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越盘算了下时辰,深觉不能再继续耗着,再落子时,已不再过多谦让,攻势渐显凌厉。
余小晚守在门口,看了一眼对面的采薇,低声道:“夜已深了,你先去歇着吧。”
采薇怔了一下,“这,这如何可以?公主都还未安歇。”
余小晚轻笑一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说你傻你还真傻!没见着公主还精神着吗?今个儿第一盘棋都下了整整一下午,只怕这第二盘棋要下到明日晨起了!”
采薇有些犹豫,“可是……万一等下公主有什么吩咐……”
“那怕什么?不还有我吗?平日里这时辰,公主早遣了咱们下去休息,独留守夜的守着?即便今夜侯爷在,左不过真有什么事,我再唤了采莲过来就是了。”
采薇与余小晚都是大丫鬟,全府上下,除了管家,都得听她俩差遣,夜半随便唤个丫头,轻而易举。
见采薇还有些犹豫不决,余小晚上前转过她的肩膀,推着她向前走了两步。
“明日还得早起伺候公主呢,总不能咱们两个都精神萎靡,再误了公主的差事!横竖今夜也该着我值夜,你就快去歇着吧。”
哄走了采薇,余小晚又遣了陪夜的粗使丫鬟下去休息,整个公主院里,除却远远地守在院门的侍卫,便独独只剩下她一人了。
又等了片刻,听到公主在里面传唤。
“来人,添茶。”
余小晚赶紧垂首而入,端下空茶壶,退了出去。
一路急行至院内小火房,闷在火上的开水从未断过,她放上茶叶,续了水,四下张望了一眼,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再无其他。
她又再三确认过无人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袖筒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将那包中药粉,悉数全都加在了茶水里!
使劲摇了摇茶壶,又打开壶盖闻了闻,没什么不妥,再浅尝了一点,也喝不出什么怪异,这才放心地给公主端了过去。
掀开两人的杯盖,帮他们添上茶,搁茶壶时,视线不经意与耶律越撞在了一起。
耶律越眸光温润,似是含着笑意,她有些慌乱,强装镇定地垂首退到一边,冲敦贤公主微微福了福。
“公主,夜深天寒,奴婢帮您与侯爷关上门窗可好?”
耶律越明显怔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被公主抢了先。
“也好,这廊风吹得烛火窜动,着实碍眼,便关了吧。”
余小晚喏了一声,先关紧纸窗,趁他们不察,悄无声息的加了把小锁在上面,这才退出厢房去关门。
门扉阖上的刹那,她看到耶律越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脸上不见平日惯常的笑意,只有如这夜雨般的视线,凉的让她心惊。
余小晚赶紧阖上最后一丝门缝,心下更乱了几分。
守在房门前忐忑不安地站了许久,她又取了铜锁过来,迟疑了一下,悄悄锁了门。
做完了这一切,她缓缓靠在门框,望着廊外漆黑的雨夜,心里五味杂陈。
那茶水里下的不是那有害身子的番邦禁药,而是养身的巫族秘药绕指柔。
她猜想,番邦小国都能给上官明送去绕指柔,公主府大抵也会,前几日便刻意在库房翻找了一番,果不出所料,真让她给找到了。
说起这禁药,当日那穿越女逃走之前,为偷令牌,曾在公主香炉里添过禁药,原本她还奇怪公主是如何解的药,还为了应对公主责问,事先想好了应对之策,却不曾想,公主只字未提不说,连采薇都对此事一无所知。
伺候了公主数日之后,余小晚才终于明白,公主不是不责问她,而是根本不知道曾被下过药!
原因无他,采琴对耶律越说需要用迷药迷倒公主方能偷到令牌,本身就是在胡扯!
公主对她信任有加,平日伺候更衣之后,令牌衣物都是她与采薇收到一旁的,怎可能没机会偷?
她讨要迷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中那禁药。
所以,她的确是把迷药扔掉了,也的确是往香炉里加了禁药,可她只加了极少的一点点,剩下的必然是被自己亲口吃下了!
