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觉得我像是有几万法郎的人吗?我才16岁,我还未成年。”
“你该有不少稿费的,我听人说,你在报社拿了几千稿费。”
她心想谁这么大嘴巴啊?“那我也没有几万。”
“福楼拜先生那么喜欢你,你不能找他借一点吗?”兰波上尉也算是拉下脸皮了。一旦这个心理关卡过去了,竟然觉得轻松多了,“我看这座房子少说也值几十万法郎,我只是想要几万而已。”
“这是福楼拜家的房子。”维塔丽心平气和,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
“可你已经是福楼拜先生的学生了,你找他借一点钱应该不是问题。”
管家博伊尔先生都惊呆了。
“先生对我已经很好了,没有要我的学费,还给我生活费,教导我的学业,即使是父亲也不能比他做的更好。我的父亲,你把‘借钱’这件事情想得太美了。好,就算你是做生意赔本了,我问你,你做的什么生意?谁是你的合伙人?有几个合伙人?本金是多少?年利润是多少?如何分红?一年分红有多少?我借给你3万法郎,每年我能得到多少利息?几年还清?”
兰波上尉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激动的说:“你是我的女儿,你所有的钱都该是我的!”他忘了一开始还扭扭捏捏的说“借钱”,直接说该给他。
维塔丽吓了一跳,紧张的喊:“博伊尔先生!”
管家从沙发后面绕过来,严肃的说:“兰波上尉!”
“你是我的女儿,你姓兰波!”兰波上尉继续激动的说:“我是你的父亲,我有权利监管你的所有收入!还有阿瑟!阿瑟不是出版了诗集吗?他的钱呢?也全都归我!”
维塔丽想着他大概是觉得“慈父”这幅模样实在做不来,干脆跟她**律了。
“你只有我们的财产监管权,而没有使用权,我已经查过法律条款了,”她扬起脸,“而我们的稿费收入你无权监管。你别以为你仗着是我的生父、给了我你的姓,我就该乖乖的什么都听你的,我才没那么笨!”
“我是你父亲!维塔丽,你小时候我只要回家就会抱着你,你那时候很小,瘦瘦的,哭起来声音也很小,我担心你活不下来,像你的姐姐那样……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你了。”
哎呀!这是又开始打亲情牌了。
冷漠。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想要钱,没有。帕科,帕科!”
身材魁梧的帕科很快出现在客厅门口。
“请他出去!”
帕科走过去。
兰波上尉气得要命,“维塔丽!我总归是你的父亲!”
“别跟我提钱,我或许还会叫你一声‘父亲’。”
兰波上尉大概没想到她好话不听,父权也压不住她。
“你要是不愿给钱,那我只好上法院去告你。”
“都说了法律条款只支持监管权,稿费你拿不到的。”她好心提醒,“母亲和舅舅要是给我罗什村的田地,你能拿到田地的监管权,但田地的租金你拿不到。他们都还活着,我名下什么都没有,你也就什么都拿不到。我不在乎去法院走一趟,我会在法官面前哭诉你十几年前就抛弃了我们,你倒是瞧瞧会不会有法官判你赢!”
兰波上尉气得面红耳赤。
*
虽然让帕科把兰波上尉赶了出去,但也没有真的赶走他,过了一会儿,让管家安排兰波上尉住在主屋旁边的佣人房。
维塔丽心里也并没有什么“胜利”的感觉,只觉得疲惫。她还没弄明白兰波上尉怎么突然找了过来,听他的语气,是去了报社打听到她的住址?他如果说是她的父亲,也许会有人告诉他。要说阿瑟的诗集,去年出了一本,今年出了一本,都用的本名,他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个年轻的兰波是他的儿子?所以是当时没想到行使父亲的权利,现在因为被逼债,想到了他们?
