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公主收拾妥当, 余小晚这才过来告退,打算去领罚。
公主看都不曾看她,靠在廊下望着晴光映雪,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
“不急, 过几日再说吧,过来帮我捶捶肩。”
自那日起,余小晚便隔三差五的以耶律越的名义给公主送情书,信里大多是她借的穿越前的那些古诗词。
从徐再思的——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到俞彦的——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 眉间露一丝。
再到司马相如的——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
一字字, 一句句,越写越露骨, 也越送越勤快, 从三两日一封, 到每日一封,甚至两封!
敦贤公主每封都看, 看过依然是满脸不屑,随手丢掉, 可已不会再如最开始那般团成一团。
而她每次都会帮她捡起, 折好了放进抽屉, 之前放的那些也都还好端端的摆在里面,细细一看,位置略有变动。
眨眼便进了二月。
二月二,龙抬头。
一大早起来,敦贤公主没有如往常那般到书房阅书,也没抚琴,独独地坐在窗边望了许久的梧桐树。
“采琴。”
“奴婢在。”
“去,请侯爷过来,今日是龙抬头,便与他一同用鼓撅,也算是过节了。”
鼓撅是一种手擀面,二月二吃鼓撅,可保家宅安康,邪祟不进。
余小晚眸光微动,转身浅浅一福,回道:“是,奴婢这就去。”
竹园之中,积雪已融,虽已是二月,却依然是春寒料峭,冷意逼人。
耶律越倒像是不怕冷似的,一如往常,纸窗大敞,伏案阅书,边看边不时的提笔添加标注。
他读的很是认真,蝇头小子写在那书页边角,依然温雅端正。
他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不薄不厚不艳不黯,好看的恰到好处,哪怕只增减一分都会让人觉得遗憾的唇,微抿着,通亮的晨光之下,仿佛能看清他细微的唇纹,淡红柔韧,惹人……垂涎。
余小晚倚在窗边,静静地望了他许久,心底深处隐隐发涩。
她果然还是……喜欢他。
可是不行,不能喜欢,哪怕他再怎么好,她终究是个任务者,什么也给不了他。
况且,他爱的是……采琴,也不是她。
她蹑手蹑脚地稍稍移了移,移到窗中央,挡住了大片晨光,他这才察觉,抬头望来。
“琴儿。”
原本淡漠的唇,立时漾起温润的笑意。
余小晚挂着甜笑,隔窗探手拿起了那本书,也不看,合上便抱在了怀里。
“还顾得看书!前几日我让你帮我画的雪梅你可画了?”
耶律越轻笑地摇着头,从一旁的画卷中抽出一副展开来给她看。
“还未题字,你想题什么?”
余小晚看了一眼那丹青雪梅,雪梅凝香红艳,笔锋浓淡得益,不必细看,那凌寒独自开的高冷,已跃然纸上。
余小晚早已想好,回道:“便题‘暗香疏影月独明,一度孤梅二度晴’,莫忘了还有你的名讳。”
这看似只是一句咏梅的诗,却是余小晚彻夜苦思而出,其义颇深。
暗香疏影,便是梅林,既暗指了那夜梅林泉畔惊鸿一瞥,也隐喻了公主是高洁美艳的高岭之花。
月独明,表面是说那夜温泉之畔圆月照人,实则是说,耶律“越”独独倾心公主。
一度孤梅二度晴,就更好理解了,就是梅开二度之意,鼓动敦贤公主再来个二婚什么的。
耶律越并未细想,更不曾怀疑,题了词,也写了名,又抬手轻轻忽扇了两下,待墨迹干了,这才交给了她。
“你看如何?”
耶律越没有私章,如此便也足矣。
余小晚卷起那画,冲耶律越巧笑倩兮。
“没想到晨之哥哥不仅是书法精湛,还有这丹青妙笔,公主见了,定然喜欢。”
“公主?”耶律越明显怔了一下,“你要呈给公主看?”
余小晚再度颌首,“那是自然,这本就是公主要我来问你讨要的。”
耶律越脸色微变,探手抽出她手中的画,再度展开,望着那醒目的题词,眉心轻蹙。
“这幅便罢了,改日我重新画过,再亲自给公主送去。”
余小晚眨动着水瞳,一脸不解,“这是为何?我看这幅就极好,为何还要再画?”
耶律越轻轻点了点那题词。
“这词,不对。”
“词怎么了?这可是公主特意要我转告你题在上面的。”
“你说什么?”耶律越微微睁大眼,“你说这词是公主之意?”
