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皇子皇女都是皇上赐名,除非是极得恩宠的,皇上才可能允许妃嫔自己起名。或是极不得恩宠的,皇上只给赐个大名,甚至连大名都不赐,过了数岁都还不闻不问,那妃嫔便只能自个儿起了再报入皇室族谱。
这孩子的名字大抵是母亲取的,玄帝即便再不待见他,也不至于这般落人口实。
然而,即便是他亲娘,也不该给自个儿孩子起这样的名字,除非他一生下来,连他娘都不待见他。
思来想去,能让亲娘都不待见的唯一理由就是……他是个没用的皇子。
譬如说……
他有鬼眼。
系统可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鬼眼丑皇的心尖宠》,没说独眼,说的是鬼眼。
余小晚垂眸望向那黑底暗红流纹的眼罩,突然探手抚去。
玄睦明显瑟缩了一下,眸中透出一丝慌乱,“母妃?”
背对着跳动的烛火,余小晚看他一清二楚,他看余小晚却是昏暗朦胧,如在梦中。
余小晚绽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让母妃看看渊儿的眼可好?”
玄睦迟疑了片刻,虽未开口,也未点头,却垂下了眸子,算是默认了。
细长的睫毛铺落,镀着暖光,根根分明,风华中透着少许独属于少年的乖巧。
余小晚莫名的心头一暖,也没迟疑,探手轻轻扯开了他的眼罩系带。
随着她的动作,玄睦明显有些僵硬,甚至颤颤了瞳睫,闭上了眼,可他始终一句拒绝的话都不曾说,干裂的唇抿得紧紧的。
余小晚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可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她唯一一次一睹玄睦鬼眼的机会。
玄睦是她将来的任务目标,多了解一些总不会错。
这么想着,她便没再迟疑,缓缓摘掉了他的眼罩。
眼罩之下,是一只同样浮肿的眼,相较于另一侧眼,这边似乎更白一些,这是常年不见阳光所致。
幸而玄睦本身就肤质白皙,倒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差异,也或许是烛火不够明亮,所以才不那么明显。
这样闭着眼,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她探手轻轻拍了拍他温凉的脸颊。
“渊儿,睁眼。”
这举动其实十分不妥,毕竟玄睦已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余小晚又是有夫之妇。
可余小晚此刻早已不记得这些,只专注地望着他的眼。
玄睦颤了颤瞳睫,终于不负期待缓缓张开,碍于眼皮浮肿,也只是勉强张开了一半。
可仅这一半,已然让余小晚瞠目。
那竟是……
一双异色瞳!
异色瞳,又称虹膜异色症,说的便是双目瞳色不同。
玄睦一目常色,一目却是赤色的血瞳!
那血瞳浮着微光,猩红狰狞,如夜枭鬼魅一般,着实有些吓人,难怪被人称之为鬼眼!
也难怪生下便被人厌弃。
临渊。
身为皇子却生得一双鬼眼血瞳,确实如临深渊之畔,稍有差池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摔得粉身碎骨!
短短半刻不到,余小晚对他已从无感,到了格外怜惜。
想想现代十七八岁的少年,也不过是个高中生,玄睦却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抵视,甚至欺凌,如今却是连命都险些丢了,怎能不让人怜惜。
如此想着,再看那血瞳,便不觉得可怖,竟还有些别样的绚烂。
她抬手轻抚在他眼角,由衷地赞叹道:“渊儿的眼,极美,像那鸽子血。”
“鸽子……血?”
玄睦的眸中透着一丝迷惑。
余小晚这才想起,这年代还不知有没有红宝石,即便有,大抵说的也是红色的刚玉,而非真正意义上的红宝石。
她低笑一声,透着几分自嘲,解释道:“鸽子血是一种极美的宝石,通体赤红,晶莹透亮,就像渊儿的眼,极美极美。”
玄睦闻听,眼微微睁大,血瞳映着烛光,璨如星子,当真如那极品的鸽子血,美得不可方物。
眸中的喜悦不过一闪而过,下一息,玄睦突然向床内侧猛一撤身,没挪动多少,却扯得伤口一阵剧痛,瞬间就疼出了他满头的冷汗!
“你,你不是母妃!母妃绝不会如此说!”
终于清醒了吗?
余小晚扯了扯手,示意他松开,他这才惊觉自己竟还拽着她,赶紧撒手!