她烦恼的很,匆匆写了一封电报,要仆人立即赶去鲁昂的电报局给马赛发电报。
既然他来要钱,她心里也就迅速想了几个可行性方案,他来了,他们也就不用去第戎跑一趟,正好趁机跟他提这事。原本她计划是在他被人逼债焦头烂额的时候过去见他,用帮他摆平债务来换取他的同意。她本来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兰波上尉也许会立即同意而不会找她要钱,但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靠谱的渣男和不靠谱的父亲的“良心”上,太不靠谱了,她宁愿用手段解决这个问题。
兰波上尉就算当时什么附加条件都没有,同意了收养,但也还有将来临死之前要对他们兄妹提出要求的可能性,或者是要钱,或者是要他们兄妹养活同父异母的小弟弟,哪一项要求她都会觉得恶心。所以在她看来,用手段、用钱摆平一切将来可能的麻烦,才是最优选。
她拿出稿纸,列出她的条件:钱可以给,但要求他将来任何时候都不得再提有关钱的要求,如果是想要一块好一点的墓地,她同意可以以大哥弗雷德里克的名义在第戎最好的墓园为父亲买一块墓地;将来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提出对子女们的财产监管权的要求;四个子女不会给他任何赡养费,除非他将之前十几年的子女抚养费付清;他的合法子女不会负担他的情妇和私生子的任何费用;
她放下笔,想了想,将情妇和私生子的那条删掉,不能让他知道她已经知道私生子的事情了。另外,鉴于目前的法律条款,“父债子还”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万一兰波上尉丧心病狂借一大堆高利贷,把他们卖了也还不起,这一条需要问问律师再做打算;另外,妻子和婚生子女也没有必须抚养私生子的义务,兰波上尉60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要是卢卡斯16岁之前他就死了,他们兄妹谁也不会想要负担起那孩子的生活。
反正,就是麻-->>
烦,非常麻烦。
她想着还是要去跟福楼拜家的律师谈谈。
*
管家来请她上楼去见福楼拜,她于是上楼,跟福楼拜说了一下她的想法。
福楼拜是很瞧不起抛妻弃子的男人的。他自己搞得很清楚,因为得了糟心的病,就绝不结婚,不祸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也不会将不好的疾病传给孩子。这时候虽然还没有“遗传”的概念,医生也不清楚梅毒会遗传给后代,但他本着不要心存侥幸的想法,断然拒绝了一切可能性。他自觉自己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一个有道德的男人,而抛妻弃子的兰波上尉可就太对不起曾经身为帝**人的尊严了。
他对维塔丽提出的隐忧十分赞同,既然兰波上尉来了,那就要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一般来说,用钱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他现在经济紧张,但真要再凑凑,还是能省出几万法郎的。
维塔丽很是感动,“这是我们兄妹和他的事情,母亲还有几万法郎的存款,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只是还需要跟律师商量一下。”
福楼拜立即写信,请律师明天到庄园来。
*
第二天,律师来了。
维塔丽、律师、兰波上尉在书房待了一整天,一条一条的敲定条款。
兰波上尉不再跟女儿讲什么亲情试图打动她,似乎已经了解到维塔丽不会动摇。他狮子大开口,要了10万法郎。
维塔丽差点气得气绝身亡:“我这辈子都赚不到10万法郎!”
“你将来会继承这所庄园。”对于律师提出的福楼拜要收养维塔丽的事情,兰波上尉虽然吃惊,但立即就想明白了,他可以趁机多要一点钱。
“庄园又不能卖。你现在要我拿出这么多钱,我没有。”
“我也可以接受分期付款。要不,你加上一条,将来我过世之后,你要把卢卡斯接来。”
“卢卡斯?谁?”