这不是凭空推测,而是那香点了整整一下午,公主睡的卧房隔着珠帘,离香炉远又开着一点窗缝,没有影响也便罢了,穿越女趁着公主熟睡逃走之后,是采薇在这儿守着的,可她问了采薇,也只听说那日身子稍有不适,她以为是因她跑了心神不宁所致,根本就未放在心上。
所以,并非公主不追究她下药一事,而是公主根本就不知道曾被下过药。
那穿越女为了得到耶律越还真是各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却不曾想,最终功亏一篑,凄惨的死在了逃亡的路上,被她给捡了便宜。
死者为大,过往种种都不提了,单说这绕指柔。
当日连时晟都抵不过这绕指柔的药效,耶律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想必更是抵抗不了。
她相信此番必会成功的。
公主不比采琴,不仅貌美,且身份高贵,原剧情中,耶律越可以拒绝采琴的引诱,将她赶出房门,却没能拒绝得了公主。
一来是,他心悦公主;二来是,公主也服了药,攻势凶猛,不容他反抗;三来则是,公主身份比那采琴高了不是一点,他总会有所顾忌。
假使他意志不坚定,面对公主这般美艳尤物,必然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假使他真的意志坚定过人,那他一定也会因为顾及公主的身份不敢过于反抗,届时,公主药效发作,必然会强硬要他,他不敢伤及公主,又被反锁屋内无处逃脱,一来二去,总会被公主得逞。
总之,不管他意志坚定与否,此番他都躲不过了。
即便真再有个什么万中之一,她一样有法子让公主求旨下嫁耶律越。
任务她根本就不担心,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耶律越不要为难自己,那种事真不是那么容易忍下去的。
如果可以,她真的丁点不想伤害耶律越,无论身心。
这也是她选择绕指柔的原因。
绕指柔……不伤身。
原剧情中,他与公主琴瑟和鸣,幸福终老,她希望如今,他也可以与公主……相亲相爱,百年好合。
雨下了整日,还在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高挂的廊上的纸灯,飘飘悠悠,被雨水打湿纸面,挡不住风雨。
烛火窜跳着,灭了。
余小晚没有掌灯,滑坐在门口,望着廊外风大雨大,任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鞋袜,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啪啷啷啷——
屋内突然传来棋盘落地之音,棋子滚落满地,叮呤当啷打在桌角折屏。
隐约间,又传来了耶律越的声音。
“公主!不可!”
随即便是公主的低唤,断断续续,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
“耶律越……你,你不是心悦本公主吗?本,本公主今日便,便成全你。”
“公主!公主!不……”
轰咚!
又是一声桌椅翻倒的钝响。
屋内瞬间一片漆黑!
夜雨掩盖了大部分声响,却还是惊动了睡在角落下人房的采薇。
整个公主府里,只有她与采薇的卧房在公主院中,足见公主对她俩的信任。
这也是公主既往不咎,重新接受她的真正理由。
而她,真不愧是炮灰女配,背叛善良的女主,做尽坏事,最后当然是凄惨收场。
采薇披衣而出,端着油灯,刚要过来,余小晚赶紧迎了过去。
“快去睡吧,有我守着就行了。”
采薇一见她,放下心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怎么灯都灭了?侯爷走了?”
话音未落,便听公主房内隐约又是一声闷响!
“这……”采薇指了一下那门,打了一半的呵欠都僵住了,“什么声音?”
夜风卷着冷雨拂过,吹熄了那本就脆弱的如豆油灯,余小晚拦住采薇的肩头,附耳低语。
“侯爷尚未离开,与公主都在里面……”
“什么?”采薇瞠目结舌。
“嘘,小声点,公主寡居多年,这也没甚稀奇的。依我看,过了今夜,她与侯爷的好事,就要近了。”
采薇这才反应过来,抚胸感叹:“如此说来,咱们公主终于熬出头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余小晚没心思再安抚她,推着她往回走了两步。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睡吧,不管听到什么声音,记得都不要出来,免得坏了公主的兴致。”
采薇似懂非懂,平日里就被那穿越女哄得一愣一愣的,如今早已习惯,听话的回了房。
余小晚复又转身回了公主门前。
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究竟怎样了。
没有动静便是最好的动静,卧房隔着珠帘,在最深处,只要不是推打,只是做那种事的声音,是传不到这里的。
她小心翼翼地趴在门板上,想再稍微确认一下。
耳朵不过方才贴上,脸下突然一阵剧烈的振动!
