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冷。
“我为什么不配拿?”
原温初的指尖握住门把手,还是推门走进去。
殷太太脸颊之上还有眼泪,她跌落在那里,殷则虚扶着她,拼命安抚自己的亲妈,而床上则是躺了一个男人,瞧着瘦巴巴,他费力地撑起身体,盯着殷惜看,他眼神之中,有恐惧,还有一丝隐约的担忧。
殷惜慢慢地转过头去,他说道。
“殷家如今这个局面,只有我才撑得住。我给过二少机会。是不是,二少?”
殷则虚不敢说话。那女人重重地呸了一声,她说道。
“你一个外人,也敢肖想殷家的财产!?”
床上那个男人听见殷太太骂的这句话,他身体重重地颤抖了一下,呼吸都急促了好多,他无力地伸出手指,似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但是结果却是什么都抓不住,他的声音都颤抖得厉害,他喃喃地说道。
“不……阿丹,他不是……不是外人。”
“他也是……也是我的儿子。阿丹,你听我讲,他也是我的儿子……我一早就知道,才让他做管家,我知道的,他跟他母亲,长得极其相似……”
殷太太浑身一僵。
她的表情活似见了鬼,她的眸光落在殷惜脸上,殷惜的身影却逆着光,眼下这局面,谁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她张了张嘴,整个人却像是一下子被戳破的气球。
“不,不是真的!”
对面的男子,不敢看她眼睛。只是用细微声音说道。
“阿惜也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一开始也没打算,没打算认回阿惜。我一开始,也只是觉得,给他一口饭吃,不让他在外头被人砍死就好,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想过……”
殷惜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你想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殷家那些叔伯眼下都知道了我的身份,一致同意愿意把殷家交给我打理。你就安心在这宅子里头颐享天年。我母亲的墓地我早早已经挑选好,跟你毫不相干,毕竟说起来——她跟你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阿虚我送他去国外留学。他日后若是不甘,尽管回港城找我。我等着他。”
原温初默不作声地看着。
这个殷惜,她觉得有点陌生。她不是觉得殷惜做得狠厉,而是同上一世比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这个不择手段的男人,手段已经比前世温和许多。
前世殷家大少爷死后没多久。
殷家的家主也跟着撒手人寰,殷太太搬回娘家,后来听闻病逝。
殷则虚受人撺掇,跳了几次,跟他作对,有一次闹得不像话险些让殷惜被人围攻砍杀,他缓过一口气,直接把自己这个异母同父的弟弟送到精神病院,此后再也没有什么消息。
比起前一世,如今站在那里,还能好声好气说话的殷惜,没有那股鱼死网破的狠劲儿,反而不像他。
原温初盯着他的脸颊,她满腹疑问,却知道眼下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而殷惜则是看着捂着胸口仍然一副难以接受模样的殷太太,青年向前迈了半步,殷太太把殷则虚护在身后,那青年的瞳孔,似是野狼夜眸,殷太太看他一眼,就感觉到心头狂跳。
她过往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这个管家如此狼子野心。
他居然是自己丈夫的私生子,怎么能够隐藏得如此之深,殷太太很后怕!她怎么能够把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牲畜不如的家伙留在身旁,若是午夜,被他一刀割喉——她怕得紧,眸光四下飘荡开,而对面的殷惜,姿态却优雅起来。
他如今已经不再是粗暴掠夺者。
从殷则实死去开始。
这个局他就已经赢得再无悬念。
如今自然也无需要摆出赶尽杀绝穷凶极恶的姿态,殷则虚却猛然看向他,少年是凶狠的小兽,眼中的软弱同那份绵柔一点点的消失。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杀了我哥哥!”
殷惜看着这少年,这少年咬紧牙关,恨不得冲上前,扼住他喉咙逼问,却被他挥手推开。
殷惜的眸光深沉而又黯黯,里头好似沉淀了无数令人看不清楚的情绪。
他浮现在面上的那抹凉薄之色,是涌动在海面之上的冰山一角,然后这少年听见殷惜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道。
“等你从海外归来,有本事站在我面前,再问我这个问题,我再回答你。”
少年发出愤怒的吼声,像是受伤的小兽。殷惜则是盯着想要动手的他,他说道。
“阿虚,你不是我的对手。让你读书学本事——你如果当初当真听了,现在就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我能接手殷家,是因为你撑不起来。这座港城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是慈善会么,我告诉你,是斗兽场。人人都想把殷家这块肥肉吞吃入腹。”
“殷家没有你哥哥,不出三个月,就要被外头那些豺狼之辈一拥而上,瓜分利益。我给你接手,你捧不起来。如今……你莫要怪我心疼。阿虚。”
少年的手指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他仍然发出好似野兽一般的声响,低吼声音几乎徘徊在这间主卧室,而殷太太在殷惜推开殷则虚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崩溃,眼下在一旁垂泪,她说道。
“我们怎么能养出你这样一条恶狼!”