“你的弟弟。”
维塔丽假装大惊,气愤的说:“你跟谁有了杂种崽子?”她说的鲁昂俚语,大意还是“杂种”,兰波上尉能听懂。
“维塔丽!那是你弟弟!”兰波上尉不悦。
“他又不是我母亲的孩子,我们才有资格姓兰波。”
兰波上尉这会儿也不管是否难堪了,“他跟你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他只配做我的仆人。”维塔丽猛翻白眼。
“做什么职业随便你,他的生母——”兰波上尉皱眉,“我死后,那个女人一定会扔下卢卡斯一个人跑掉,到时候我会让他来找你,你别让他饿死。他要是肯学习,你把他送去公立学校。我不放心他。”
维塔丽简直没想法,“你放不下你的私生子,但你想过母亲一个人带我们四个有多辛苦吗?你怎么从来不担心我们会活不下去?会没有钱上学?” 所以他不是想不到,只是想不到他们兄妹;也不是没有父爱,只是这份父爱也不会给他们兄妹。想想真是要为自己兄妹哭一哭了。
“那不一样,你母亲很坚强,没有我,她一样能养大你们。”
听听,这是什么屁话!24k纯金渣男经典语录。
“所以,坚强的女人就活该被抛弃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愿意抚养卢卡斯,我可以只要3万法郎。”
一下子减掉了一大半,这位人渣父亲可真有谈判技巧。所以他也是明知要不到10万法郎,狮子大开口只是为了要她同意另一个她原本压根不会考虑的条款。
维塔丽的心理价位本来就在2万到3万,但不能太爽快答应,必须做出苦苦思索的样子。
过了十几分钟,她才说:“1万。”谈判的技巧就是狠狠压价。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3万。”
“没钱,你上法院吧。”
“你答应照顾卢卡斯。”
维塔丽很不情愿的说:“母亲会气死的,她会骂我。”
“你母亲肯定不愿意,但你不一样,你将来有庄园,不会在意多养他一个。维塔丽,对你来说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所以,我想尽量对卢卡斯好一点,但我老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死去,我不放心他。维塔丽,我知道你会过的很好,阿瑟……也很好,你们都能过得很好,那我也就能安心的去死了。”
维塔丽又在心里猛翻白眼。
“1万5,我答应将来照顾卢卡斯到16岁。16岁他就可以去当学徒,养活自己没问题。”
“别让他去干太累的活,他要是读书认字还算可以的话,让他学一个将来能养活自己和妻儿的好职业。”
“你别要求太高了。”她冷冷的说:“我一想到他身上带着另一个女人的血,就恶心得不行。”
她不等兰波上尉说什么,立即对律师说:“快点写成正式的法律文件,今晚就签字。需要证人吗?我叫人到村里去找两个认字的农夫。”
*
律师在书房里写法律文件,维塔丽带了兰波上尉出来,“你回自己房间,我会叫人给你送晚餐。”她才不想跟他在一张餐桌上吃饭,想想都腻歪。
“维塔丽,你长大了。”当父亲的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儿太精明,也太会谈判。“将来……别把对我的怒气朝卢卡斯发,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会喜欢他的。”
“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他。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将来,你成了福楼拜小姐,人人都只知道你姓福楼拜,不会记得你姓兰波。”
*
维塔丽独自在餐厅吃饭,刚吃了一半,仆人来报,说有一位芒达里安少爷来找她。
“请他进来。”她颇奇怪:看这个时间,应该是昨天她叫人拍电报之前他就从马赛出发了。
高挑少年轻快的走进餐厅,“维塔丽。”
“叫我兰波小姐。”
路易笑嘻嘻的,“还是叫你维塔丽更好一点。”
“你来干什么?兰波上尉在这里。”
他坐下来,“我知道。”
她不禁凝视他,“你的人到底怎么做事的?怎么让他离开第戎,跑到我这儿来了?”
她有所怀疑,“是不是你的人告诉他,他还可以来找他的子女要钱?”
路易没说是,但也没说不是。
维塔丽觉得他有点奇怪,但没继续想,“钱呢?”
“在这儿。”
“有多少?”
“3万多。”
“只有3万多吗?”
“其实是5万多,我拿走了2万。”
“他哪来的钱?”
“房子。”
“没有借债?”
“似乎没有。”
没有借债的话,他能拿出来5万多也不少了。路易拿走2万并不多,找人办事也是要钱的,不可能一个法郎都不花。
她叫来女仆,给他上了一份晚餐。
*
“我没来过鲁昂,不过庄园还挺好找的,就是路上走错两次,不然下午就能到了。”
“既然来了,多住几天,阿瑟6月底回来,他说想去马赛过夏天。”
路易很高兴,“那可太好了!我可以在这儿住到6月底,等下我就写信回去,让人给你们准备房子。父亲在海边有很好的别墅,住上一家人也很宽敞!”
“不止是我和阿瑟,还有加百列,我的男朋友。”她假装漫不经心的提到加百列。
路易马上愣住了,“你、你的男朋友?”
“我快到17岁了,有男朋友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不是……你上次怎么没说?”
“你没问。”
他气愤的喊着,“我怎么会突然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他猛地站了起来。
“坐下!”她瞪他。
路易只好乖乖坐下,一副不平的神态,“你没说!我愿意招待你和你的哥哥,但不愿意招待你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