“我,我……我并非有意轻薄。”
用的自称是“我”,显然是平日里用惯了的。
玄国和西夷不同,西夷民风开化,男女不拘,即便皇族也不在乎这些无谓的自称,所以耶律蛟自称“我”,她不稀奇。
可玄国却十分注重礼仪尊卑,比之苍、朱两国都更加注重,少有皇子会如此自称的。
如此看来,他在玄国,何止是如履薄冰,只怕活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卑贱。
她不由得心思更柔了一些,“九殿下莫要惊慌,妾身乃时将军之妻,于辈分而言,倒是长了殿下一辈儿,便厚颜算作长辈,长辈执手安抚后辈,不妨事的。”
第24章 将军的细作小娇妻(23)
玄睦依然有些惶恐,可总算冷静下来,嘴唇嗫嚅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无措地垂着头,缩在床幔暗影处,一动不动。
余小晚拿起手边的眼罩想给他重新系上,不过刚一抬手,玄睦立时抖了一下,惊弓之鸟般全身都僵硬了。
还真是个小可怜。
余小晚微叹,低声安抚道:“惊了殿下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只是想帮殿下系上这眼罩。”
玄睦赶紧摇头,“不劳夫人费心,我自己来便好。”
说着竟真抬手接了过去。
接是接过去了,可他毕竟胸口有个血窟窿,李太医也说了,那剑擦心而过,若再偏哪怕分毫,即便是华佗在世也难妙手回天。
如此重伤,他抬抬手还行,可想做出伸到脑后系眼罩这么高难度的动作,确实太难了。
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还累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余小晚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拽过眼罩。
“还是妾身来吧。”
“不,不敢劳烦夫人,我,我这种人,不值得夫人费心……”
话未说完,余小晚已经探手过去,三下五除二给他系好了。
末了又看了看,似乎有些歪,遂探手帮他正了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什么邪,居然还开口说了句:“不同的未必就是不好的,世人总怕异己之物,其实不是那异物不好,不过是他们太过胆怯罢了。”
玄睦怔住,抬眸望向她,浮肿的眼虽只能睁一半,又是独眼,可那半边眸子却清透澄澈,真如晨起的清泉一般,干净的仿佛能一望到底。
这也太招人疼了吧!
余小晚瞬间母性光辉爆棚,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妾身若没记错,绯乃玄国国色,九殿下生来便是绯眸,是否暗示了什么天机?天将降大任,总会有所磨难,九殿下根本无需妄自菲薄。”
玄睦微微睁大眼,青涩的少年脸庞挂满了震惊!
他嗫嚅了几下,才喃喃出一句:“天,天将降大任?”
余小晚不答,看了一眼他还翘着干皮的唇,起身到桌旁摸了摸茶壶,温热的,这才倒了杯水给他端了过来。
玄睦躺着,自然不好喂,可起身又容易撕裂伤口,余小晚环视了一圈也没见着可用的物件,想了想,又放回那茶盏。
“殿下且等妾身片刻,妾身去去就来。”
喜儿正坐在太师椅上发呆,一听门响赶紧站了起来。
“夫人。”
“去,准备些清淡的饭食过来。”
吩咐罢,她便径自去了院中,院子一角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家中无有梧桐树,哪有凤凰来筑窝。
大户人家大都喜欢在自家院中栽上这么一棵梧桐,只盼能得个飞黄腾达的好兆头。
余小晚站在廊下,冲着一旁守门的侍卫指了指树上油绿绿的梧桐叶。
“你,摘下一片给我。”
侍卫得令,赶紧麻溜地跑去爬树。
身为将军府的侍卫,若连个树都爬不上,那可就不止是笑话了。
那侍卫不敢怠慢,窜天猴似的,很快便窜到了树上,还回头问道:“夫人要哪片?”
余小晚随意一指,“就你手边那片就好。”
时晟跨进院子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他的夫人正在指挥他浴血杀敌的将士……
爬树!
他微挑了下剑眉,迈步走来。
“你这是作甚?”
余小晚遥遥一福,端庄温雅,“将军等下便知。”
拿着那新鲜油绿的梧桐叶,她转身便回了厢房,边走边顺口回了玄睦的伤情。
时晟早已得了消息,只附和着点了下头。
绕过折屏,玄睦一见时晟来了,竟挣扎着想要起身,时晟尚未开言,余小晚便上前一步拦住。
“殿下是皇子,不必如此。”
时晟瞟了她一眼,抱拳行了个礼。
“见过九殿下!九殿下可好些了?”
