潮站在东面墙壁前, 负手而立, 望着雪白墙壁上的舆图。
  只一个颀长挺拔的玄色背影, 苗维便知不对劲:室内暖如春日, 他却没来由地脊背发寒。
  打了这些年交道, 絮叨了孟观潮这些年, 对这情形并不陌生。
  这会儿的孟观潮,满心杀气,谁惹谁死。
  “苗大人, 何事?”孟观潮询问, 并没转身。
  苗维笑道:“昨日,收到了一份莫名其妙的东西,与李小姐有关。我寻思着,定然有人陷害她,这不,就把东西给你带来了。你看着处置就好。”
  孟观潮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放桌案上就行。”
  苗维说好。
  孟观潮说道:“案头是那位状元郎的著作,你拿回去, 摔他脸上。”
  “……好。”苗维苦笑,“只是不知,有何不妥?”语气几乎有些小心翼翼的。
  好端端的,谁不怕死啊?他已位极人臣, 却也比不得太后、宁王的身份尊贵——那两个,昨日就没好果子吃,何况他?何况明摆着,隔了一夜,眼前这位爷的火气直接变成杀气了。
  “我请一些官员、几位名士看过了。不过是意图沽名钓誉的东西。没二回。”孟观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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