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意到那个沙勒维尔撒野少年是可以做出一幅乖孩子的样儿来的,阿瑟在巴黎待了几个月,其实已经不太听得出沙勒维尔口音了,开始学会用巴黎的一些俚语,学的像个“上等人”了。
维塔丽还带了轻微的沙勒维尔口音,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粗野的乡下姑娘。
他不禁要重新审视一番妻子:玛蒂尔德在巴黎长大,去过的最偏僻的地方可能是海边的一些度假地,她俩本该毫无共同语言;玛蒂尔德是个娇养的女孩,当初正是她身上那种纯洁的温室小花的天真气质迷倒了他,他还为她写了不少情诗呢!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居然没有了爱情?是因为她怀孕之后变丑了?或者因为怀孕,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分床睡,于是他蓬勃的**没处宣泄?他正值年轻男□□望高涨的年龄,几个月都不能跟妻子同床无疑是煎熬,他偷偷的去过妓院,弗勒维尔全家都不知道这事。
p;唉!爱情真的很奇怪,你以为已经不爱她了,但最后你又会回到她身边。
他胡乱的想着。
弗勒维尔太太打铃叫来女仆,宣布开饭了。
魏尔伦也跟着转移到餐厅。
弗勒维尔夫妇坐了男女主人座,魏尔伦和玛蒂尔德、阿瑟和维塔丽分坐两边。
玛蒂尔德问:“你要留在巴黎吗?”
“这我得回去问问母亲。但我很想在巴黎上学,巴黎的女校应该很不错。阿瑟也要准备参加高中毕业会考。”
“兰波太太能放心吗?”
“阿瑟会照顾我,”维塔丽露出甜甜的微笑,“他是哥哥,他应该照顾我。”
阿瑟认真的点头,“没错。”
弗勒维尔先生开口,“你要是想找个私人教师或是去考女校,我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你一点。”
“谢谢您,先生。”
魏尔伦不禁心里一惊:老头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很难对人这么好。
弗勒维尔太太其实并不在意兰波兄妹将来的计划,但维塔丽来了,总能解决问题,或是一部分问题,这是好事。她希望兰波兄妹能滚回阿登,但他们要是不走,她也不能怎么样,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维塔丽能把阿瑟带上正路,别再来纠缠她可怜女儿的丈夫。
玛蒂尔德什么都跟母亲说,她说维塔丽也想分开他俩,所以她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她希望维塔丽能留在巴黎,看住阿瑟;然后她和魏尔伦可以带着小乔治去外省的亲戚家过上几个月,甚至几年。魏尔伦见不到阿瑟,大概就不会总想着那个臭小子;她希望丈夫能真正疼爱他们的儿子,而不是只满足于闲来无事逗弄几下。
*
晚餐很丰盛,比他们平时吃的要丰盛得多,以前老弗勒维尔只在招待重要客人或是有权势的亲戚的时候才做这么丰盛的晚餐。
兰波兄妹没有主动找魏尔伦说话,魏尔伦也没有主动找阿瑟说话。
*
阿瑟则是觉得这有点——怪异。
之前他住过弗勒维尔家,那时候他可真是个粗野的少年!没少做令弗勒维尔夫妇和玛蒂尔德讨厌的事情,甚至有一次他还试图偷走一只弗勒维尔家家传的红宝石十字架,只为了拿出去卖钱,然后买酒喝。
弗勒维尔夫妇也因此极为讨厌他,差不多是赶他出去的。
他那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可能就是看不惯有钱人的腐朽生活吧?或者就是没事找事?
妹妹听说他在弗勒维尔家干得“好事”之后,没有骂他,只是嘲笑他欺负人,人家给他房间住、给他好吃好喝,结果他就是个不安分的“顽童”,真给妈妈丢脸。
说到妈妈他只能闭嘴了。
维塔丽是很实际的人,这一点不太“好玩”;但她的实际给了他在巴黎落脚的房子、给了他吃饭钱,这一点他是很佩服妹妹的,妹妹还没到14岁,就已经什么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了。魏尔伦……确实,魏尔伦根本没有好好照顾他,没给他找一处合适的住房,总是让他这儿住几天、那儿住几天,他整天烦烦躁躁的,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固定的能好好睡觉的地方。
魏尔伦是不是有计划的想让他越来越依赖他?