余小晚暗自攥住了衣角,强装笑脸,回道:“对啊,这就是公主特意嘱咐的题词。”
耶律越沉默了,垂眸望着那词,许久不语,余小晚趁机探手抽走了那画,复又卷起。
“对了,我来还有正事的,今日午时,公主请你到前院用饭,说是要与你一同用鼓撅,过二月二。”
耶律越与敦贤公主的关系,因着那穿越女,虽算不上交恶,可也十分疏远,这么多年来,除却头两年,之后数年,一直至今,公主即便是过元日都不曾唤过他,为何今日区区一个龙抬头,便来唤他?
耶律越望着余小晚手中的画卷,神色明显更加凝重了几分。
“公主还说什么了吗?”
余小晚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我是说,平日里,公主有没有说过什么?”
余小晚本想说没有,可顿了一下,又改了口。
“公主说,自打端亲王一案之后,每次入宫,圣上都会在她面前极力夸赞晨之哥哥,说你不仅有勇有谋,还……”
“还什么?”
“……还才貌双全,总之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耶律越抬眸望向她,琥珀色的眸子迎着明亮的晨光,瞳色愈淡,淡的近乎透明。
“看来,计划必须提前了。”
余小晚一怔,“计划?”
耶律越抬手撩起她被风吹乱的一缕青丝,挂在耳后,缓缓吐出两字。
“春耕。”
余小晚心头一跳,“你的意思是……”
耶律越看了一眼她身后,他那贴身小厮抱着刚从浣衣房取来的干净衣物正走过来,他没再多说,只道了一句。
“你等我便是。”
余小晚抱着那画回转,一路忐忑不安。
春耕,顾名思义,便是春来初耕之意。
为表圣上亲民,也为显示农耕之重,另也算为一年丰收祈愿,每年二月的第二个亥日,历代苍帝都会携皇亲贵胄乃至家眷,一同下田,亲自犁地播种,是为亲耕。
那一日,不止公主要出城,京中大员极其家眷全都要出,苍帝亲卫自然要大阵仗的护佑,时晟身为镇国大将军,自然也会随行相护。
在苍帝回城之前,城中戒严,准出不准进,以防外寇趁虚而入。
问题便出在这准出不准进上。
届时,城中好事无聊之人,尤其是富家子弟,都会随队而出。
一来,可以一睹圣上龙姿;二来,可以趁机细察皇上宠信之人;三来,也能顺便瞅瞅皇后的国色天香。
换而言之,那一日,最易混出皇城!
耶律越是想趁机逃走?
余小晚惊疑不定地回了前院,公主正在一株红梅树下抚琴。
琴音泠泠,点点红梅绽在枝头,公主一袭堇色宫装富丽端庄,随着轻拢慢捻微一摇首,金凤步摇摇曳生姿,映着红唇平添冷艳。
此情此景,景美,音美,人……更美。
见她回转,公主琴音不断,微微抬首,凤眼流转,先瞟了一眼她的身后。
“侯爷呢?”
余小晚赶紧上前回禀。
“侯爷听闻公主相邀,欣喜尤甚,说要沐浴更衣方显庄重,便托了奴婢先奉上一点心意,望公主欢喜。”
“心意?”公主瞥了一眼她双手奉上的画卷,“看看也无妨。”
余小晚这才上前,与采薇两人一同,小心的展开画卷。
那画中雪梅自不必说,耶律越的丹青妙笔可不是虚谈,莫说本就喜好字画的公主,就是余小晚与采薇这样的“粗人”,也能看出这画中精妙。
“画倒是好画,他倒是有心了。”
公主莲步轻移,上前细细品鉴,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一侧的题词上。
“暗香疏影月独明,一度孤梅二度晴……”公主沉吟片刻,突然轻笑出声,“这耶律越,满腹经纶都用在了歪地方,倒也有趣。”
采薇虽不明所以,可这些日子却看得清楚,公主对这耶律越确实不同。
她讨好地笑道:“这怎会是歪地方?取悦公主,那可是顶顶要紧的头等大事!公主这般高贵倾城之人,莫说侯爷,只怕全天下的男子都趋之若鹜,侯爷这也不过是近水方便了楼台,不然哪容得他的字画入了公主的眼。”
这一番话甚得公主之心,公主随手一摆,高贵又不失冷艳。
“拿下去好生裱了,便先挂在……本公主的卧房吧。”
这话一出,采薇与余小晚互相对视了一眼,采薇笑得暧昧,余小晚却十分牵强。
那一日,耶律越与敦贤公主相处十分融洽,耶律越温文尔雅,恭谨有礼,与那情书中热烈的表白天差地别,却反而更有吸引力,让人更想与他亲近。
想来也是,表面俊美温雅,内心狂放热烈,这般如玉公子,又有几人不喜?