青年抖了抖袖口。
他的话语,波澜不惊。
“该庆幸有我这只恶狼。从今日起,你们身家性命,生前身后的富贵事,都要悬在我这条恶狼之上。”
“你们最好祈祷我平安无忧,长命百岁,这样……殷家才能富贵绵延百年。”
殷惜说完这句话,然后他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围观了这一切的原温初,他对着这女孩伸出手,他说道。
“叨扰原小姐今日做个见证。你饿么,我请你吃晚餐。”
他收敛起方才那份狠厉张扬,气势一瞬之间便得到了十足转变,他好似一个邀请名媛的翩翩公子,眼中哪还有方才戾气。他惯会隐藏,否则不至于那么长的时间,殷家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乃是殷家家主的私生子。
只是眼下他身份被戳破,他反而洒脱许多。原温初盯着他的脸颊,还在犹豫要不要跟着殷惜走出去。
殷太太却是同白秀岚交好的,在后头已经泪眼朦胧,狠狠地骂出了声。
“男娼女盗,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沆瀣一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以为港城当真没有公平正义,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难为她一个贵太太,骂得出如此恶毒的词汇,原温初本来还在犹豫,被殷太太这么一骂,却忍不住转过身。
她盯着殷家太太,然后轻声说道。
“我男朋友是顾家小少爷顾铮行。你记得这一点。别乱骂,他爱吃醋。”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看热闹。我给顾二少送笔记。”
她把本子递给殷则虚。
“玉落给的。你别辜负。”
“你要有本事,回来跟他争。”
她不管这少年听不听得进人话,转身看向殷惜。
殷惜抿了抿唇。
他忍住没多说什么。算了,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她从来都是追求自己痛快的性子。
而说完这句话,看着殷家太太一瞬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模样,她方才转过身,看向殷惜。
“我的确有些饿了。还不走?”
弹幕里头,大家都纷纷感叹。
“@顾小狗!”
“这一幕他怎么能不在,啊啊啊好想打包截图,把这一句连带这一幕截图给顾铮行看啊,他一定贼拉激动,我都能够想象得到,他若是听见原大小姐说了这句话,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又错失一句表白,对他而言,是不是错过了一个亿啊……”
原温初已经习惯弹幕调侃,她想顾铮行不在,她才说呢。
顾铮行在,她未必能够说得这么顺口,那少年的眼神灼热,她当着他的面,说情话,感觉情话都变得烫嘴起来。
殷惜推开门,跟着她一前一后顺着花园往外走去,殷惜的心情好像一点都没有被刚才的风波影响到,他问原温初。
“你想去哪里吃?”
原温初答得也很俏皮。
“不是龙凤茶楼就行。”
“我就想好好吃个饭。”
殷惜嗯了一声,他显然心中有数,原温初看着他迈步往前走,过往,他都需要跟在客人前头带路。
他当管家的时候,十分低调,不惹人注目,但是眼下气势再也无需收敛,走在路上的殷惜,气场全开的情况下,谁也忽略不了他。
天幕已经完全黑透了。
殷家的宅子里头点了夜灯。
殷惜从路灯下走过,他一身都散发出比夜色更沉静的冷肃之气,原温初则是盯着他看,她说道。
“我原本以为你会做得更狠。”
殷惜顿了顿。
“如何更狠?把自己的父亲害死,然后逼得他的这位正妻走投无路去跳海?”
“还是设局陷害自己的亲生兄弟,让他后半辈子都被困在囚牢里头不见天日,谁阻拦我,我便杀了谁,或者让对方永不超生?”