他这几天仔细回忆了一下到巴黎之后的日子,魏尔伦确实按照他的承诺,将他介绍给了一些文艺圈人士,但显然其中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人物”;魏尔伦认识雨果,可在他面前却从来不提雨果当年颇是赏识他,还是福兰告诉自己的;
还有,维塔丽说的没错,魏尔伦确实非常纵容他,之前他只以为那是因为他爱他,所以不会约束他,但看看玛蒂尔德,弗勒维尔夫妇难道不爱这个唯一的女儿吗?可要是玛蒂尔德做得不得体,他们就会教她、纠正她;妈妈也是如此,妈妈真的很唠叨,但她也是因为爱他所以才唠叨;
魏尔伦的“爱”明显的是有引导性的,是不“纯净”的,当他跳出“爱情”的迷雾仔细观察,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魏尔伦一步一步的引导他,引诱他,使得他渐渐离不开他;还对他说玛蒂尔德不能理解他,所以他根本不爱她——这一点被维塔丽嘲笑的很彻底,说当初没人逼着魏尔伦跟玛蒂尔德结婚,结婚这事出自他自己的意愿,他现在怎么有脸说玛蒂尔德不理解他,于是他一点都不爱她?
维塔丽还很好笑的说魏尔伦就是“放屁狗”,可把他逗乐了。
*
晚餐结束后,兰波兄妹立即告辞了。
*
将近午夜,保罗·魏尔伦出现在旅馆走廊上,轻轻敲着阿瑟的房门。
敲了有十几下,房门打开了,魏尔伦闪了进去。
*
房间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圆圆的玻璃灯管,一簇火苗在里面跳动。
少年抿着薄唇,轻声说:“你为什么要来?”
魏尔伦声音颤抖,“我来见你,是因为我爱你。”
“呵,”阿瑟轻笑,“别说‘爱’,你不配。”
他痛苦万分,“你不是说再也不想见我吗?为什么又去我家?”
“我是去见弗勒维尔夫妻的,不是见你。”
“不,你是去见我的!”他有点激动,“你想知道我是不是还爱你,是不是原谅你。”
阿瑟抱起手臂,冷冷的说:“原谅我?我做了什么需要被你原谅的事情吗?”
“瞧,我没告诉任何人,这是你做的。”他伸出右手,绷带上带有血渍,暗红色。
“那又怎么样?”
“我原谅你,阿瑟,别对我冷漠。”
阿瑟沉默了一会儿,“你今晚来干什么?”
“上次你问我是不是愿意带你去马赛或是埃及,你现在还想去埃及吗?或者,你想去哪儿都行。”
“你有钱吗?”
“我还有一点钱,足够我们去埃及的。我们待在开罗,开罗会很有趣。”
少年咬着下唇,“你的妻子和儿子呢?”
“我不爱他们,我爱你。阿瑟,别折磨我,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爱我的什么?灵魂?肉-体?”
“都爱。”
阿瑟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那你还不脱了衣服?”
*
维塔丽是被隔壁房间传来的床板晃动的声音吵醒的,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两个人在做激烈的床上运动的声响。
像以往那样,菲利克斯舅舅要的是走廊最里面的房间,维塔丽的左边没有房间,只有右边房间。阿瑟住在她隔壁,菲利克斯舅舅住在对面房间。
她想,果然,魏尔伦一见到阿瑟就晕乎了,他们去尼克莱街14号,魏尔伦晚上准会亟不可待的来找阿瑟。
但阿瑟到底会做什么,她无法控制。
她不安的想着,阿瑟是不是又跟他滚床单,于是忘了之前她使劲灌输的那些?那她岂不是白费功夫?她恼怒的想,要是阿瑟不争气,她、她就要舅舅狠狠揍他!
她下了床,披上厚实的睡袍,穿上软底的家居拖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根白桦木棍——同样尺寸的木棍她订做了一打,就是用来揍人用的,可能还是不行,她应该学会使用马鞭抽人才对。
她出了自己房间,走廊上没有人,只有墙壁上的煤油灯亮着。她走到阿瑟房门前,拧了拧门把手——反锁上了。她挠挠头,不知道要怎么办。
在走廊上反而听不到床伴晃动的声音了,大概楼下房间听得最清楚,也不知道楼下房间有没有住人。她胡思乱想着。
房间里忽然传来了另一种奇怪的声音,听了好一会儿,维塔丽才听出来,那是皮带抽打在什么物体上的声音,还挺响,并且伴随着痛苦压抑的声音——这么会玩的吗?
她耳朵紧贴着房门,想象着里面会是什么场景——
第25章 大佬福楼拜
鞭打声、□□声、哭泣声、含糊的说话声, 可真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啊!
维塔丽好奇死了,真想知道房间里面发生了什么。其实最可能的就是两件事,她很希望阿瑟能狠狠的抽魏尔伦一顿皮带!对!就是这样!
