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总领忙道:“宋家年后就忙着与梁家结亲,如今六礼中就差最后一礼,迎亲礼了。”
永熙帝总算缓了脸色。
当年那已故的宋老太师已是权倾朝野的老臣,却唯独对他这个不得势的皇子另眼相待,做了他的授业恩师不提,更是于当年惨烈的夺嫡之争替他竭尽全力的谋划,最终让他一路攀上了帝王大位。所以对于宋家,他是有几分感念的,亦有几分信任的,否则两江总督这般要职他也不会交到宋家人手里。
可惜那宋制宪似乎只做纯臣,对于朝堂党派之争从不掺和半分。永熙帝叹气,若他还能活个三五年还还说,可如今他大限将至,他想要的就不是纯臣了。
他想要那宋制宪义无反顾的倒向皇太孙一党,亦如当年宋老太师追随他一般,不遗余力的助皇太孙一臂之力。
“传,右相进宫。”
想要宋制宪没有顾忌的倒戈皇太孙,那么就要右相放下芥蒂,由右相去说服再好不过。
巫训义得了进宫的旨意后,往他府上南院的方向看了眼,然后穿好官服入宫觐见。
南院曾住的,是他已故的独子。
他大概猜到当今圣上为何召他觐见。
其实早在之前他已想过,依着皇太孙如今的处境,少不得会有这么一出的。
两江地区极为富庶,每年为朝廷提供的财政赋税,就能填补国库三分之一的空虚。而且每年科举上榜一半以上的人才,皆来自这个两江地区。
这倒也罢了。两江三省的光精兵就有二十余万,一旦发动紧急兵事,作为两江总督宋毅可以事后上奏,先行直接调动三省兵力参战。
这般的助力,当今圣上焉能放过?
右相心里复杂难言。虽说他亦知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可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
罢了。他叹气。皇太孙的处境艰难,他又焉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了他?何况,若将来左相扶持九皇子登基,别提皇太孙没了活路,作为皇太孙的娘舅家,他们巫家满门怕也是要血流成河了。
宋毅接到当今圣上密信的时候,面色有几分沉凝。
当今圣上竟让他不日启程入京,明面说是让他入京述职,可归根究底是何故,他心里已然有几分猜测。
当今圣上怕是大限将至了。
此行应是欲让他站队,给皇太孙添筹码。
宋毅当下就有几分迟疑。
他坐在案前反复思量了许久,然后方将密信递给福禄,却未下令烧掉,反倒令福禄将此信妥善保管。
起了身,宋毅往厅外走去,沉声道:“备马,去绿营。”既然圣上允他带千名精兵入京,那他依命行事便是。至于其他的……且待看罢。
这夜,宋毅与苏倾温存完后,抱着她喘息平复的时候,说了他两日后要入京的事。
苏倾正想着如何开口说要吃些避子汤的事,便是少吃些也好。虽说她如今这身子怕是有些坏了,难以受孕,可凡事都有个万一,她着实怕她一个不幸就中了招。
正这般琢磨的如何开口,冷不丁听他提及要入京的事,不由就愣住了。
宋毅抚着她濡湿的鬓角,低声道:“时间太紧,纳你入府的事怕是赶不及了。待爷从京城归来后吧,到时候风风光的给你办一场。”
迟迟没听到怀里人的应声,宋毅忍不住低头看她:“怎么了?”
苏倾回了神。
“没什么,就是在想着也不知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闻言,宋毅就笑了起来:“放心,爷会尽量早点赶回来。”说着忍不住低头去寻她的唇,呢喃道:“可还有力气?”
苏倾眉睫微颤,然后就伸了纤细的胳膊,轻轻揽了了他后颈,阖了眸开始回应他。
宋毅喉结一动,难以自抑。
下一刻翻身而上,在她清浅的喘息声中,与她交颈缠绵,共赴良宵……
第72章 书信来
二月初八这日, 两江总督宋毅亲率一千精兵上了舰船,奉诏入京。
直待底尖上阔首尾高昂的五艘舰船驶入平江河, 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码头上的众官员方站直了身,开始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开来。
“不知道啊……”
“京中怕是朝局复杂……”
“不知会不会波及……”
“听说是当今……”
“噤声, 噤声……”
梁知府听得他们妄自议论,不由皱了眉。
轻咳了声,他面容严肃道:“诸位莫要妄自揣测, 一切待督宪大人归来再说。在此期间望诸位恪尽职守,躬勤政事,若谁敢疏忽懈怠,本官定不饶他。”
众官员忙敛容肃穆应是。
回衙署的时候,梁知府是有几分心神不宁的, 因为他在担忧他的长子梁简文。
虽说是他求了督宪大人一番, 请求督宪大人此行入京也带上简文一道, 可毕竟如今京城正值多事之秋,简文于此时踏入这凶险之地,他这做父亲的心里又如何能安稳了?