玄睦实在是挣扎不起来,只得放弃,同样回了他一个抱拳礼。
“给时将军添麻烦了,将军不必挂心,我无碍的。”
时晟又与他客套了几句,余小晚端着那盏温热的水走到床边,俯身递去,手里还多出个梧桐叶卷成的细管。
将那纯天然吸管送到玄睦嘴边,她难得竟带着一分调皮道:“如此便不必起身,也能喝到水了。”
玄睦怔了一息,眼不自觉的眨了数眨。
“这,这……让夫人喂我喝水,不妥不妥,万万不妥,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妨事的,喝吧。”余小晚又向他唇边递了递。
玄睦还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转眸看向了她身后的时晟。
“时将军,这……”
时晟淡淡扫了余小晚一眼,神情依然是一贯的冰冷,“殿下是贵客,身为主母照应贵客,自是应当。”
话已至此,玄睦若再推脱,便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瓣,谢过之后,便噙住了那梧桐叶。
梧桐叶卷的吸管有些细,玄睦吸得并不顺畅,可他还是垂着眼帘,尽量快的吸着。
一盏饮罢,玄睦面色依然苍白如纸,可露出的少许脖颈却红嫣嫣的,看得余小晚险些没忍住笑。
“还喝吗?”
“不,不必了,多谢夫人。”
“怎能不喝,这样小的茶盏,怎么的也得喝上两盏。”
说着话,余小晚又去倒了一杯。
时晟站在她身后,眸光幽深地望着她,烛火不时地窜跳一下,映着折屏上的身影,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自那日之后,余小晚便时常去安冬阁坐上一坐。
一来,是尽一尽地主之谊,探看玄睦的伤势。
二来,她对这个小可怜儿的确有几分喜欢,总想着去逗弄逗弄他,这也算是她在这紧张的任务之余,唯二的一点乐趣了。
至于另一个乐趣……
当然就是欺负茯苓了!
第25章 将军的细作小娇妻(24)
古代没什么夜生活,尤其是高门大户的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是无聊至极,还不如市井女子,说不定还能乔个装逛个青楼什么的。
余小晚睡得早,起得自然也早,上辈子到死都没有这么健康规律的作息过。
吃罢早饭,她伸了个懒腰,也不管喜儿眼中惊满的“有失体统”,左右扭了扭腰,还顺便活动了活动胳膊腿手腕关节,打算热热身,好去会一会几日不见的茯苓。
还没出门,便见时晟一身玄袍,踏着暖红的朝阳拐进了院门。
自打上次离了安冬阁,与他匆匆说了那么几句话,余小晚就再没见过他。
他很忙,忙着缉拿刺客。
虽说这本是刑部的活儿,可奈何皇帝老儿非要他参一脚,军令如山,时晟也唯有从命,这些天,别说她的院子,就是这将军府他都没顾得回来过几次。
余小晚一见他,连礼都没行,转身回了屋子,先翻出那包着银针的帕子出来,省得待会儿他忙,说不了两句又走了。
时晟进门,刚好见她出了卧房。
“妾身见过将军。”
时晟不语,冷眉冷眼冷得掉渣,旋身坐到了主位上。
虽相处的不久,可余小晚多少已看出一些,时晟此人何止心思缜密,根本就是缜密过了头,对后宅这些女人信任度极低,尤其是他曾怀疑过的她,但凡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会揣测一番。
不就是方才远远见了他没有行礼,先折回来了吗?
至于这么小心眼子的腹诽吗?
男人小器起来,女人都望尘莫及。
余小晚懒得理他,上前一步递上了那帕子。
“将军近日繁忙,妾身一直不得机会禀明,这是妾身在软轿中发现的银针。”
抖开帕子现出银针,数日不察,那银针针尖竟隐隐有些发乌,远不如针头银亮。
时晟睨了她一眼,接过帕子细细看了看那银针,又凑直鼻翼下闻了闻,这才看向一旁的喜儿。
“传赵淳。”
“是。”
喜儿得令,赶紧下去,时晟这才再度看向余小晚。
“那晚离了公主府,你去了何处?”
余小晚一五一十说于他听,从离开公主府,到躲在灶膛,再到回府验轿,独独没提巧遇玄睦一事。
玄睦毕竟是他国皇子,说多错多,还是少说为妙。
时晟脸色稍霁,指了指下首的太师椅示意她坐下。
“这是江湖小派无杀门的独门银针,一般毒物淬上,不会有丝毫异变,这针短短几日便有乌色,看来针上之毒非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