阿瑟是可以很冷酷的,上次他已经伤了魏尔伦的手,在他来看,你连一点肉-体上的疼痛都不舍得付出, 怎么敢有脸说“爱”他?少年的爱喜欢戏剧性, 追求“轰轰烈烈”,非得狠狠折腾不可, 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 折腾也是有限的,所以可能恨意也是有限的。
但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意识到了魏尔伦的严重缺陷,就不会再犯傻了。
房间里的鞭打声终于停了下来,少年的声音说着什么,低沉的哭泣声夹杂着哀求的话语,少年很不耐烦, 提高了声音,要他快点滚出去。
过了一会儿, 拖沓的脚步声向房门走过来。
维塔丽赶紧离开房门, 但没走远,就站在门边, 肩膀靠在木板墙壁上。
保罗·魏尔伦衣衫凌乱, 脸上带着泪水, 还带着皮带抽在脸上留下的印记,哭哭啼啼,狼狈不堪。他惊讶的瞪着门边的维塔丽,而那个有着漂亮蓝眼睛的小姑娘眼神冰冷、镇定自若的看着他。
他既窘迫又羞愧,但还是转身,“阿瑟——阿瑟——”
“快滚吧,你这一脸贱相,我看了就恶心!”少年无情的声音,伴随着一前一后扔出来的一双皮鞋。
*
维塔丽好想笑的,好不容易才憋住笑:于是,这是俩人打了个分手pao,然后魏尔伦又惨遭毒打,还被羞辱了一通,半夜被赶出房间。啧啧,好惨啊!不过,才不会同情他呢!这才是他应有的下场!
阿瑟瞪她一眼,“半夜不睡觉,你真是不听话。”
“你们的动静太响,吵醒我了。”
阿瑟有点不好意思,“你快闭嘴,回去睡觉。”
她拉了拉阿瑟的睡袍袖子,“你想跟我回家吗?”
“不回去。”他摇头。
“我想来巴黎上学。”
他想了一会儿,“妈妈要是放心的话,我会照顾你。”
“可你还没到18岁。”
“很快的,我10月就到18岁了。”他笑着捏了捏她鼻子。
*
兰波兄妹很快就把魏尔伦抛在脑后。
兄妹俩先是一起回了沙勒维尔,说服了兰波太太;又花了一天时间收拾行李,带了一只大行李箱,仍然由舅舅菲利克斯送他们去巴黎。
*
巴黎的春天很美,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到处是盛装的女子。
巴黎的市容在拿破仑三世统治期间经过了大改造,《悲惨世界》中的狭窄街道不复存在,于是街垒这种事物在巴黎公社期间也没有条件出现,以至于面对政府军的进攻的时候,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街道变得宽敞,颁布了禁令禁止在街道上随意倾倒垃圾、人或牲畜的排泄物也不允许随意倾倒在街道上;修建了下水道、污水管,街道变得干净,不再遍地都是各种粪便,空气中也不再飘着粪便的臭味。
这样的街道,几乎跟后世没什么分别了。
香榭丽舍大街作为商业区和富人区,更是巴黎的对外窗口,模范一条街。
*
维塔丽心情很好。
哥哥是个天才,并不需要折腾自己才能与艺术女神交流,他应该有稳定的生活,从而能保证坚持不懈的创作,寻找合适的机会结交有名的大佬,总会出名的;已经有很多前辈走这条道路成功了,没理由他不能成功。就比如巴尔扎克,他可是在生前就靠自己的版税收入过上了富有的生活;维克多·雨果稍逊一点,但那是因为他太积极参与政治,所以被迫流亡国外多年,阿瑟不喜欢政治,他完全可以避免雨果的困境。
想要“成功”的**人人都有,“清高”那是衣食无忧之后才会考虑的事情,还有点故作姿态的“矫情”。再说,一位艺术家也需要“入世”才更能体会人间疾苦。
阿瑟基本同意妹妹的意见。“你说的对,是该有一些生**验。”
他们在书店里买书,他需要买毕业会考用的书,维塔丽没什么要买的,就买了几本。
“我看很多作家第一本书都是写的自己身边的事情,有很多人写的还是半自传。写自己熟悉的事情应该比较简单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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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是真正‘简单’的。”
“可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只要你确定要讲什么故事。”
“我想是的。”他对此还挺期待的。天才总是格外自信,他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他们还在书店旁边的文具店里买了几包写作用的稿纸,一打木杆钢笔,半打上好的黑色墨水。店里醒目位置摆放了一台丹麦产的“汉森书写球”,这是最早商业化的打字机,但太贵了,形状也很古怪,兰波兄妹饶有兴味的围观了一会儿。
阿瑟对新鲜事物很感兴趣,很想了解打字机的原理,甚至还想买一台书写球回家研究,但看了看价格,还是算了吧。
维塔丽没有告诉他,魏尔伦已经跟玛蒂尔德离开了巴黎,去往上诺曼底的海滨城市,少说要住个一年半载的才回巴黎,弗勒维尔家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弗勒维尔太太带着小乔治跟女儿女婿一起去的,弗勒维尔先生一个人留在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