梁知府叹气, 也是简文时运不济,科考赶上了这档口……虽都传言当今圣体违和, 可既然朝堂没有正式下诏令取消此届正科, 那么简文就要入京赶考。
否则错过了这届正科,他们简文岂不是还要再等三年?而三年,足够一个新任官员在官场上稍稍的立足脚跟了。
况且, 有督宪大人照看着几分,左右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梁知府心下微定。
皇宫玉澜殿。
九皇子正在陪着他母妃用膳,猛地听得他府上幕僚来报那两江总督宋毅,带了一千披甲执锐的精兵走水路入京都,不日将踏入皇城,不由大变了脸色。
“他是……奉诏入京?”奉诏入京四字,九皇子扭曲着脸说的咬牙切齿。
那幕僚打了个冷颤,忙小声说了句是。
九皇子就发怒的猛地掀翻了一桌子菜,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吼:“凭什么?本皇子哪里比不上那姒昭!”父皇凭什么认为那姒昭就比他适合做皇位!大渊朝的皇位从来都是能者上,父皇又凭什么这般有失偏颇!
玉贵妃听得那宋毅只带了一千精兵入京,倒是没觉得是什么威胁,便建议道:“皇儿不必忧虑,左右不过一千个兵罢了,怕什么。他识趣些还好,若敢不长眼的坏咱的事,吴提督的两万兵马就能将他砍成肉酱。皇儿你……”玉贵妃后头的话消弭于九皇子吃人的目光中。
九皇子收了目光,死命压着胸口的暴虐。若刚说话的不是他母妃,他怕真能去撕了她那张嘴。
一千精兵的确挡不住两万兵马的攻势,却也足够护着宋制宪活着逃出京都了。等那宋制宪回了两江……呵,两江三省光精兵就二十余万,都是吃素的不成?
提这昏招的,是怕他死的不够惨罢。
九皇子脸色阴沉的在殿里焦躁的踱着步。
这就是他父皇的依仗,为那太孙铺路的最重要的一步棋。
那宋制宪……可真要投了皇太孙一党?
他不由想起之前父皇召右相进宫密探一事。
九皇子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若是他们二人解开了当年的芥蒂,那他这么多年的谋划,只怕真要功亏一篑了。
他,不甘心。
九皇子心下一狠,他必须要赶在父皇拉拢人之前,将那宋制宪拉入他的阵营中。
招手叫过那幕僚,九皇子在他耳旁迅速低语了番,那幕僚点头,然后赶紧去照办。
深夜,督府内两个巡逻的护院在路过一偏院时,其中一个护院似乎没注意脚下,身子一晃打了好一个趔趄。
旁边的护院不由取笑了他两声,然后提醒他再得注意着些脚下。
那护院站直了身,笑着说了声知道了。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袖口,便与一道执勤的护院继续前行。
此行入京,他们督宪大人一并将福禄给带了同去,府里的一干事物由张管事代管。
张管事也算福禄一手带出来的,素日做事甚是稳妥,府里的事物交予他,也大抵放心些。
在他们大人不在府上的这期间,每日里他除了要严加看管着督府上下不出乱子,还要早上晚边都遣人去宋府走一趟,确保宋府那边也一切安好。
张管事自知其间责任重大,看管两府事物自然愈发谨慎小心。除了宋府那厢他实在抽不开身,没法亲力亲为外,督府里从前厅到后院,由账房到膳房,每日都至少亲自过问查看一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日清早,张管事照常遣了个护院去宋府查看。
那护院恭谨应了声,匆匆而去。
宋府寿春厅。
宝珠正嘟着嘴向老太太埋怨着,她大哥带着梁简文去了京城,却不肯带她去。反复叨唠着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这般难得有了这么个机会,却将她给撂一边去了,大哥不疼她了这之类的话。
老太太听得耳朵都疼。脑袋也嗡嗡的,便朝着旁边使了个眼色。
冬雪领会,便小声在宝珠小姐耳畔低语了一番,然后宝珠面上就浮出了些嗔意,身子一拧就回了里屋绣鸳鸯去了。
老太太总算觉得耳边清净了些。
王婆子进了屋,仔细的将她打探来的消息说与老太太听。
听得督府里那丫头早一个月前就被停了药,老太太眼皮一跳,继而又耷拉下来。除夕夜他那厢不声响的闹了那一出,她那时就猜得大概是这番缘故。
见老太太面上带了些沉郁,王婆子又忙道:“老太太莫要担忧,奴婢特意寻了那给她坐诊的大夫问了,大夫见奴婢是宋府上的人,便没隐瞒,一兜脑的将那贱蹄子的事都说了出来。那大夫说了,那蹄子这辈子注定是……”王婆子余光扫了下周围,方愈发小声道:“绝嗣了。”
老太太面上神色一顿,继而叹道:“可惜了。”
王婆子不赞同道:“老太太这说就说岔了,若不是那贱蹄子专勾大爷去她那,她能用药用的那般频繁?说到底,还不是她自作自受。”
老太太不置可否。
王婆子看着老太太神色,试探的建议道:“那蹄子暗下使着坏,挑拨着老太太和大爷的母子情分,可要奴婢前去教训几番?”