公主高高在上,寡居多年都无人敢主动靠近,虽说苍帝也曾给她指过婚,可她生性高傲,自然不愿这种像是逼迫旁人娶自己的婚事。
可再高高在上又如何?
她终归是个女子,自然也渴望有个如意郎君。
耶律越俊美无俦,德才兼备,又如此大胆的主动靠近,她又如何抵挡的了?
余小晚尤记得那日,公主破天荒没有午睡,邀耶律越陪她抚琴,两人一立一坐,在那点点嫣红的梅花树下,琴笛合鸣,曲乐动人,其景甚美。
此后,两人谈曲说文,直到日头偏西,公主又留了他用晚饭,这才依依而别。
余小晚是女子,自然最懂女子心思,她看的真切,公主之心,已然沦陷,只消最后一点契机,便能水到渠成。
而这个契机,只能她来促成。
余小晚翻了翻【任务进度】。
【《公主的质子小驸马》支线任务(一):引导耶律越撞见公主沐浴。(已完成)】
时晟副本的时候,看到任务完成,她都是激动的,如释重负的,可如今看着耶律越的任务完成,她却说不出的酸涩。
她并不单单是为了那几十万积分才哄骗耶律越去温泉的,她需要的是以此为开端,让敦贤公主先从心理上把耶律越当成男人看,而不是当年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接下来,才方便她一步步打开公主的心扉。
这过程,看似比时晟的任务简单的多,实则更难。
时晟再难,不过是伤一伤她的身,可耶律越,却让她……千般万般不忍。
每骗他一次,那不忍便会更多几分。
可不管再如何不忍,该做的,还是要做。
自二月二龙抬头,公主便时常传唤耶律越,耶律越为了放松公主警惕,逢唤必到,为避免与公主单独共处一室,总会邀公主散步赏梅,或在院中抚琴丹青。
公主高贵矜持,耶律越彬彬有礼,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这一日,距春耕仅有三日,难得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有雨自然不能外出,耶律越便邀公主到廊下煮茶听雨。
春雨清寒,冷风卷着几滴雨沫拂面,公主不由打了个喷嚏。
余小晚赶紧上前,关切道:“公主,春寒雨凉,不若回屋里吧,万一感染风寒,只怕会误了春耕大典。”
一句话,提醒了耶律越。
耶律越放下茶盏,起身道:“采琴所言极是,廊下风大,还是回屋里吧。”
公主也没推辞,雍容而起,“也好。”
行了两步,她又冲采薇吩咐道:“去取了棋盘,我要与侯爷听雨手谈。”
第105章 公主的质子小驸马(33)
采薇匆匆而去, 不久棋盘布好,茶也备下,公主不喜打扰,一摆手, 闲杂人等全都出了门,独留他们二人议棋手谈。
窗外小雨淅沥,不时打在冬青叶上,紫金香炉搁在案前, 青烟徐徐,淡香缭绕。
流云般的青烟之后,耶律越的面容越发飘渺了几分,细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半敛的双目映着窗外的冷光, 流芒细碎。
他在蹙眉思棋, 公主却在托腮望他,嫣红的唇角浅浅勾着, 笑意满眶。
耶律越并未察觉, 余小晚与采薇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下午, 直到华灯初上,才总算大战初停。
公主以一子之差, 赢了耶律越,虽大战了这么许久, 却格外的心满意足。
这也是人之常情, 越是艰难的战役, 胜利的喜悦便会越足。
公主唤了余小晚与采薇过来收拾,许是与耶律越相处久了,余小晚竟从他温润如常的面容中,看出他松了口气。
系统给的剧情介绍里,耶律越可是极为聪明机敏的,何至于一盘棋下了这么久还输了一子?
大抵他是故意的,既不能输得太过刻意,又不能输得太多,只能迂回婉转虚让一子,毕竟他十三岁时已棋艺精湛,连采薇都略有耳闻,公主又怎会不知。
用罢晚饭,雨还未停,公主兴致盎然,又铺了棋盘,还要再战。
耶律越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扰了公主的兴致,再度撩摆坐下。
夜色渐深,雨打冬青,跳动的烛火下,公主依然精神抖擞,不时地抬眸望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