殷惜说完这段话,他的脚步突然停住。原温初本来按照自己的步伐,惯性一般地向着前方移动,听见殷惜这句话,她的身体一颤,险些撞上殷惜的后背。
她急急站定身体。
同身体充满热气的顾铮行既然不同。
对面的这个男人,好似连身上都是冰凉的,他站在夜风里头,转头凝望她,眼神之中仍然保留了三分凉意,然后他伸出手,扶住身体摇晃的原温初,却点到为止。
并未做出任何唐突之举。
只是两个人的距离靠的很近。殷惜个子在男子之中也算高挑,眼下他所处的地方,地势本就高上一截,所以他几乎是俯瞰原温初,原温初听见他的声音,如同低沉呢喃。
“本来想过。”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平铺直叙。旁人骂他狠毒,他从来就是不会在意的。
在这吃人的地方。
这句话,是褒奖。
原温初咬唇,她盯着他衣襟上头的纽扣,他连衬衫都穿得一丝不苟,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从最底层艰难爬上来的影子,他优雅体面。
比起来,穿不惯西装,东奔西跑的顾铮行,才更像是个贫民窟里头长成的少年,但是如此奇妙,他们的出身,却恰恰相反。
原温初的牙齿略微触碰唇瓣,然后飞速松开,她开口问道。
“为何放弃?”
殷惜的眼眸,意味深长地停留在她脸上。原温初以为他已经不打算开口说话,隔了许久,原温初才听见这个男人,用平静含蓄的声音,对她说道。
“因为我突然觉得,做人留一线也不错。”
“虽然我从不相信天理循环善恶有报这样的话。”
“但是……”
他凑近她耳侧,唯独只有这样贴近的距离,才能够把他后头半句话听清楚,他对原温初认真说道。
“但或许真的有。”
“我想攒点福报。”
他其实前世从没想过,要给自己攒福报。他不相信这个。
但是那福报即便攒下不用在自己身上,若是用在旁人身上,倒也不算浪费,他的视线下移。
落在她的下巴上,他想起前世仓皇的她。
她前世是良善大小姐,不曾有福气。可见给自己攒,在这一世无用。
但是攒来自己无用,赠给旁人或许可行。
……
这话几乎不像是从殷惜口中说出来的。
原温初有些吃惊。
不过他还是没能够同原温初吃成晚餐。
因为郑尧兴来找他,似乎是有什么事很着急,他看了一眼原温初,似是踌躇,原温初却根本不用他做出选择,她挥了挥手,直接说道。
“我去找顾铮行。”
她这么说,对面的殷惜的眼神黯黯地停留在她脸庞上,亲自送了她出门。
而等到离开殷家宅子,原温初却并没有急着去顾家或者去报社,她坐在车上,那车夫极有耐心地等待她报出目的地,听见她说道。
“去原家。”
明明是她的家,过去十七八年,她都住在原家,但是如今从她口中吐出这个地点,却又有点说不出来的陌生感,好像那成了一个陌生地方,经久不去,早已算不得家。
她今日早上在法华学院的信箱里头找到了一封匿名信,不知道何时何刻寄出的信件,是邀请信。
原温宁的订婚宴,就在后头两日。
但是居然没有一个人通知她,白秀岚诡异地维持了宁静,大概是觉得毕竟原温宁的未婚夫,是原温初曾经的订婚对象。
姐妹两个人,接连同何家订婚,间隔又如此短,传得沸沸扬扬不好听。便宜倒是被何家占掉了,原家面子有损,原实牧更是不高兴到了极致,不许她大操办。
这件事情,她想要先一锤定音,等到原温宁嫁过去,再给她十足体面也不迟。
何家条件摆在那里,港城也没几户比得上,日后宁宁做了主母,好日子在后头。
至于原温初……她虽然攀上顾家,但是她的名声那般狼藉,怎会有人真心实意娶她,这一点,她同原温宁倒是母女同心,想得一模一样。
所以想不急着给宁宁大张旗鼓地宣扬订婚宴的事情,更不能让原温初上门,搅黄了此事,最好悄悄办完,成婚之后,再慢慢放风。
而且她现在的确精力不济,她还没放弃拯救白泰仁,只是希望愈来愈渺茫,她似乎也有点认命,知道走原实牧的路走不通,找原温初更是一次次的自取其辱。
她这段时间忙着给原温宁订婚,倒是难得不作妖了。
但是原温初太了解她了。
不作妖只是一时,她眼下只是在隐忍,等到她当真生了一个儿子,白秀岚绝对会再度跳出来的。
比什么都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