老太太迟疑了会,便摇摇头道:“罢了,左右她日后也闹不出什么风浪的。你们大爷这档口正稀罕着呢,我这急巴巴的去杵他的眼珠子干嘛?平白的让他又与我生分了些。”
王婆子一想便明了其中关键。一个注定没有子嗣的奴婢,便是再受宠又如何?待过两年大爷倦了她的颜色,一个无子无宠的奴婢,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到时候还不是任人揉圆捏扁?
“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王婆子真心实意的夸赞道。
正在这时,府里的林管家匆匆而来,说是大爷来信了。
老太太面上一振,赶忙坐直了身子:“快点拿过来给我看看。”
外头候着的护院听闻,赶紧垂着头进来,双手递上了书信。
老太太拆开来看,的确是她大儿的笔迹。
那护院回督府后,张管事见他回来,忙问他为何今日延迟了两刻钟,可是宋府上有何异状。
护院回道并未异状,只是老太太拉着他多问了些督府上的一些事,这方迟了些。
张管事本想问他老太太都问了哪些事,话到嘴边时忽的想起后院里头的那位,顿时恍然大悟。
想起督府后院那位,张管事神色一紧。福禄管家离去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呢,他这厢可得千万将人给盯仔细了。
苏倾有些焦灼。
她以为那宋毅走了,他身边的眼睛福禄也走了,府上对她的管控就会松懈些了,却没成想这新上任的张管事,看她看的比那宋毅在府上时还要严密。
这都足足七八日了,她若再寻不到出府的机会,只怕那宋毅就快要回府了。
午膳吃过之后,苏倾独自坐在案前反复思量,正在此时,下人来报那月娥姨娘来了。
那月娥近些个月来会隔上几日便到她这里来坐会,此刻听闻她过来,苏倾也没太在意。
月娥在她身旁坐下,兀自倒了杯茶喝下,双手却有些抖。
苏倾便有些狐疑了。
月娥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煞白着一张俏脸。
苏倾看了她一眼,然后让房里的下人去外间候着。
里间的门一带上,月娥迅速抬了头,盯着苏倾飞快蠕动着那两片失了血色的唇瓣。
声音极快又颤又极低,犹如气音,可苏倾却听清了。
苏倾就迅速变了脸色。她目光谨慎的盯着那月娥,神色满是戒备。
“你再敢胡说,我让人将你打出去。”苏倾低声叱道。
月娥却反而伸手向前猛地抓住她胳膊:“你别不承认,我早看出来了!你放心,我不告密,只要你带上我……你放心,我保证不拖你后腿,反而还会帮你的。”
苏倾抬手用力掰开她的手,然后脸朝着屋外,就要张口喊人。
月娥脸色一白,忙起身去捂她的嘴。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会死的,大人会将我千刀万剐的……我要是没了活路,你也休想逃出去!”月娥犹惊犹恐,声音发着颤,似乎想哭却又极力压制。
苏倾顿了下,然后指指她的手,示意她放开。
月娥颤声道:“那你别叫人。”
苏倾点点头。
月娥试探的松开手,见她果真没叫,这方又颤着身子坐回了原处。
苏倾目光紧盯着她,无声催促着她将话给说明白。
月娥也知道到了这份上便是瞒着也毫无意义,更何况若想让她助她逃出去,首先便得取得她信任。
缓了口气,月娥咬了咬牙,向苏倾坦白道:“其实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是……九殿下的间人。”
苏倾没什么反应,静待她继续往下说。
起了话头,月娥似也放开了,飞快吐露道:“谁都不知道此厢,别说大人了,就连左相也不知。这三年来九殿下从未联络我,我还当自己已然是枚废棋……直到前两日府上的另一位间人联络了我。”
月娥猛地抬头看向苏倾,脸色愈发惨白:“今日清早,那间人护送着宋府上的宝珠小姐上了船,是九殿下将人带走了……那间人为了拖延时间从而迟些被发现,在将人送走后,就又回来了……他,跑不掉了。最迟今个晚上,张管事就能发现不对……即便他不咬出我,可早晚都能查到我身上。”