哗啷!哗啷!
房门被人自内而外猛烈推摇着!
铜锁抖动,金光微闪!
她赶紧撤开身,依稀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耶律越断断续续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费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琴,琴儿……开,开门!”
余小晚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手攥紧了抱在胸前,咬紧下唇,一个字都不敢回!
“琴……琴儿……我知道你在……开,开门!”
耶律越的声音,不复清润,只剩下灼热的沙哑,隔着房门仿佛都能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
余小晚动摇了,不过区区两句话,便动摇了。
“琴儿,琴儿……”
那饱含情|欲的沙哑嗓音,随着不断摇晃的木门,仿佛魔咒一般,经久不散,萦绕在她耳畔。
不能开……
不能……
不……
明明心里很清楚!
可她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一声声的低唤,颤巍巍地探过手去……
咔啷!
脑中突然弹出一连串的红闪提示框,附带着刺耳的报警音!
【警告!任务失败,宿主将失去唯一的一次失败机会!】
【警告!任务失败两次,该次元空间将无法修复,直接崩塌!】
【警告!空间崩塌,宿主将面临终身绑定,空间内所有一切全都会被摧毁!】
这接二连三的脑内轰炸,余小晚瞬间冷静下来。
时晟副本时,辣鸡系统敲半天都不出来,怎么一轮到耶律越就这么积极?
难道是因为系统升级的关系?
不管怎样,余小晚的手顿住了。
“开……门……琴……儿……”
耶律越的声音越来越弱,喘|息却越发的短促,一声声一句句,延绵不绝的传入耳中,说不出的魅惑,说不出的可怜,更说不出的让人心软。
余小晚怕自己再动摇,干脆捂住耳朵,一路跑到走廊拐角,靠墙蹲下,拼命地埋头,埋头,再埋头!
拼命的逃避着!
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动摇!
他与公主才是官配,他们本就应该在一起。
即便明日他会恨她,她也认了。
她总归会死的,只要他与公主能有个圆满的结局,一切都值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脆弱的撞门声与低唤声被雨水遮挡,渐渐的,再也听不到了。
可她依然紧紧堵着耳朵,闭着眼睛,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屋后突然传来“轰咚”一声闷响!
余小晚猛地张开眼。
她一直堵着耳朵,根本分不清是自己幻听,还是确实有声音。
轰咚!
又是一声!
这次她听的真切,明显是响在阁楼之下!
她刚想过去确认一下,却见楼下昏暗中,隐约恍过一道白影,不待她看清,那白影已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耶律越,是耶律越!
他怎么出来的?
余小晚眼神游移了一下,没立刻去追他,先转回门前,开锁而入。
屋内一片昏暗,唯有那紫金香炉里的香灰被风吹得明明灭灭,晃着一点鬼眼般的红光。
她赶紧回身摸索着找到挂在墙上的火折子,取了廊上早已湿透的纸灯,扣出蜡烛点上。
屋内登时亮堂了许多。
她这才看清,纸窗被人砸开,小锁晃晃荡荡挂在上面,窗扇被风吹得前摇后晃,拍打在窗棂啪啷啪啷直响,冷雨随风斜入,浇湿了窗下的小榻。
榻下一片狼藉,棋盘、棋子、桌椅、茶壶,撒了满地。
敦贤公主趴伏在一片狼藉之中,一动不动。
余小晚心头一跳,快步上前,先探了探她的鼻息。
呼吸平稳。
公主似是撞到了桌角昏厥了过去。
她顺着公主的太阳穴、额角、后脑勺一路摸去,终于在左侧额头摸到一个鼓起的硬疙瘩。
没有头破血流已是万幸。
她勉强撑着将公主挪到卧房床榻上,又拽了被子给她盖好,这才转身离开。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把那掺了药的茶水处理掉,再去唤府医过来帮公主诊伤。
她应该装出最无辜的样子,把一切都栽赃到耶律越身上。
她应该让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如她之前计划的那般。
她知道。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她只顾得顺手拿了把竖在门口的桐油纸伞,没有灯笼,看不清雨路,全凭记忆,一路急奔!
啪嚓啪嚓!
到处都是脚踩水坑的溅水声。
绣鞋早已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